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丁隆
“伊斯兰法院联盟”领导人被“招安”后,该组织内部的激进派别和军事部门建立了青年党。近年来,被打散的青年党调整战术,由叛乱武装彻底沦为恐怖组织。
2015年7月26日,被国际社会长期遗忘的索马里,以一次大规模恐怖袭击再次得到世人短暂的关注。极端组织“索马里青年党”用汽车炸弹袭击了外国使馆租住的半岛皇宫酒店,复馆不满1年的中国使馆也被波及,年仅28岁的武警战士张楠不幸牺牲。
每当索马里发生惨案,都有人问:这个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沦为“恐怖天堂”、“海盗乐园”?索马里问题始于1991年,独裁者巴雷被推翻后,索马里局势便每况愈下,不断沉沦,从一个维持着脆弱统一的国家陷入军阀混战的无政府状态,最终沦为恐怖主义的渊薮。
索马里是当代民族国家构建失败的典型个案。在漫长的历史上,这片土地上先前并未出现一个统一的“天然国家”,除了零星的城邦,部族一直是社会组织的基本模式。
索马里有萨马勒和萨布两大族系:萨马勒族系占全国人口的80%以上,由迪尔、伊萨克、哈威伊和达鲁德四大部族组成;萨布族系则由迪吉尔族和拉汉文族组成。这六大部族又分为几十个部族分支。部族分裂为索马里打上前现代国家的烙印,使其成为被原生态社会组织碎片化的“补丁国家”。索马里社会普遍存在国家认同的模糊和错位,公民对部族等次国家组织的认同取代了对国家的认同,导致国家凝聚力和向心力不足,充满分裂和冲突的诱因。
索马里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要拜殖民主义者所赐。位于索马里西北部的索马里兰长期是英国殖民地,而索马里其他地区在二战前一直是意大利殖民地,直到1941年才被英国占领。战后,联合国决议将原意大利侵占区交于意大利托管。1960年,英属索马里兰率先宣布独立,建立索马里兰国;5天后,索马里兰与意属索马里合并,建立索马里共和国。这个带着英国烙印的“人造国家”大部分时间靠军事政变上台的齐亚德·巴雷的铁腕统治维系着,直到1991年初巴雷政权被推翻,索马里作为统一民族国家的历史只有区区30年。
之后,索马里兰与索马里中部倾向于统合的邦特兰,以及所谓的“索马里西南国”均为实质独立。加上如今伊斯兰激进势力控制了索马里南部的大部分地区,索马里中央政府只能在非盟帮助下,控制首都摩加迪沙所在的沿海一个狭窄区域,还有与肯尼亚、埃塞俄比亚毗邻的边境地带,以及几条战略公路而已。2011年的东非旱灾之所以造成索马里数万人饿死,在索马里南部驱逐外国援助组织的青年党要负上很大责任,而索马里中央政府的职能缺位也难辞其咎。
索马里几乎全民信仰伊斯兰教,苏菲派一直是主流教派。伊斯兰成为政治意识形态,则是穆斯林兄弟会的伊斯兰主义思想影响的結果。20世纪60年代起,伊斯兰主义开始传入索马里,并与部族主义一起,成为影响索马里政治的主要因素。伊斯兰主义的超部族性质,使其成为政治动员的有效工具,为族群分裂的索马里社会提供了一种看似可能的解决方案。
随着政治伊斯兰组织陆续在索马里建立,其中最具实力的“伊斯兰联盟”在1991年参与了推翻巴雷政权的政变。在战乱催化下,以“伊斯兰联盟”为代表的索马里政治伊斯兰势力不可避免地走向激进,开始接受“基地”组织的“圣战萨拉菲”极端思想。
索马里乱局一度赋予伊斯兰主义生命力和合法性。以伊斯兰教法治理混乱的社会,进而统一全国,成为索马里人自我救赎的最后一根稻草。2003年起,在摩加迪沙开始出现伊斯兰法院,恢复了部分地区的秩序,这一实践迅速被推广至其他地区。第二年,“伊斯兰法院联盟”成立,并击退美国支持的军阀联盟,迅速控制了中部和南部地区,大有统一索马里全境之势。2006年底,埃塞俄比亚在美国暗中支持下,派10万大军进入索马里,清剿“伊斯兰法院联盟”,挽救其支持的过渡政府于危亡。
阿拉伯世界的政治伊斯兰组织凡受到镇压,便产生内部分化,温和派失势,激进派崛起。“伊斯兰法院联盟”也不例外,在被埃塞俄比亚军队击垮后,该组织的领导人谢赫谢里夫·谢赫·艾哈迈德被“招安”,出任索马里过渡政府总统;该组织的激进派别和军事部门,则宣布建立索马里伊斯兰青年运动(又称“青年党”),投入武装斗争。
