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metro
我是一个文科生。一个被数学迫害过的文科生。
对我们文科生来说,在数学的征途上,及格就是胜利。
自从上高中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品尝过胜利的滋味。
其实小学的时候我数学挺好的,但没想到,人生最光荣的时刻,来得太早了,又那么快落幕了。
五年级代表我们班参加奥数比赛,拿了奖。学校广播宣布获奖名单时,我正在操场参加大扫除。念到我的名字时,前面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朱。当时想,人生何处不相逢,扫地僧遇上独孤求败。
初中,我和小朱被分到同一个班。出于谨慎和骄傲,我们不怎么交谈。从那时起小朱已经开始展现他在数学上的天赋。而我,只能每天重新修改白天做错的题。
上了高中以后,我的数学噩梦才真正开始。我突然发现,试卷上的数学题都不会做了,我盯着它们,它们也盯着我,相看两茫茫,唯有泪双行。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有一次,老师叫我和几位同学上讲台解题。别人奋笔疾书,写完回座位,我用粉笔写了个“解”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又上“解”后加了两点。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冒号。
我企图用手擦去,黑板上留下一个浸湿的掌印。
老师说,你下去吧。
第一次高中測验,拿到成绩还挺高兴的,89分。
我这人一向要求不高,89分看起来跟99分也差不多。我给我妈打电话:99分嘛,差1分满分了。旁边同学提醒我,150分满分,你这是不及格。
不知道是不是被数学传染,其他理科成绩也开始嗖嗖往下掉。
高一时文理不分班,但在我们那个崇理不崇文的学校,每回考试居然按理科总分排名。别人的名字都是从前往后找,我得从最后一页开始找,越找越生气。
想了个办法安慰自己,我做了一个新排名,只显示文科总分。
这下,可以从前面找我的名字了。该方法,在一小撮同学之间得到了推广,鼓舞了一部分人心。
有一天,数学老师来找我,问要不要参加补习班。宿舍里有几个女生也去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们是学霸。我享受了一阵学渣和学霸的无差别补习,体会到了金钱带来的力量。老师一视同仁,讲解题目时让人如沐春风,连给我打的叉好像也变得温柔了。
为了增强补习班效果,老师有时会在班上的试卷里出几道补习时讲过的题目。我欣喜地发现,这些题目都熟悉,但是都不会做。
学霸们数学越考越好,我依旧苟延残喘。
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听着补习课,看着落日余晖洒在课桌前的地板上。
小朱从窗前走过。
很不幸,高中我们又进了同一所学校,在不同班。
他每天无忧无虑地穿梭在教室和厕所之间的通道上,接受群众的注目礼。那时他已经是一个名人,一个总是出现在排行榜前三的传奇人物。
大家啧啧称奇:瞧,那个数学考满分的家伙去上厕所了。
高二的时候,听说文科班差不多都是像我这样的数学废物,物以类聚,我想都没想就进去了。数学课发试卷,全是哀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我和废物们互相勉励,彼此打气:再忍一年,就不用学物理化学生物了。再忍两年,我们就可以和数学“离婚”了。
从那时开始,我没再去过数学补习班。因为资金链断了。我那数学能力有限的老爸,经营不善,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我只好和同学们一起在及格线附近挣扎。
也换了一个新的数学老师。
可能为了帮我以毒攻毒,老师安排我当数学科代表。
我的工作主要是收发试卷,帮老师送到办公室。老师年纪大了,拿不动那么重的东西。我的上一份职务,是劳动委员。
你见过考试从来不及格的数学科代表吗?
那年我们这一届就有一个。
刷的题多了,我便掌握一个真理:数学考试除了考验计算能力,逻辑推理也必不可少。
做完选择题得回头看一眼。不可能连续三道题都选C,再想想,是不是把其中一个改成B或D,显得更合理。
应用题是不可能做得完的。但起码写一个“解”、一个“答”,时间够的话,从题目里挑几个数字抄下来,辛苦分总要给一分的吧。
文科班有人开始谈恋爱。文科班的男生不够分,有人打起了理科班男生的主意。
如果喜欢一个数学好的男生,就可以把人生大事和人生大劫同时解决,那时是很多女生的梦想。竞争很激烈。
我把希望放在考大学上。
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间还有那么好的事:大学里没有数学课呀。
后来,我念了中文系,不用学数学的日子,真的很幸福。我的一些战友,不得不跟数学“复合”,重读了一年。
在与数学完全绝缘的大学生活里,数学天才小朱,变成了我的男朋友。
他在北京读大学,暑假来我所在的城市见面。
我问他:你有多喜欢我?
小朱比画了一下,说:就像前面这片湖那样深。
我有点失望,以为这个数学天才,能说出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情话。
他却只说了个概数。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小朱没帮我补数学,相反,我怀疑他是来补作文的。在没有电子通讯的年代,我们忙着给对方写信。收到信的那个晚上,会在宿舍关灯后,躲到被子里,打开应急灯,一遍又一遍地读。
那时候数字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倒计时见到你。
现在,那些信和我爸的高中毕业证一起放在旧箱子里,不知怎么处理。
上班以后,我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跟数学有关的一切。可是我还要做Excel、写项目进度表和财务报表;去超市买菜的时候,也得对着菜,算一算打折后的价钱,脑海里列个竖式,250×0.95等于多少……
陪孩子做作业,我真诚地问她:“什么是质数?”她却哭了,说:“你考我?”
数学这东西,无声无息地包围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买起了那种巴掌大的小本子,晚饭后做几页数独。也可能是产生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关于做数学试卷的噩梦,从未停止过。
有时我会往梦里探一探,看到小朱也在那些梦里,真讨厌,他又提前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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