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阿尔乔姆·巴赫季亚罗夫,二等兵
奥列格·列昂季耶维奇·维洛比,清理人
瓦西里·约瑟福维奇·古希诺维奇,司机兼侦察员
根纳季·维克托罗维奇·德门耶夫,警官
维塔利·鲍里索维奇·卡博维奇,清理人
瓦连京·古考夫,司机兼二等兵
爱德华·鲍里索维奇·科罗特科夫,直升机飞行员
伊戈尔·利特温,清理人
伊凡·亚历山德罗维奇·卢卡舒克,二等兵
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米哈列维奇,盖格计数器操作员
奥列格·列昂诺维奇·帕夫洛夫少校,直升机飞行员
阿纳托利·鲍里索维奇·雷巴克,警卫团指挥官
维克托·桑科,二等兵
格里戈里·尼古拉耶维奇·赫沃罗斯特,清理人
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申克维奇,警官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施韦德,上尉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亚新斯基,警官
我们的军团收到紧急通知。可是到了莫斯科的白俄罗斯火车站,他们才告诉我们目的地。其中一个家伙─好像是列宁格勒来的─出声抗议,他们说要把他拖去军事法庭。指挥官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你不是去坐牢就是被枪毙。”
我的反应和那个家伙完全相反,我想成为英雄。也许这样很孩子气,但我不是唯一有这种想法的人。我们来自苏联各地: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亚美尼亚……不知道为什么,我既觉得害怕,又觉得有趣。
他们直接把我们带到核电厂,给我们白袍、帽子和纱布口罩。我们负责清理,一天清下面,一天清上面,最后是反应炉的屋顶。我们拿铁锹工作,我们都说到屋顶清理的家伙是“鹳” 。机器人无法运作,都出故障了,但我们还可以工作,这点让我们很自豪。
* * *
我们开车进去,看到一面写着“隔离区”的牌子。我从来没打过仗,但是我觉得很熟悉,不知道在哪里看过……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那让我联想到死亡。
我们在路上看到发狂的狗和猫,它们的行为怪异,看到我们就跑走,好像认不出我们是人类。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那样,直到他们命令我们射杀它们……所有房屋都被查封,农业机械四处弃置。那是很奇妙的景象,没有别人,只剩我们和负责巡逻的警察。你走进屋子,看到墙上挂着照片,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共青团的证件、身份证、奖状四处散落。我们“暂时借用”了一台电视,但是我没看到有人把东西带回家,因为你总觉得这些人随时会回来,而且这里和死亡有某种联结。
有些人开车到反应炉附近,想照相给家人朋友看。他们既害怕又好奇,想知道反应炉究竟是什么。我没去,我的妻子还很年轻,我不想冒这个险,但是有人喝了几杯就去了,所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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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小路、田地、公路都空无一人,还有废弃的公路,电线杆上也挂着废弃的电线。起初还有几间房子的灯亮着,后来都熄灭了。我们开车到处逛,看到野猪和兔子跳出校舍,到处都是动物,住宅、学校和党部会所都看不到人。墙壁上贴着海报─“我们的目标是促进全人类之幸福”“全世界的无产阶级终将胜利”“列宁的思想永垂不朽”,感觉好像回到过去。集体农场的办公室有红旗,全新的头巾,还有排列整齐的横幅介绍着我们的伟大领袖;墙上挂着领导人的画像,办公桌上是他们的半身像。战争纪念馆,教堂旁的墓园,匆忙时关上门的屋子,水泥砌成的灰色牛棚,牵引机修理厂,公墓和烈士。仿佛交战中的部落仓促离开营地,藏匿起来。
我们互问: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吗?我们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觉得很震撼,好像脑袋被重重敲了一下……有一个笑话很好笑:基辅蛋糕的半衰期是36小时,所以……那我呢?我是3年,3年后我交出党证,我的小红书。我在隔离区获得自由,切尔诺贝利撼动了我,也释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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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征召,任务是不让居民回疏散的村子。我们架路障,盖观察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叫我们“游击队”。那段时期很和平,我们却穿着军服站在那里,农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例如:他们为什么不能从自己的院子拿水桶、陶罐、锯子、斧头?为什么不能收作物?
