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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熟悉和依赖的油城

时间:2024-04-23

张墨宁

对于整个大庆来说,对油田的依赖不仅是这座城市的生产方式,也是居于其中的人们短期内很难改变的生活方式。

正午时分,大庆一天中最高温酷热的时候,一名油田作業队的工人套上沾满油污的防水服准备干活。他要和队友把井下的油管一根一根拉出来检修油泵。吊机每拉出一根油管,随之喷涌而出的混合着原油的地下水都会从他全身浇灌而下。

在大庆,遍布整座城市的采油机被当地人俗称为“磕头机”,昼夜不停的有节奏升降是这个石油之城最鲜明的标识。只有在出故障的时候,“磕头机”旁边才能看到维修工的身影。他们并不知道采油量的变化,也不清楚一口井的出油量有多大,但对油资源的减少有直观感受,“你看,以前都是往外冒油,现在基本上都是水。”官方数据也显示,大庆油田的含水率已经达到90%,一线工人感受到的则是超过95%。

大庆这座城市,以其油田产量半壁江山的地位而成为中国工业史上的一个坐标。而现在,所依赖的资源正面临稀缺化趋势、国际油价下跌,以及经济的转型阵痛,都指向了它“黄金时代”的终结。

对于整个大庆来说,对油田的依赖不仅是这座城市的生产方式,也是居于其中的人们短期内很难改变的生活方式。人们是否已经对危机有所意识,在转折的关头做出何种选择,将是开启下一个时代不可缺少的心理基础。

最先感受到 “寒冬”的是下游企业。

2015年,是大庆油田减产计划的第一年。受到国际油价低位徘徊以及开采难度和投资成本增大多重影响,年初,这一中石油旗下最大的石油公司宣布了原油产量重大调整计划,今年减少150万吨,以后逐年递减,到2020年调减至3200万吨。这是自2008年以来的首次下调。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大庆油田年产原油量就曾保持连续27年5000万吨以上;2003年~2014年,又连续12年稳产4000万吨。而现在,跌破4000万吨将是一个新的拐点。

1959年开发建设、1979年建市,大庆的历史中从来就不缺乏优越感,既有政治上的缺油时代改写历史的辉煌、“铁人”形象对工人阶级的示范,又有经济上走到今天,它已经是中国为数不多人均GDP超过两万美元的城市之一。

如今,优越感正处于各种力量交织下的被蚕食境地。2014年一季度,大庆油田首次出现负增长。2014年大庆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GDP预期目标为增长9%,但实际增速只有4.5%。而在201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这一目标已经大幅调低至1.5%。

在黑龙江省的经济版图上,大庆油田无疑是支柱,占黑龙江规模以上工业比重高达50%,仅仅减产这一项,黑龙江省GDP预计减少200亿元人民币,财政收入减少60亿元人民币。而最直接感受到变化的是油田的下游企业。对他们来说,“寒冬”来临得更早。

几年前, 赵海东准备离开大庆时,他所在的三环钻井公司就已经相当艰难了,三环钻井公司是大庆油田的分承包方,在大庆,有诸多像三环公司这样依附于油田的钻井公司、井下作业公司,雇员基本属于所谓的“合同工”。

“我们就属于靠捡油田公司剩下的生存,假设有100个井位,油田公司能拿到80个,剩下的就由个人承包的公司投标,优先保证国企。”赵海东说,刚到钻井队的时候,工资虽然是两三个月才发一次,但基本上没有欠账过,也有一些大学生到那里实习。长期在野外干活,一年4万块钱的收入大部分都能存得住。此后,业务量越来越少,井位逐渐供不上了。去年的时候,赵海东以前的同事已经基本上没有活可干了,工资好几个月都发不出,原来有差不多20个钻井小队,现在只剩下了七八个。他们是计件工资,没有基本工资,不打井就没有收入。大部分员工已经被遣散。

赵海东回到绥化老家,开过饼店,房租又太贵。后又到一家造纸厂打工,但是环保整改,造纸厂污水处理设备的成本从工人的工资里分摊。一番周折之后,他还是回到了大庆,进入一家油田装备制造公司工作,加工采油机上的组件。效益工资占了大部分,公司的接单量决定了他的收入,与几年前相比,工资略有提升,但是他心里也很没底,不知道这样依附于油田公司的配套企业未来是什么前景。

赵海东的生活轨迹似乎是以能源工业为主导的经济格局下市场反应的一个缩影,开拓新的发展空间不是那么顺畅,最后只能回到依附于能源和旧有的产业链条。这样的生态链还能维持多久?去年,能源工业下行带来了下游企业的大规模停产就已经开始显现。2014年一季度,黑龙江全省4388家规模以上企业,1270家企业产值下降,722家下游企业停产,其中近半是新增的停产企业。

与外围企业所直接受到的冲击相比,处在体系中心的油田职工并未感觉到生活有什么变化。很少有城市能够像大庆这样多年保持泾渭分明的稳定社会结构。油田、市政、外来打工者,在大庆人心中,3个群体在社会中的排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年龄稍大一点的石油工人衡量自己生活质量的标准往往只有两个:一是市政的工资;二是其他大型油企的工资。除了隐约感觉这几年市政的工资不断上涨,而工人的待遇并没有提高之外,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地位并未受到多少影响。无论收入、婚恋还是子女就业,依然是占有优势的群体。