青年党继承了“伊斯兰联盟”的意识形态,信奉瓦哈比—萨拉菲主义,实施最严苛的伊斯兰刑罚,旨在建立伊斯兰酋长国。同时,受到周边国家,特别是也门的“基地”半岛分支的影响,青年党迅速“基地”化。该组织以残暴和恐怖手法,攻下索马里南部地区,并占领摩加迪沙大部分街区,其势力范围一度超过“伊斯兰法院联盟”曾控制的领土。直至2011年,以埃塞俄比亚为主的非盟维和部队增兵索马里后,该组织扩张势头才被压制,势力范围大大缩小。然而,军事失利使其更加极端,彻底演变为“基地”式的圣战萨拉菲极端组织。
近年来,被打散的青年党调整战术,由叛乱武装彻底沦为恐怖组织。在国内,它退守村镇和边远地区,变游击战为恐怖袭击,目标多为临时政府、非盟维和部队和国际人道救援机构;同时,它还与海盗团伙勾结,获取大笔资金。在地区层面,它向肯尼亚等周边国家渗透,越境发动大规模恐怖袭击(如今年4月血洗肯尼亚莫伊大学),以此向参与维和行动的国家施压,并企图挑起周边国家索马里族与主体民族的矛盾。在国际层面,它投靠“基地”组织,谋求资金、武器和培训,还在全球范围内征募成员,吸引众多外国“圣战者”加入。
索马里乱局是全球治理失灵的典型案例。1991年以来,国际社会曾多次尝试解决索马里冲突。联合国曾向索马里派驻维和部队,非洲联盟、东非国家政府间发展组织(伊加特)和阿拉伯国家联盟等区域组织,也多次尝试调解索马里冲突,但均以失败告终。
国际干预行动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联合国对索马里危机反应迟钝,导致危机管理效率低下。区域组织的局限性也减弱了危机管理的效果,索马里和平进程主要由伊加特主导,但伊加特主持下成立的两届过渡政府均无法控制索马里全境。地区国家则各有盘算,多达10个国家不同程度地卷入索马里冲突,却没有哪个国家真心实意地斡旋。有些国家认为索马里乱局符合它们的利益,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甚至在索马里打起代理人战争。
其实,放在索马里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背景中看,“伊斯兰法院联盟”超越部族分歧,打击军阀势力,恢复社会秩序,展现了国家重新统一的前景。在当时而言,它具有一定的先进性。然而,埃塞俄比亚和美国的武力干涉,不仅使索马里重陷内战泥潭,还激发了索马里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刺激了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滋长,改变了索马里局势发展的轨迹,使其由一场有望结束的战争,陷入另一场更加复杂的冲突。
“索马里青年党”用汽车炸弹袭击了外国使馆租住的半岛皇宫酒店。
大国干预的错位和缺位也加剧了索马里危机,美国等大国没有在索马里和平进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甚至起到负面作用。美国对索马里的政策经历了最初的积极干涉,到维和行动失败后的完全超脱,再到“9·11”事件后矫枉过正,不惜扶持军阀势力,遏制政治伊斯兰。在打击青年党问题上,国际社会没有形成统一认识,导致反恐行动时松时紧,投入严重不足。即使在海盗活动猖獗的几年间,各国也只是在海上护航自保,并未拿出彻底解决索马里问题的方案。
在过去的1/4世纪里,索马里在内战和恐怖的泥沼中不断沉沦,给地区和国际安全带来巨大挑战。此次恐怖袭击再次提醒世人,国际社会必须找到解决方案,不能任由乱局持续。虽然暴恐事件不断,但当前索马里乱中有治,政治解决显现曙光,需要国际社会提供政治、经济和反恐等方面的全方位支持。索马里是全球治理的试金石,国际社会必须拿出决心和诚意,不要让索马里继续“失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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