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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

时间:2024-05-04

在下洼地丘陵所见

很多人走完一生,也没有走遍下洼地的丘陵

在这些停下来的波涛上面,我随着羊群疾跑、慢行

可以从容思考一生的事情

看着家的时候,我爱我的家

看着整座村庄的时候,我爱我的村庄

散漫的村庄围绕着一个中心聚拢

我忽略了细节、纠纷和仇恨

那些仇恨记得最深,成为爱的一部分

那些圆润、舒缓的丘陵就像一座座乳房

它的乳汁是树木、青草和山泉

停下来的波涛上面,少有人烟

我记得流火的七月,青草和风,这一对姐妹

风在奔跑,青草在生长

羊群洗净了身子

真如白云浮在青草上

我记得一个人在青草中,安甜地睡眠

阳光洒满她的脸

我记得高高的蓝天下面的空旷

村庄给我带来的温暖

现在想来,这样的景色难得一见

如同在人世的一场偷欢

不可能

这一天,下洼地的山坡上

荒草的根须拱出了新绿,繁杂的草木中

点缀着紫的、粉红的野花

风倦于吹拂

下洼地在静止中

拥抱着的事物也会陷入孤寂

你看青草紧挨着花朵,只要生根的

都保持着秩序,多么鲜艳的花

多么青的草,看上去都昏昏欲睡

多像一场催眠!我已经低眉顺眼

再也掏不出春天,在下洼地,在拥抱中

陷入孤单

深陷于此,下洼地的人世

犹如草木更迭,荒草和枯枝无声地消失

看上去多么简单

如你所想那样干净

嫩芽

下洼地山坡上,我的田里

布满细碎的石子

挖地三尺,下面是整块儿的石头。

它的贫瘠让我灰心,它近乎永恒的存在

让我在飘摇中感到安稳

就是这没有养分的,苍老的土地

照样孕育出生命:

满地的幼苗破土而出

头上顶着的土坷垃,几倍大于它们的身体

它们柔嫩得就像婴儿的嘴唇

苍老母亲的目光中,一抹青春的眼神

这些禾苗啊,都是我的

它们弱小、柔嫩得让人担心

这贫瘠、苍老的土地啊

还有多少种子没有发芽?

还有多少种子发芽了,却胎死腹中?

山中的土地,没有很好的收成

我心中的柔软、喜悦

没有几人,能懂

生銹的锄头

那天我在地里发现一把锄头

被使用得差不多只剩下锄柄。它在不断锈蚀

身下的土,变成了锈红

它会完全锈掉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也许我化成了泥土

它还在独自生锈

我知道怎样阻止它分解自己

把一层层锈除掉

它就会像新的

可是我除掉它干什么呢?

它已经不是一把锄头

它不是锄头

但你又叫不成别的

高粱

夜晚成片的高粱,在风中摇晃

一个名叫高梁的人,忘记了前方

想融入高粱的世界,趁着安静的时光

和高粱在一起

也许我会听到它们隐秘的歌唱

沉默的事物也有着沟通的欲望

我调整呼吸

让它变得平稳、安详

我听到虫鸣

高粱与高粱轻微碰撞

发出的声响

细若游丝的声响,

引不起世界的动荡。我知道它们在呼吸

它们的呼吸用上了整个身体

开放的身体啊

吸收了闪电和惊雷

它们在有风时晃动

在无风时假寐

它们不靠嘴唇说出思想、感情和秘密

叙述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小块地可以精耕细作

把细小的石头粒,一点点从土里挑出来

把土地翻一遍,在新鲜的、带着土腥的香气中

把土坷垃全打碎

你把土地整平,平得就像下洼地中的

一小块平原。不依农事的顺序

而是由着自己的性子——

你再次把土地深翻一遍,再次把土坷垃打碎

一亩土地松软,像一床棉被

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走在上面双腿发软

不忍践踏的土地,没有播种

我想,是你没有考虑好播种什么

别人锄草的时候,你也在锄草

顶着烈日,连刚刚长出的,也细致、耐心清除

用你包裹着手帕的小锄头

这整洁的土地,被四周的庄稼包围

看起来,即使心中的种子

你也没有让它落地生根的打算

这肥沃的土地,看上去

是在休养生息

泥人

在下洼地,每个人一出生

就被播下泥土的种子

我早就做出过预言

属于下洼地的,泥土发芽

离开下洼地的,胎死腹中

无数个夜晚,我做过相同的梦

他们自泥土中醒来

在大地上走动

古朴、苍老的脸上藏着悲苦

身上到处都是裂缝

他们甚至是粗糙的,身上随时掉落尘土

随时沉入土中,再也不能喊出

在下洼地,有人用泥土脱坯

有人用泥土造人

民间艺人在泥人的身上倾注了光明

泥人粗糙的皮肤略显光滑

一张脸古朴、憨厚

但带着笑容

下洼地

在下洼地 流水中的石头

我想是在沉睡。许多年都没有挪移

“抛弃浮力;比水重一些;呼吸流水”