无论经济形势如何,油田的福利待遇仍然让其他群体觉得高不可攀,尽管从去年以来,降薪的传言就没有间断,但并没有真正实施过。大庆油田采油三厂一个作业小队的两份收入、奖金单显示,该小队25名员工2014年的年收入有一半超过10万元,其中包括了福利费、福利用品、防暑降温费、疗养费、独生子女托儿费,而奖金部分除了专业化奖、车辆工时节约等,还包括“操心费”、带病坚持工作等名目。

“像我们这样的基层作业队有4000多个,油价下降、减产,感觉对我们这些正式职工,尤其是干部岗没有什么影响。”该作业队的一名员工说到。

相比之下,整个油田系统中非上市部分企业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大庆油田的上市部分有9万多名员工,而非上市部分的石油管理局下属企业有超过20万从业人员,其中有不少是合同工或者农民工。

“我们目前还有活干,但是一直都说要裁员,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正式职工比我们挣得多,现在物价上涨,但是工资不涨。”石油管理局下属企业创业集团的维修工孟繁庆告诉《南风窗》记者,他们干着整个石油系统最苦最累的活,野外作业常常要干到半夜,但是收入仅够维持生活。“我们的基本工资只有1000多元,效益工资要看基层领导,队长是油公司的正式员工,我们能拿多少效益工资是他说了算。”他说,收入完全依赖于产值,每个月不过3500元左右,冬季有两个月活少的时候只有底薪。即便如此,他们也绝少考虑去其他地方发展,“我们也有老乡在南方干活,算下来收入还不如我们。”孟繁庆说,离开石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在大庆的外地人群体看来,经济不好,油公司的员工旱涝保收,他们没有那么幸运。但是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机会还是要多一些。大庆石油公司采油一厂的3个家属区现如今已经多是外地人。从居住格局来看,原来的城市中心已经不再是最繁华所在,油田工人多已经搬到了生活条件、教育质量更好的区域,留下的空白由外地人填补。

外地人郭红珍就住在采油一厂的第一家属区,“2008年我买下这个二手房的时候十多万元,中间几年也涨起来过,去年房价下降,又跟以前差不多了。”她说,自己现在就靠给别人做饭、带孩子生活,女儿中专毕业后,她也坚持让她留在大庆。相比于黑龙江省伊春市老家,在这里还能找到一份两三千元的工作。来大庆之前,她在伊春市贮木场工作,林区的资源枯竭更为糟糕,郭红珍庆幸自己早出来了几年,2014年伊春市全面停止木材商业性采伐后,昔日的同事很多都没有工作可干了。

庞大的体系也的确给了大庆人相对多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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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大庆油田仍然承担着大庆市公交、医疗、消防、高等教育等企业办社会职能,比如,大庆油田的物业服务面积占全市的24%,医疗服务能力占全市的42%,公交客运总量占全市的85%。大庆油田共有二级单位50多个,员工接近30万人,而比大庆油田规模体量大得多的埃克森美孚公司总员工总数仅为8万人。

2014年,大庆油田多年保持职工子女包分配的制度被广为人知。外界因此将大庆视为“计划经济体制的顽固堡垒”。2014年4月,大庆油田出台了新招聘政策:老职工的子女如毕业于“二本”非石油专业或“三本”将无法直接“接班”,而要通过考试后,到大庆技师学院委托培养一年,然后择优录取。在此之前,符合条件的应届本科生照单全收,而针对高中以上非本科学历的职工子女则可以通过参加招工考试进入油田。

改革方案传开后,立即引起部分职工与家属的不满,并因此引发持续半个月的反对活动。前不久,仍有部分家长去大庆油田集团公司前的广场静坐。

“最后大学毕业生大部分都安排了,跟家长们闹应该有关系,不过去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今年的方案还没有出来,据说招工要面向全社会。”一名去年加入大庆油田的员工说。

谁都希望搭上末班车。“有些人高中还没毕业,刚满18岁就去参加招工考试了,就怕政策一年一变,而且就算读了大学,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油田工人项方说。他23岁的儿子自高中毕业已经连续考了3次,均以失败告终。招工考试的科目虽然简单,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但是一直都不爱学习的儿子就是不争气。“报的是最没人去的钻井,就这都没考上。”他说,每年都参加学费两三万元的“保过班”,白白浪费了五六万元。

在大庆,因为招工考试的竞争激烈,催生了大量的辅导班。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项方说,近万人只收取2000人,而且吉林松原油田部分歸属大庆油田管理后,抢夺资源者越来越多。今年的政策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和儿子都决定放弃了。儿子找了一个临时的工作,收入不过2000多元。作为油田系统中收入并不算高的测试工,他每个月拿到手不过4000元。“我今年48岁,我们这代人不着急,毕竟离退休也不远了,真正苦的是下一代。”项方说。

这或许是许多油田工人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子承父业”的原因,部分有出息的人离开了,选择回来的如果不能留在油田,未来的不确定感会更强。

何欣然是赶在去年进入油田工作的非石油专业本科生,烈日下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骑着自行车到采油机旁收集井下数据,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当一名采油工。摘下垂着白纱的太阳帽,她露出清秀的面庞。“我大学是学音乐的,以前在吉林市歌舞团唱歌,但是没有编制,父母非得让我回来,赶在最后一年有个正式工作。”何欣然说道,“是挺可惜的,但是习惯了就好。”

今年的大学毕业生还在焦急等待最新的政策,往年这个时候,分配、招工考试基本上已经开始。他们希望能够回到这个熟悉和依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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