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隆冬,铺天盖地的大雾,路面上有薄薄的一层白,那是霜,脚踩上去嚓嚓有声。霜层碎了,脚下一沉,身子前倾,后面的脚又向后一滑。嚓、沉、滑,嚓、沉、滑,节奏分明,像音乐,周而复始。
农村,整个冬季都是周末。天老早就亮了,太阳却不想“起床”,待雾散霜融已近中午,才懒洋洋地出来和人们照个面。有时,数天不见太阳的影儿也是常事。
天冷,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躲在家里窝冬。爷爷早就起床了,先是修整农具。把镰刀锄头全都找出来,锄头的角尖卷了,用锤敲平,用锉锉利;锯镰的齿钝了,用錾刀逐一錾一遍,短了朽了的换上新的,还不能修整满意的,就送到铁匠铺那儿重新回炉。就这样,所有农具整装待发,只等来年惊蛰的春雷一响,就走向菜园,走向田地。
或者,爷爷戴了个草帽,穿着磨平了底的黄胶鞋,去坡上砍竹子。坡上的黄泥路打滑,爷爷扯几根稻草缠在鞋上,当是脚码子。竹子拉回家,破竹、起篾、打底,一连十数天,编了装柴草的花篮背篼、赶集的小背篼、背谷的篾丝背篼、装糠面或麸的夹背儿,一应俱全。背篼编够了,再编撮箕、簸箕、筲箕。
爷爷把一天分为两段,上午在家,午饭后,太阳出来了,去坡上。他扛一把锄、背一个背篼、提一只撮箕,去挖土修补夏天被大雨冲垮的路、崩缺的堰、松了的坎。屋前屋后,田边地头,有的是本应属我家处理,有的和我家八竿子也打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手脚动起来还暖和些。爷爷一撮箕一撮箕地装土,再一背篼一背篼儿地背土,把愚公移山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路修好了,沟理通了,坎夯结实了,春天还早着哩。
爷爷又去砍竹子,打索。编篼要取两三年龄的竹,黄黄的。这次,爷爷砍的是嫩竹,全青色。抬石砍树需要索,背柴耕田需要索,捆拉牵物需要索。街上有卖,是麻绳索,尼龙绳,要钱,不如自己造,何况自造的不比花钱的差。
取一节拇指粗的枝棍,一头带杈,另一头剖开也制成杈,把篾挨着一直朝一个方向拧卷起来,绕在杈上面。然后将一端拴在柱子上,将拧过的篾绷直,或三米或四米,长短不等。再把绕在杈上面的拧过的青篾往上背,于是刚才一股的篾就成了两股,全部背成两股后,再将另一头固定,反方向往回绕,两股的绳就变成了三股,像拉直的长长的麻花。数天下来,几十根甚至上百根篾索就有了,自家肯定用不完,那就送人好了。
冬天还迟迟不肯出头呢。
这天,跑摩托车的王全瘸着腿来我家打了个转。爷爷说,又有活儿了。他背一个大背篼,去我干爹家要了背稻草,回来倒在街檐上。奶奶问:“我们家有稻草,你干吗要人家的啊?人家养了牛,牛要吃草呢。”
爷爷说:“我跟他们换,他们家的田向阳,搓的绳筋道些。”
奶奶吵他:“你打了那么多篾索,还搓草绳干吗?”爷爷不理奶奶,问我要不要跟他学搓索。
爺爷一把草一把草地检查筛选,浅的、软的、虫害的不要,叶子不要,抽数根,分两股,一股的头对一股的尾,然后挟在两膝间,两掌凑近嘴,吐一口唾沫,将刚才分作两股的稻草挟在手掌里,使着劲儿搓,让它们绞合在一起。绞合在一起的绳往下移,手掌往上移,再一根一根地接上新的稻草。
搓好一根,爷爷拉住绳的两端,使着劲儿绷,不断,再换一段,再绷,不断,笑了笑说,应该可以。我也搓好了一根,爷爷拿来检查,一绷就断了,他说:“搓得不够紧,搓的时候得使劲儿。”
三五天下来,搓了一大堆的稻绳,少说也有上百根,爷爷将稻绳打成捆,提到王全家:“今年的霜大,路滑,你骑车摔了,其他人也会摔,给轮胎戴上脚码子不就没事了嘛。”
王全只要了几根,说可以给他的车轮子穿上防滑鞋,他才不操心别人呢。
于是,天一亮,爷爷戴上帽子,穿上黄胶鞋,鞋上照例缠着稻草,提着两坨稻草绳,站在屋后公路边。
远远地,有摩托车开来,爷爷就叫道:“慢点,慢点,路滑,停下来,停下来,穿上防滑鞋。”
车慢了下来,在爷爷面前稳稳当当地停下,那人看看路边的两堆稻草绳,有些莫名其妙。爷爷指指自己绑着稻草的鞋子,又指指对方的摩托车轮子。那人马上恍然大悟,当即下车来挑了两根,问多少钱。
爷爷摆摆手,说不要钱,又给对方拿了两根,说是磨断了备换。那人问爷爷为啥不收钱。爷爷他说忙里赶集时,坐过不少回免费摩托车呢。
那人见爷爷说得诚恳,赶紧掏烟,双手递上,然后支好车架,蹲下身子,和爷爷一起把稻草绳绕在前后轮子上,然后鸣着长长的喇叭,欢快地离开。
又到隆冬,听闻乡邻某某骑车摔了,自然而然想起已经离世十数年的爷爷,于是就有了这段文字。
李佑伦: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达州市文学艺术院特聘作家,达州市科普创作学会秘书长,作品散见《作品》《广西文学》等媒体。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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