我就可以和石头在一起

呼吸的石头打开自己

里面全是流水

圆润的石头,睡得甜美

从水中出来,如同再一次出生

无数次生出自己

这一次,借着幻想,我领略到

脱胎换骨之美

在下洼地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

干渴的流水 干渴的流水是否喝下自己

我习惯给自己斟个满杯:

有时骄傲 有时羞愧

在下洼地 有时是石头

有时是流水

有时是夜色,覆盖了一切

平衡

一个人一生都没有用上双腿

他向下生长 最后老死在故里

一生守着一个地方 想一想

青草一样的心顿时枯槁 转瞬成灰

一生守着一个地方

他一定找到了真理

想一想真理,想一想人世

心生敬意 可以走动的人

执意活成了根须

如果可以活两次

一生用来扎根

一生用来奔逐

我不会活得如此摇摆、犹豫,一再迟疑

生命

这些树木光秃。彼此独立

保持着天然的距离

在地下,它们血脉相通

长出相似的面孔

灵魂结成了同盟

晚霞映红了树冠,和平稳的天空

这一片土地,有些浪漫,有些庄重,有些安静

夜色覆盖着树身,和离开的黄昏

没有风撼动,这些静悄悄的生命。

落叶回到尘土中,枝条在僵硬

夕阳在下落,黄昏在上升。

万道霞光一同熄灭

漫天的霞光,魂飞魄散

神秘的夜色笼罩树林

一串铃铛的清音,让人安神

马车在看不见的路上,逐渐接近树林

这黑夜出现的马车,好像前来运载灵魂

黑夜,黑夜

远方的灯火,在山脊上弯成淡淡的彩虹

萤火虫,身体的灯,伴着自己出行

目光上升,我看到黑夜稀薄

如果我看得足够远

我就会看到黑夜尽处

退走的白天

我还能把自己看清

热血沸腾,黑夜带上我的体温

我的眼眶里,泊着黑夜的明灯

我还能保持清醒

身体的边缘模糊

眼睛在眼眶里——适合自省

黑夜,它要进驻我的心中

这推不开的夜啊

仿佛我的心中,拥有它的神明!

有时候,我会忘掉自己是个行人

缓慢地行走、思索、漫游

我想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白天

看到储存了一天的光线

但是我总是一个人

仿佛所有的人

都在大地上走散

每次我都能擔着整桶的水回来

我得先去排队,水缸已经见底了——

只剩下浑的,无法饮用的

水瓢也擓不上来的一点

我也许不能马上回来,你知道

那口井也见底了。井底的沙子倒是干净

泉水要等上半天,才能聚满沙子中

水瓢那么大的坑

我要一瓢瓢地,把水倒进水桶

你知道,我有足够的耐心。井旁有树荫

井里清凉,让人舒服得想哼哼

每次我都担心这瓢捱完了

泉水就断了线。但是,你知道,每次

我都能担着整桶的水回来

别担心那口井会报废

这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我不会回来得太晚

秘境

我发现一处潭水,小到我进入

潭水就会上涨;在雨季,它会漫流到岸上

我总在寂静无人的时候

走向它,因为承受不住重大的秘密而颤栗

因为无人知晓,而在孤独中幸福;因为无限靠近

而在激动中晕眩——

在水中自由地上升和下沉,

我舒服得想喊出来——

但又怕引来回声

一次次地深入,却不能到达水底

一滴滴水无尽地爱抚,却不是我的同盟

上层的水是热的

下层的水冰凉

有一天潭水变成柔软、光滑的悬崖

一次又一次,死亡

也没能阻止我前去探寻 有时是中午

万物都鸦雀无声;有时是晚上

潭水倒映天空,幽明而又深邃

多少年过去,多少事遗忘

我还记得那无名深潭,存在着

我没能到达的地域

那真实的存在

不能依靠想象来完成

安魂

我接受了浓雾、大风

挺过了心如刀割的生活

又,终于

回到丘陵起伏的下洼地 多么舒服

我的骨头是它的

我的血也是它的

我回来就是把自己

还给它

自然之况味

在阴沉的,混合着煤尘的雾中

柳树的枝条,泛起浅绿

这是自然的安排 但我的心

还是跟着柔软。似乎已经闻到它嫩嫩的

清淡的香气。我想得出

它披着绿色的长发,在风中

荡漾。仿若波涛阵阵 这大海的每条溪流

成为我的中心 天空向它俯身

群山向它倾斜

风中浮着新土的鲜腥,剖开的树木

凛冽粗犷的香

我了解泛绿的树木中

古老的岁月 宇宙也由它构成

太丰繁了,以致于

我要简略。一切都可归于虚无

我洞见虚无的,精确的秩序

那抽象的,需要幻象来表达真实

比较而言

我更爱一棵柳树。它不是中心

但它可以是

在石家庄

深夜抵达的城市,一半在沉睡

清醒的一半,和我不是同类

一座城市大得,找不到心脏在哪里

走来走去,一头雾水。

多么平坦的路啊

让我们走得冲动、易怒。

汗水多得止不住

汗水中没有收获——这是一些人屈辱的原由

在另外的人群中,却又完全被疏忽

我一直在擦汗,擦汗 汗水中的身体

滑腻 没有凉风吹开我的心扉

我不是盲人 但我无法向你描述

我擦呀擦呀,石家庄一团模糊

我只能忽略不说

一生中,没有展开的生活

说起来太多

在这浮世上

在这浮世上,风一直在吹

风怎么就会一直吹?

