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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

时间:2024-05-04

王单单

云冈石窟

石头怀上佛胎

并让它成为囚徒,在子宫里

修行,接受时间的戏谑与嘲弄

你看到的,佛,残脸,断臂

眼眶空荡,襟袍上落满鸽子灰白的粪斑

导游讲完北魏迁都的历史后

带着旅游团离开了,剩下孤零零的佛

嵌在石壁上,像是

被绑架,或者活捉。等待

下一次围观,身事被再次复述

那天我观佛入迷,最后一个

走出石窟,朋友们在岩石下

谈论我出来的样子,像尚未完工的佛

而那时,人间零下14度

寒风像刀子,还要继续雕刻我

实在受不了,我又返回窟中

這次,只是为了避风

儿子的玩具

挖机稍好点,用绳子

绑住断裂的铲臂,走不动

推一下,可以继续玩

遥控飞机,早被厌弃

扔在角落里,机翼折损

大大小小的,各种

小汽车,每次拖地

总能从沙发底

拔出一堆。他胆子小

不喜欢塑料刀、水枪和弹弓

甚至机器人、布猴子、玩具熊等

都要我们鼓励,才敢

摸一下。当对这些

没兴致了,才会跑来找我

当马骑。而我也总是

认真做马。尽管有时

真的喘着粗气

启示录

流水凝固在山崖

波涛定型于涌状

浪花保持了绽姿

听经时,有人顿了一下

这是数九寒天里,悬空寺一幕

它让我明白:

万物在逝去的过程中

神,曾经一次次地挽留

写给母亲

要在诗中

安置一面悬崖

刚好配得上你陡峭的人生

落日金黄

原野上瘦成一株稗草的人

就是我的母亲

在她的时代,官抵坎的妇女

要生存,必需学会

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眼泪未了,朝喉咙里咽

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曾与自己的男人

抓起对方的头,往墙上蹭

都是硬着头皮活

怎么都蹭不破。恨他时

想让他死,真要寻死时

又会拼命夺走他

递到嘴边的农药瓶

最后一次,宿命像陨石般

砸下来,他们不约而同

顶住。紧要关头

男人撒手,不得不用死亡

检验她的忠诚

她一个人,撑不住时

扭头看一眼孩子们

又给自己鼓劲

就像这样,我的母亲

支起了坍塌的天,为我们

就是这样,她保持着

投降的姿势,为我们

夜访胭脂沟

许多蚱蜢,蹬断复翅下的荒草

蛾子飞起来,又被雾雨

按进泥土中。这生的艰难

暴露在车灯前,它们如此惊慌

就像我脚下的枯骨

突然感受到,一个活人的

重量。在胭脂沟

风吹着周围的海拉尔松

像一种刑具

不停地抽打着

夜晚的虚空

告别

雨还没有停

我不能再等了

一边收拾行李

一边告诉母亲

我要走了。我的儿子

刚学会说话

他模仿着我

用稚嫩的口吻说

爸爸,我要走了

我愣了一下

随之一种巨大的悲伤

将我引向窗前

这多像父子俩

关于告别的预演

而最让人惶恐的是

我们都不知道

真正上演的

时间

呼渡

积石山下静悄悄的

菩萨们躲在洞窟里

歇凉。而我头顶烈日

只身来到黄河边

朝着对岸大喊

谁来渡我?

峡谷中传来回音

一次次,仔细辨听

又像是洞窟里的泥塑

向我寻求同样的帮助

我能渡谁?

黄昏

闪电在天边

像一棵透明的树

忽然闪现,又瞬间

藏匿在空濛中

雨水停歇

牛羊回家后

鄂尔多斯的草原上

留下广袤的寂静

草们也趁机长高了

让和它站在一起的事物

统统矮下去半截

画梦录

父亲为了继续爱我们

他重返人间

回到阔别五年的家里

给找上门来的仇人

施以脸色。我的父亲

他似乎打算和我们长期生活

甚至带来了

那边新洗的衣服

晾晒在母亲

刚刚翻耕过的

菜园里

(以上选自《诗刊》2018年6期上半月刊)

井中

俯身井口,向内探望

幽深的力量,柱状的黑暗

止于水面。井底的水

还在暗涌,一滴背着一滴

往上爬。如此负累

它们想把坠入水中的脸谱

递上来,给我重新安上

而我却不想这样,是时候

换张脸,重新生活了

就像木桶在井水中起身

这些年,某些人或事物的消逝

带给我今生,极大的

动荡,与虚空

登西凉山

什么都没有带来,也

什么都没有带走。风常年吹着

也仅只是吹着。西凉山上

空荡荡的。那到底

是什么,将我们引领到高处

一个个,散落在草丛中

杨昭、沈沉、子人,你们说说

影白、芒原、彪哥、马柱,你们说说啊

这像不像上帝在牧羊

每只都有自己的名字

他将我们赶进命运深处

并让刀口如门,供我们侧身

太冷了,还是下山吧

龙树镇在那儿,和别处的

人间一个样,都有着

砧板上的宁静,与空旷

读罗伯特·瓦尔泽想到的

好吧,黑夜是

一棵膨胀的大树

它的树冠,几乎

紧贴树荫,在无限的空间里

撑开。或许

需在另一个世界

甚至更远一点,才能看清

这巨大的盆栽

植根地球内部

白昼,只是它叶落后

枝桠间露出来的缝隙

哦,亲爱的瓦尔泽先生

如此说来,你和我

也仅只是,阳光

穿过它,遗留在

大地上的光斑

这晃荡,而又破碎的

光——斑——

灰鹳

河流改道。为了倒映

两岸的灯火,它被迫穿城而过

一只灰鹳盘旋在夜空

把高楼林立,当做自己的芦苇荡

而城市,却像一片陌生的沼泽

让它警惕。好几次

它都差点降落了

最终又飞离。我的房间

在酒店的二十八楼

开着灯,透过落地窗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或许,这只灰鹳

也看到了我,或许

在它眼里,我只是

摇晃的芦苇叶上

被虫子咬出来的

一个缺口而己

高速公路上的鸽子

鸽子们放弃了飞翔

大摇大摆地,走在高速公路上

翅膀作为一种装饰

挂在死神的肩上。正好有

车辆快速驶过,像另一种飞翔

像刚从死神身上,摘下了

那對翅膀

以上选自《草堂》2019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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