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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海岸

时间:2024-05-04

高鹏程

织网的渔妇

一个织网的妇女无论坐在哪里都是

在生活的中心。

她织网,风暴只在遥远的海面上徘徊

乌云需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她坐在码头边,场院里,渔港马路一侧

长长的人行道上。

她把长长的网绳铺下来,世界就安静下来。

她把梭子一搭,阳光就细密地缠绕在网线上。

她用裹着厚厚胶布的灵巧手指捏着梭子上下翻飞,

就好像一只海鸟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上下翻飞。就好像

大海,只是挂在她网眼里晶莹的水滴而风暴

只是在纤陌纵横的网线上颤动,

而她就是风暴眼,是风暴中心

最平静的部分。

日月如梭,她织着丈夫、孩子、亲人,

她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织着自己最想要的作品,

用尽头发里的黑,眼角的阳光和海边人家

细密悠长的时光。

一张网越来越长越来越密

仿佛幸福、平静,仿佛整座大海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石浦鱼师庙·鲸骨之谜

鲸落之后,尸身喂养水族万物

精血直接补给大海

惟其骨骸,沉积无用,藏于淤泥。

时间和盐打磨着它

不知几千万年,渐呈玉质。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后

我在石浦鱼师庙里看见了它

鲸油点灯,鱼骨为梁,撑起了当地渔民

有关鱼师的全部信仰。巨大的骸骨

从海底的弃物到鱼师庙的支柱图腾

中间,又经历了怎样的转换

多少年了,始终是当地渔家和大海共同恪守的秘密。

注:渔港石浦二湾头,有鱼师庙。屋脊由巨大的鲸骨搭成,鲸骨从何而来,究竟建成于何时?目前尚无定论。

潮 间 带

佛手嵌于岩缝,辣螺吸附于礁石

畚箕螺,爬在浅水坑边。芝麻螺隐藏在更沉的石块下面。

拣螺撬牡蛎的人,行走在波峰和浪谷间。

潮水有时会带来更多的馈赠

有时,会卷走浪尖上的身影。

藤壶是最小的休眠火山。寄居蟹是微型的吉普赛人。

招潮是水族中的堂·吉诃德。

三九天,望潮依靠吞吃自己的脚手熬过冬天

蛤蜊在沙子里默数大海的年轮。

一个自足的小社会,被潮水反复覆盖。

万物各从其类,但同时

彼此分担着共同的命运。

而我置身其中,不知经年

被海风吹透的肺叶,慢慢找到了潮汐的节奏。

细雨海岸

……细雨中的眺望,隆起的岛礁仿佛隐藏在

平静记忆里陡峭的部分。

其中的一座,叫做情人岩。

据说是因为从某个角度看过去,

像一对情人在相互拥抱、亲吻。

(但从我这边看过去,它只是一座普通的礁石)

很多事情,只要稍稍改变角度,就已大相径庭

何况还有漫长的时间,风、雨、水和海浪的凿子

日复一日地雕凿,即便相同的角度,恐怕早已面目全非。

此刻正在下雨。局部的雨,

下在局部的海域。包括这座礁石

而海面平静,仿佛在极力掩饰

无法得知,那些隐藏在海底的事物是否仍然

葆有着初心和激情

就像此刻,一个眺望它的中年男人

当年的喷薄、碰撞,早已化作冰冷、沉寂的礁石

但却在记忆中,顽固地保留着某种滚烫、灼热的属性。

气象监测员

你能看到东门岛上那个爬上气象台的监测员吗?

年轻时我就认识他

他粗壮的手臂像两根缆绳

能够把整座大海拉上岸

我曾经看到他抡起铁锤,把固定观测塔的铁钎

一锤一锤砸进岩石

当他站上海岬,你能感觉到,气象塔旁边

又多了一座铁塔

但他有一双极其灵巧的双手

能摆弄仪表盘里细如发丝的指针

那些细小的晃动,连接着来自深海的狂澜

好多年了。现在,我从铜瓦门大桥上远远看见他

大风把他的身体吹弯又绷直

像一根发白的鲸鱼肋骨

海 神 庙

东门岛海神庙里的香炉有多少香灰

石浦港外的淤泥里就有多少船骸。

反之亦然。石浦港外的淤泥里有多少船骸

东门岛海神庙里的香炉就有多少香灰。

石浦的渔嫂有多少忍着的泪没有流出来

石浦港内的夜潮就有多少忍着没有涨起来。

再写东门岛风塔

旧式的观测塔已经不见。

一座崭新的风塔矗立在炮台山顶。

风平浪静。蓝白色的风球缓慢转动。

(如果遇到台风天,据说它会自动变成红色)

馭风者已经老去。没有人

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感知海水的冰凉

也没有人再用发梢,测量爱情的风向。

人工智能时代的指针啊

能否探测到大海深处

人世最幽微、最隐秘的变动?

有时,隐藏在云层之间。

有时,隐藏在海水中央。

波浪隆起如同马鞍。那个驾驭它的骑手呢?

哦,这就是那只传说中孤独的马匹

试图在人群中寻找

同样孤独的骑手。

天苍苍海茫茫。一匹海天之间奔跑的马

因为辽阔而不被看见。因为

仰慕远方

一遍又一遍弓起青黑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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