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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一畦露水

时间:2024-05-04

许冬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大江大海》、散文集《养一缸荷,养一缸菱》等。文章多次入选中高考试题,曾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提名奖等奖项。

意林:您的文章风格情感细腻,文字唯美,可以说有很大的倾向性。请问您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许冬林:平时,散文类和诗词类的书籍读得偏多一点,特别是古诗词。曾经在少女时期,我的枕边只放一本宋词,每天晚上临睡之前读几页,在书中与古人相遇,与古人情感共振,这实在是一段美妙的经历。即使是现在,在心情最郁闷的时候,我依然会打开宋词,关上门,一个人在屋子里放声诵读,直读到心上平静澄澈,有凉风生起。

意林:经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您发表的文章。请问您写作的素材来自哪里?

许冬林:写作的素材主要来自平时的观察、思考、阅读和积累。一个写作的人,一定不是一个对生活、对身处的世界熟视无睹的人,他(她)必须像一个浑身长满触角的软体动物,周遭一点点的花开花落、风起风息都能在他们的心田里荡起波纹,甚至刮起飓风,他们能随时随地捕捉到这个世界的温度、声音、色彩……

有了观察,还要思考自己观察到的世界背后一些深层的东西,让自己最后呈现出来的文章有一点纵深感,有一点厚度,而不至于平面和肤浅。阅读很重要,有时阅读也在启发我们如何去观察,去思考。

露水是下在乡村的。只有古老的山野乡村,才养得活精灵一样的露水。童年时,在露水里泡大,以为露水是入不得诗文的,直到读《诗经》里的《蒹葭》才开了心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老的风情画呈现于眼前:雾色迷蒙,芦苇郁郁苍苍,美丽的女子在露水的清凉气息里如远如近……

我的童年里也有睡在苇叶上的露水,但那是另一种风情。生产队里养着一头褐色水牛,农忙时节,孩子们大清早起来割牛草。我和远房堂姐相约着,去村西河边的芦苇荡里割草。卷起裤管下去,脚下的软泥滑腻清凉,芦苇一碰,露水珠子簌簌洒一身。从脖子到后脊,到前胸,露水的凉意在皮肤上蔓延,还似乎带着微甜的味道。苇丛里的青草又长又嫩,几刀便可割一大把,有时还顺便割一把细嫩的水芹,算作中饭菜。出了芦苇荡,几个大青草把子拎在手上,一路滴着露水。我们的头发和衣服,也被露水打得湿透。仿佛洗了个露水浴,脸上,身上,眉毛上眼睛里,皆是露水。白露未晞。白露未已。

成年之后,庸庸碌碌,在家和单位之间来回折返,过着千篇一律的两点一线式生活。有一日,读《枕草子》里写露水的几句,才想起自己似乎好多年没看见露水了。忙时只顾着抬头往前赶路,快!快!闲时只想饱饱地睡会儿懒觉,起床时,草木上的露水已经遁形。以至以为:露水,是只下在童年的!

当然不是。露水一直在下,下在童年,下在乡村,下在有闲情闲趣的人那里。《枕草子》里写露水的笔墨多而有情趣,而我最爱玩味的是这一句:“我注意到皇后御前的草长得挺高又茂密,遂建议:‘怎么任它长得这么高呀,不会叫人来芟除吗?没想到,却听见宰相之君的声音答说:‘故意留着,让它们沾上露,好让皇后娘娘赏览的。真有意思。”读到这里,我恍然觉得游离多年的一片小魂儿给招回来了。养花种草,不是目的,是给一个闲淡的女人去看清晨的露水。烽火戲诸侯,裂帛博取美人笑,都不及人家种草来养露水的风雅。

我读着《枕草子》,不觉痴想起来。痴想有一天,能拥有一座带庭院的房子,四围草木葱茏。院子里,种花种菜种草,一畦一畦的。清晨起来,临窗赏览,看一畦一畦的露水,都是我养的。

养一畦露水。在露水里养一个清凉的自己。生命短暂渺小,唯求澄澈晶莹,无尘无染。让美好持续,一如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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