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阿卓务林
青铜青
三万年铁石,三千年心肠
炽热的,是焰火
草木青
三千年死去,三万年活来
苏醒的,是雨水
不朽的不朽,易碎的易碎
你我彼此,偶然路过
一眼,或为一世
炙手的炙手,埋伏的埋伏
风吹山河,子子孙孙
一茬,接生一茬
看,雪后初春狼群没入了森林
看,雨过天晴羊群徜徉在原上
草木青青,青铜青青
这是十月。山坡上打转的母绵羊终于卸下
甜蜜的幸福,甜蜜地咀嚼秋天的金果
这是十月。倏然轻松下来的母绵羊肆意踩踏
黄金家族的草籽、麦粒、坚果,像是踩踏
郁积的倦怠和愤慨。它确实受够了不堪之负
这是十月。咩咩两声,母绵羊背后一道红光
秋天竖直了耳朵。母绵羊四处张望
微微躬身。一个母亲像极了母亲的模样
就在这一刻,高山上的诸神合声唱
头顶上湛蓝天空的湛蓝,是它身上升腾的湛蓝
脚底下碧绿湖水的碧绿,是它身上流淌的碧绿
就在这一刻,牧羊人胸中的爱意隆隆轰鸣
仿佛游历于天际的古滇羊,正隆隆归来
一滴雨水,给一粒种子解了围
土壤咧开嘴,春天的风
一路追赶绿叶,直达山顶
一朵花瓣,给一只麂子解了围
山崖打开门,溪水流向山外
红了岩石,肥了原野
一根肋骨,给一头豹子解了围
目光洗白冤屈,洗净灵魂
你若不会坏了心,它们也会好好的
一口血液,给一条虫子解了围
诸神交响的山歌,断断续续
有的失传已久,无人会唱了
一滴雨水,给一朵云彩解了围
它百转千回,回到了天空
它若回不去,万物都得渴死
拉基觉果向东仰望的山
名叫万格火普,一条羊肠小道
从宁蒗县城系着它的腰
拉基觉果向东仰望的山
我的出生地,梦里常回的故乡
它像一尊佛,端坐在白云之上
无论脚下发生什么,一声不吭
拉基觉果向东仰望的山
陡,有狼,曾是棕熊出没的森林
只有父亲的几杆猎枪,自由出入
拉基觉果向东仰望的山
我的母亲远嫁而来,她逃了
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
父亲蒙住她的双眼,恐吓说
前面是滚滚金沙江
传说中卷走两岸巨石的江水
吓出她一身冷汗,并回心转意
生下我哥哥。其实父亲所谓的
金沙江,它只是一条山涧小溪河
而我的母亲信以为真,为它
耗尽了一生
一只獐子与我对视。打量
响鼻,错开。一切尽在不言中
邻人相见无客套,只有甜
分享。胜似万纸条约
万格山不语。盘坐,等我下山
一只獐子钻入密林,等星光闪溢
幻觉之音,来自天堂
像万能的上帝窥视人类的过往
现在、未来,他挖空心思
揣测某人灵魂深处尚未泯灭的良知
和觉醒的梦。不幸的是
他无时无刻不在用那万分敏感
欲言又止的第三只耳朵
怂恿你去说出生命的善与恶
冷与暖。当皮鼓舞动
天堂之音在大地上敲响
总有固执己见的祭司仰望星空
低沉吐出神的卜辞,仿佛
那真切是天外咒语,万能的隐喻
可入药疗伤。玄奇的是
某人腦门闪烁,眼里泪水汪汪
仿佛有一万只麂子,已向他奔来
一亿个夜晚燃烧了一亿次
烟云堆积为土,山越长越高
当我醒来,轮回在尘世
某个房间,一日两餐的族人
刚刚从荞麦地里平安地归来
照耀在他们头顶的雪光
时而亮,时而被翅膀遮蔽
我占据有利位置,占卜未来
那毫无预兆的明天。而幸福或灾难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
突然改变谁盲目的行程。那燃烧了
一亿次的夜晚,它的火镰
也必会生锈,质地多好的火绒草
再无法将它唤醒、点燃
世界给我的第一印象,色彩单调
背景模糊,恰似一部黑白影片
两岸一晃而过的山,那么高
那么不可攀比,无厘头的梦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从青冈树林
缓缓流逝在桦树林,它比纪录片中
有名有姓的河流,干净了许多
一根溜光的独木桥横在沟堑
与崖上的羊肠小道,好有一比
桥下蛋白的卵石,不怀好意
发出贼亮的光;沟边蛋黄的荞麦地
和风低语,翻滚一层层波浪
父亲的背影,微微亮;母亲的声音
淡淡香。背负我前行的堂兄
一言不语,眼睛紧紧盯视脚下
像是被纤绳系在了路上
那信徒般虔诚的脸,感动山
感动水。而世界给我的第一印象
那么遥远,那么不可信,以至于
全然忘了针尖麦芒的细节
(选自《民族文学》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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