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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的渡口

时间:2024-05-04

有一个人倚着锄头站在青翠的豆田中,他的轮廓瘦削而坚毅,仿佛将自己活成了一棵树,将灵魂的根也扎入了脚下土壤。远处群山连绵起伏,似是一条巨大的龙,没日没夜地驮着朝阳,驮着落日,驮着星光。

这个人名叫陶渊明,也可以叫他陶潜、陶元亮、五柳先生、靖节先生,随便一个名字,都行。只是他听到了你的声音,也不会回过头来。他不喜欢任何指证性的确认,他始终走在一条与世俗疏离的道路上。像一只鸟遁入密林,他潜入田园生活,他在人世间的身份飘忽不定。

他不神秘,就是一个鲜活的、有血肉的、有弱点的普通人。他的一生很丰富,也很达观,有返璞归真的境界,有无处不在的关怀。他非常积极,始终努力思索着人生的意义在何处。“猛志逸四海”,他何尝不想扬名立万?他的内心一直充满着两种力量的斗争:一是人性的陶渊明,他热爱短暂的人生,想活在与世无争的田园里;一是世俗的陶渊明,他的身上有宿命,让他不能完整地活在一个人的田园里。可当他在纵横官场与啸歌山林的反复中,心境颠倒,田园生活终成了避难的桃花源。那样一份最接近心灵本真的纯净,帮助他身处尘世依旧完成了灵魂的逃脱,让生命回归了丰富的宁静。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他指出生活重要的是态度而非环境。那是一种内心的安然,在喧嚣中沿着生命发展的路径回溯,不断重拾心灵清静纯粹的本来模样。“草盛豆苗稀”,这一声抱怨该是多么无奈,又洋溢着自嘲的豁达快乐。鲜活而纯净、天真而笃定,仿佛回到上古的长江边,踏着诗一般质朴清洁的韵律,他只需一挥衣袖便尘埃散尽。他的田园花草破土、绿意盎然。

甚至这种生活成为了他的精神追求,成为他连亘一生的美学实践,始于冲动而诗意的初衷,历经现实的坎坷与无奈,最终达到与生命和解的境地。“采菊东篱下”是追求更为清简也更为深刻的生存向度,仿佛一棵树,他把灵魂的根系向下、向内伸展,持恒而沉默,脏腑经脉皆被诗意源源不断地灌溉。发肤骨血向外自成枝叶,恣意蔓生,逍遙迎风,向生命宣告自己不竭的快乐与力量。思想不被囿于牢笼,精神不被拘于天井,他完善了自我。抱着对生命极其尖锐的、深邃的洞察力,他最终活成了一棵永远茂盛的思想之树。

他的绿色田园,如同被潮水包裹的孤岛,被怯懦包裹的勇气,在黑暗乱世之中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不时有茫茫的风雪,从头顶依次降落,风从时间的深处吹来,一扇简陋的柴门通往一间空空荡荡的木屋,凄冷光线在他身边缓慢地挪动,飘散着苦寒的气息。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他准确无误地生活在那里,陪伴他的只有诗、酒、稀疏的豆苗,还有他毕生追求的思想境界。他的身后长江滚滚向东,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的存在而流动。这是他在那个时代无可避免的孤独,可他甘之如饴。江州、浔阳、柴桑,这既是他肉身之所在,又是他灵魂的归宿。

光阴在他的脚下急速流逝,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有一片虚无的空间感传回体内。他看到了一个在不断丧失时间的自己;有生之年他本要为了生命这回事困扰,可他并没有。一棵树也许会孤独,也许会凋零,但既然保持着纯净的真趣,洞察了生命并与之和解,死亡又怎会真正令诗人消亡?肉身逝去,他的灵魂依旧守着桃花源的渡口,准备着迎接那个有缘的渔夫,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千百年来,如烟如雾。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在《拟挽歌辞》中将自己的生活托付给了田园,无论是生是死。他活得该有多清醒,仿佛一枚绿叶锋利的脉络。他站在豆田中,站在远山苍翠的光影下,飘然转身离去,衣袂融入了千秋万代的绿意。他希望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可他爱过这个世界。

季姝含:江苏省南通中学高三(17)班学生,获第27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小学生新作文大赛高中组国家级特等奖。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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