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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颂

时间:2024-05-04

长江

我都回到河北了,长江还在原地流动。

我都死过多次了,古人还在我的身体里,

坚持漫长的旅行。

是一群人排着长队把我送到今天。

正如长江源头,矗立着成群的雪峰。

如果雪峰追赶大海,我必须躲开。

如果古人要回去,我就让路,

送给他们足够的盘缠。

长江向下翻涌,却永世未能离去。

还不如我自由。还不如我痛快。

我都回到河北了,长江还在原地。

我都老了,时间也没能抓住我的灵魂。

长江啊,认命吧。

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一万年后,我是我自己的子孙,还会来

看你爬行。

汨罗江

不敢在汨罗江里游泳,我怕遇见屈原。

我怕他带我回楚国,路太远啊不愿去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怕他随我上岸,从湖南到河北,从河北到永远,

上下而求索,最终没有答案。

我怕他问我:魂归何处?

望着茫茫大国,

我低下头去,一再叹息,却不敢妄言。

浔江

太阳从浔江上空横越而过,

那个大火球,越过我头顶时,

没有一点声音。

浔江的水面白茫茫,仿佛光

从水底升起,整条江都透明了。

一个打着伞,

在江边散步的美女,

我假装不看她,却瞄了一眼

她裙子白,嘴唇红。

这让我想起昨夜,

有个老人背着手,站在江边,

忽然垂直升起,隐入星空。

人与人之间,都有关联。

每件事,都已经注定。

停泊在江面的采砂船,

过桥的汽车,扭动的细腰,

从太阳里飞出的乌鸦,

你,我,她,都必将在此刻,

构成一体。

还有浔江,一旦它逆行,

就会回到昨天,看见我到来——

从石家庄飞到南宁,然后向龚州,

一路狂奔。

浔江夜色

喝酒的,唱歌的,散步的,拥抱的

哈哈大笑的……胡闹吧折腾吧。

浔江被灯火染成了彩色,有一束光,

烫着了我,它来自一双眼睛。

一颗心着火了,一座城跟着尖叫。

消防车开进了梦境。

喝酒的,唱歌的,散步的,拥抱的

越抱越紧的,不会停留于接吻。

浔江已经仰面躺下,

接受了整个星空。

时值盛夏,江水饱满。

时值午夜,酒过三巡。

散去的人又回来了,

接着喝酒唱歌散步拥抱哈哈大笑……

一百年后,我再次回到這里,

江风依旧,所见皆是他人。

湄江

这也是江?

不足一丈宽,不足半尺深。

对,这就是湄江。

今年雨水少,湄江瘦成了薄片

仿佛一张印刷品。

水太浅了,

甚至淹不死一个倒影。

我不禁哈哈大笑。不料,

两岸竖起了壁立的山峰。

我当时就被镇住了。

群山在侧,把天空切去一半,

去掉了白云。

湄江通过时,避让者住口

吞下了自己的回声。

我是真的老实了。

叉腰的双手,立刻垂了下来。

后来我写道:

一条江,薄如丝绸,

其细微之美,不输于汪洋大流。

后来我查阅资料,得知湄江,

是长江支流的支流的支流的支流。

正如我,体内的血流虽小

却己流经万古。

涟水

照片颠倒的结果非常可怕:

山峦悬在上方,一条河流贴在天空

站在河边的农民,头朝下,

就要掉下来,

危险随时降临。

正过来看,一切都坦然了:

夕阳越来越大,

落到山坳处,开始发红。

涟水上漂着一层浮光,细碎的

波纹下面,是下沉的火烧云。

有一个垂钓者,

代替了另一个垂钓者,他是新人

依然在使用老灵魂。

我继续拍照,

河边的芦苇一起一伏,

为了配合我,甚至来了晚风。

涟水上出现了双重的事物,

倒影是违章建筑,

却无法拆除和搬运。

不仅是涟水,好像别处也一样,

河流一旦拐弯,历史就要重写。

只要真迹在,

以上文字,

可以随意修改,甚至直接抹去。

山居图

两个小丫头在树下荡秋千,

也就八九岁吧,一只狗在旁边,

偶尔看她们一眼,更多的时候,

看着别处。

狗是大黄狗,懒洋洋的,

趴在地上,打发无聊的时间。

山不在高,有树就好,

树也不在多,能搭秋千就可以了,

山下三五家人,住在小溪边。

我路过的时候,风也路过

风也是闲的,没事瞎跑,

把溪边的青草踏乱了。

我说的这个山村,在河之北,

河是黄河,北,是北极星的北。

荡秋千的小丫头,是小女神。

睡在天山北侧

前面一座高楼,

好像专门为了挡住月亮而建筑。

它若侧身一下,我就能看见完整的夜空。

天山已经沉睡,不能再打扰了,

隔壁的鼾声太大,震得我睡不着觉。

起来看月亮吧,

月亮一闪身,藏在了楼后面,羞涩了。

只有光,回荡在辽阔的夜空。

前面这座楼,可真是的,

正在我看月亮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拔地而起,你能怎么着吧?

我得记住这个时辰,凌晨两点。

我得记住这个地方,新疆石河子。

我得记住我这个人,大解。

明月不常有,我也不常在。

明天我就会回到河北,河北是什么地方?

这么说吧,河北大地上有一个城市,叫北京,

你们听说过吧?

睡在天山北侧,北京是个偏远的地方。

睡在高楼的后面,月亮是个传说,

看不到,只能献诗和神往。

选自《草堂》2018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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