你该怎么跟他们解释?真实的情况是—士兵站在道路的一边,阻止居民进入,另一边却可以看到牛在吃草,收割机嗡嗡作响,卡车运载作物。老妇人哭着说:“年轻人,让我们进去,这是我们的土地和房子。”她们给我们鸡蛋、培根和自制的伏特加,为她们被污染的土地、家具和财产哭泣。
那个地方会颠覆你的想法,事情的条理都被打乱。女人挤牛奶,旁边站着一个士兵,确保她挤完后把牛奶倒在地上;老妇人拿着一篮鸡蛋,旁边一名士兵陪着她走,看着她把蛋埋起来。农民悉心呵护他们宝贵的马铃薯,偷偷摸摸收割,其实他们应该把马铃薯埋起来。最糟糕也最令人费解的是,一切都那么美!那是最糟的部分,你放眼望去,一切事物都好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疯狂,包括我们的在内,我再也不会看到那种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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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军人,军人应该奉命行事,不过我也想展示英勇,那是我们应尽的本分。政治人物发表演说,广播、电视都播送相关新闻。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有些人接受采访,是因为想在电视上露脸,有些人只把它当成工作,然后还有第三种人─我遇到的几乎都是这种,我们想英勇助人。我们的待遇还算优渥,但是钱对我们来说好像完全不重要。我平常的薪水是四百卢布,在那里可以领到一千卢布,后来有人说:“他们领了一大堆钱,现在回来可以买他们的第一辆车和添购家具了。”听到那种话你当然难过,因为我们不是为了钱才去那里。
出发之前我很害怕,不过一到那里就不怕了。我们奉命行事,夜以继日地工作和执行任务。我想坐在直升机上观察反应炉,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禁止我们这么做。我的医疗卡上注明我接受到的辐射剂量是21伦琴,不过我不确定那是真的。程序很简单:你飞到省会切尔诺贝利—对了,那座城市很小,和我当初想象的不一样。一个人拿辐射探测仪在离核电厂10~15公里外的地方测量背景辐射,然后把测量结果乘上我们每天飞行的时数。但是我要从那里飞到反应炉附近,有些地方是八十伦琴,有些是120伦琴。有几天晚上,我得绕着反应炉飞两小时。我们用红外线拍摄,照片里的石墨碎片看起来就像辐射,不过你白天看不到。
我跟一些科学家聊,一个科学家说:“你用舌头舔直升机也不会怎样。”另一个说:“你飞行时没有保护措施,不想活啦?你要把自己包起来!”
我们把铅衬在直升机的座位下方,还自己制作铅背心,后来才知道这样能防止一种射线,另一种却不行。我们从早飞到晚,那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努力工作罢了。我们晚上看电视里转播的世界杯,所以聊了很多关于足球的事。
大概3年之后,我们才开始思考这件事。其中一个家伙生病了,然后又有一个,有人死了,另一个发疯自杀。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回想这件事的,但是还要等二三十年我们才能真正了解。对于我来说,阿富汗—我在那里待了两年,还有切尔诺贝利—我在那里待了3个月,都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经历。
我没有告诉父母我被派到切尔诺贝利。我的弟弟在《消息报》上看到我的照片,拿去给妈妈看。“你看,”他说,“他是英雄!”我的母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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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开车途中,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在微弱的银色光线下,路边散落着像水晶一样的东西,那是……我们当时朝卡林科威契的方向开,经过莫吉尔,就在那里发现闪闪发光的东西,大家都在讨论。我们工作时,注意到叶片上有细细的小洞,尤其是樱桃树。我们摘黄瓜、西红柿,发现叶子上也有这种黑洞,我们边骂脏话边吃。
我去了。我不用去,可是我自愿过去。刚开始,你不会看到漠不关心的人,只有到后来,大家都习惯了,你会看到空洞的眼神。我想拿奖牌?想得到好处?狗屁!我什么都不需要。公寓、汽车,还有什么?没错,度假小屋,我都有了。但是去那里服务有一种魅力,那是男子汉才会做的事,其他人大可以躲在女人的裙子里。有些人的妻子怀孕了,有些人的孩子才几个月大,三分之一的人遭到灼伤,大家都咒骂自己,可是他们还是去了。
回家之后,我脱掉所有在那里穿过的衣服,丢进垃圾滑运槽。我把帽子送给我的小儿子,因为他真的很想要,他每时每刻都戴着那顶帽子。
两年后,他们诊断出他长了脑瘤……剩下的你自己写,我不想讲了。
文章摘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白俄】S.A.阿列克谢耶维奇著,方祖芳 郭成业译,花城出版社2015年10月版),有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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