无由地吹出我的泪水

在这浮世上,我一再妥协

我用妥协来安慰:

这不是顺从 不是屈服 不是繳械投降

在这浮世上

一条路我只是看了看

一条路只是探了探

还有路啊,我不曾发现

在这浮世上

我有种子未曾发芽

发芽了未能破土而出

在这浮世上

还有我未曾读过的书

还有我未曾爱上的人

在这浮世上

一个人远得

风吹不来她的体温

远得我终生也不能遇见

在这浮世上

我终将疲惫

这浮世

我早晚会再也没有力气拥抱它

我的爱恨、悲欢,都被风吹散

挪动

需要一场神游才能配得上大地的运动。这需要

我早早出生,早到恰好看到熔岩喷出

看着它们燃烧,然后冷却。看到浑然一体的它们

慢慢布满裂缝

山川的挪动、升起和沉降

显然不是我研究的课题。知道石头也拥有生命

就够了。和一粒小石头相比,个人史都让人气馁

不提也罢。

世间无一物不再变化。简单的生命

不需要高成本

如果我知道挡住了道路,我自然地闪到一旁

如果我一无所知,请你告诉我

如果我没有了挪动的力气,请你挪动我

为你写诗

我还记得往事:当我仰望,我就会屏住呼吸

以为努力倾听,就可以听到上天神谕

年少的孤独不知因何而起

来自自然的孤独,人类的拥抱不能消弭

只有这未知,神秘的世界能够安慰

坚硬的星球带来完美的想象

它的温暖因为遥远,散失在路上

月夜的清辉让我暗藏澎湃的大海

坚信有一条路从美到美

月夜下看不到时光的灰。

不断来临的春天让我变得迟疑

多少种子沉于地下,看不到发芽

一颗心多少次,无声地破碎,一碎再碎

说什么完美!

身上的大海倦于潮汐

死亡一再降临,看到我健康成长的人

纯属断章取义

当我还在仰望,时代已经低下头来

这不是倾听心跳的年代

这是必然的结局:坚硬的星球早晚要脱掉一层层包装

没有人能够逃脱,走在青春幻灭的路上

只有和我一路同行的人

才会感到格外孤寂和凄凉

我们一再推倒重建,一再死去活来

月夜下独自面对,一个个

陌生的自己,让人震惊,令人恐惧

翻破自己,却找不到灵魂在哪里:

仿佛已经提前死去

我还记得往事:当我仰望,我就会屏住呼吸

星移斗转,我惊讶于宁静的时光

轻易来临

古老的秩序让我心怀敬畏

星辰间鸦雀无声

等着我为你写诗,免得空口无凭

只是瞬间一切恢复如常

我熟悉这里的海滩、灯塔、波涛的形状

一次次散步到这里,不是为了新发现,而是

在这样的氛围里散心、脱离生活的重厄

每次我都能获得平静。偶尔也会陷入深思

在虚空中凝神

就是这样在无意中,我的脚步带着我

走到无人之境:高高的沙坝,拒绝

植物生长 波涛高过头顶

隐身的巨人策动大海,每一滴海水

都被武装起来;没有太阳用来辨别方向

没有明暗的变化来指明时间

仿佛不存在岁月 只有永不言败的海水

向着虚无冲锋

我走不出这荒凉的无人区,甩不掉

孤独中的惊恐 这海水、堤坝 砂砾

都是真实的,又都像出自幻觉

我记得我的无助、挣扎、胆怯和屈辱

这世界,从生到死,我都看不到全部

人到中年,向生死边缘眺望

闪电是新的,天空是旧的

我们出生的时候是新的

现在已经把自己用旧了

水分越来越少,盐分越来越多

适合在阴凉处风干

关于老,我们都是在虚拟

想着已经云淡风轻,甚至是空的,

那时啊,老得已经哪都去不了

走到生命的边缘

一棵青草鲜嫩,易断

却当作救命的锁链

想着人生最好倒叙

白发变黑 老年斑和皱纹

全都消失 回到青春

还没有孩子

还没有结婚

还有羞涩的初恋

身体总要承受小小的闪电

因为激动而颤栗

想到这些我就理解了老人的

孩子气。独处时平静如玻璃

儿女环绕,却带来

通彻心肺的伤悲

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告别

告别亲人 告别眼里的每一物

告别幸福 甚至告别悲伤

告别啊

连伤害我们的,都

很好 都依依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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