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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时间:2024-05-04

宁延达

弃子

和女儿下围棋

她在某个区域连连得手

吃掉我好几颗子

却没发现

我悄悄布下更大的局

等她入瓮

用几颗弃子换来一大片地盘的用心

是多么险恶

然而 我必须以此开始

让她学会智慧地完成独立的一生

直到她学会 舍弃诱惑

像生活舍弃我那样顺手

雪夜

倾覆而下的 是一支曲子

不是一首诗 也不是一串词语

删除键无需启动

沙沙声和呜呜声包抄黑夜

一个弹钢琴的人不是乐团

他的小屋 埋在厚厚的雪中

门前有留恋的麋鹿的蹄子

一截颂歌的尾巴蹲在树枝

三只松鸡 轻轻从白色中走过

王者之鸟

我曾震惊于那只王者之鸟

如今坐在它的肚子里

透过羽毛

俯瞰下面微火闪耀的村庄和城市

它的内部那样安静

丝毫没有气流的嘶鸣

经过短暂的失重

身体几乎可以凝固在空气中

星光 日月 山峰

构成的立体轴线

终于与心跳穿在一起

咚咚 咚咚 顷刻间

完成了从白到黑的转换

穿过云层 翅膀下掠过的无名

似乎赶着一群猴子

它们庞大而法力无边

并热衷于在暗中涌动

下面的世界 终于被有些事物不在乎过

它们不以宽恕的眼光看世界

亦不以关心的态度介入谁

在三万英尺高空 我们已经

无限地接近神灵

然而我却感到 冷漠的神

还不如这坚硬的铁鸟让我温暖

黑夜只是地球自己的投影

而我也是第一次透过机窗

看到了这阴影的巨大

我铁了心信你

茫茫沙海

只剩下树木的骨头

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烘烤着阳光

细细的沙落在鞋子里

时间挟持了疼痛

烈火蒸发了恐惧

诗人用手指在天空划下清泉

我靠近了它

昏聩中饮下深渊

火在肌肤上低诉

舌尖搅动盐粒

饮下熊熊的火

如同饮下烈酒

火中搅动的刀

化作铁水来坚硬我心

我铁了心信你

就要为我降下甘霖

兰花和蝶

崖壁尽头的兰花

用尽全部的力量隐藏自己的气息

流风吹起回旋的雪

它站在高处向阳光挥手

它不愿是阳光眼中暗淡的部分

對了 对了

为了塑造不存在

我也曾像你一样

不会占用时间去取悦他人

静静地存在

只对欣赏我的人打开对称的翅膀

雨会藏在哪儿

雨大概会藏在清明 藏在

北方刚刚解冻的小镇

它是个腼腆的姑娘 撑着油纸伞

一点点挪进南方的小巷

雨大概会藏在忧伤和失恋的心尖

藏在晾衣绳上晃动的胸衣和被单

尴尬的送信人头上的云朵

也将藏有雨调皮的低音

雨最爱在诗人写作的时间接近

三五个老人端着茶壶在阳台望着远山

雨脱下身体的赘肉

留下纯白的东西

当我的手指敲击桌面

我突然想问问雨 天下有几人身体内不曾有过雨水

在林立的楼群 在东倒西歪的村落

在藏着雨的幸与不幸中

有谁认为 雨

同阳光一样是对人间的关照

而我 越来越

惶恐于自己将会变得无声无息

惶恐于自己越来越卑微而无名

而万物 并未照顾我的情绪

春天一掠而过

掠过哪里都始终是春天的样子

前日撒下的种子

在这一场雨后 也将冒出一簇簇嫩芽

夜路

没有路灯时

眼睛自会变明亮

逐渐适应了黑

脚步将从容

在黑中 把自己渲染得更为模糊

石块 低洼 水坑 枯井

一一得以辨析 并准确避开

在黑中

独自思考和专心行走

所有的力量只够管好自己

写一首诗

只写下了诗中的一个字

与一只狗相遇

只闻自己的吠叫

深深的陷落与压在身体上的虚无

让昏暗而渺茫的星星

变成刺来的暗枪

妥协的木头

我能不能这样活着

让风霜雨雪继续摧残我二十年

我能不能这样死去

被野猪啃断脚跟或被暴雷

劈断脖颈

只要我继续站着

身体就会介入天空

就会发出声音 让粘稠的空气震动

再退让一步也好

我能不能这样活着

不是把我劈成柴火 而是把我拖出山谷

让我成为围住牛羊的栏杆

让我爱上一只蹭我脊背的牛

爱上一只在我肩头午睡的麻雀或猫

我不奢求 切割开身体的电锯

扒开我的皮后会溅出泪花

只想跟自己告别 就说一声

别恨这个可恨的结局

哪怕让我再读最后一首诗

当我回望曾经

有过战战兢兢 也曾放肆地欢叫

我能不能这样活着

被刀劈被斧凿被染色被抽筋剥骨

但不要让我顺从人的意志

哪怕让我去面对成灰的结局

找了那么多借口

我一退再退

直到

我将不会继续写诗

从此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

被粗糙的自己生出

我能不能这样活着

虽然我变成了雕塑 桌椅 门窗 柱梁

让我改个名 不再叫自己木头

让我在混乱的逻辑中

酝酿一颗自戕的子弹

选自《贺州文学》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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