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牛东平
超现实主义者安德烈·布勒东有个愿望,他希望可以住在一个完全由玻璃做成的房子里,一切透明,对所有目光敞开。假如这个愿望要推而广之,我是坚决不会同意,但如果只在办公空间里推行,那就另当别论。
想想看,一个阳光明媚的工作日里,你走在某条大街上,周围清一色的玻璃写字楼高耸入天,环顾四周,你看到了以下颇为古怪的场景,人们并排沿桌而坐,人们隔空相望而坐,人们彼此坐在彼此头顶扶摇直上,极目四野,成千上万个坐姿层层叠叠向远处延绵开来,这是一场大规模的集体而坐,而你仿佛遨游在坐姿的海洋里,如果觀察够持久细腻,还会发现,坐着的人除了上厕所和起身处理一些必要事务外,几乎是数小时岿然不动。不要小看这个场景,人类历史长河里,达尔文都未必看到过或想象过这样的场面。
超现实主义者们说,玻璃房子会让日常成为一种焦点,会在日常世界中找到神秘,当然这伙人是另有所指。但借用超现实的方式我们误打误撞闯进一种现实里,并从中看清我们身体的日常困境,一种“三段论”式的处境,身体折叠成三段,分别和椅背、椅面和椅腿贴紧平行,那身形暧昧得就像一把椅子。
整个办公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身体的虚无主义,空气黏滞,我有点窒息,于是在办公空间里我悄无声息地展开了一场个人抵抗运动。比如当别人稳坐办公椅怡然自得之时,我会突然像个绿巨人一样站起来张开双臂做扩胸状,并把脖子转得咔咔响;工作间隙我会溜进楼梯间,跳跃着做几次楼层折返,或在无人角落做几个有革命意味的深蹲,若被人撞见那简直是莫名其妙;有时我干脆站着办公或读书,我尽力在时间空间上对久坐进行切割,由此我成为一名异端,一个抵抗的孤岛。在久坐的丛林里,进行迂回游击,还颇有切·格瓦拉的味道。
在我看来,这个时代坐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个体育问题,体育从来就是一场自我教育,对身体的自我教育。而这种教育对大部分时间的身体状态却置若罔闻,它自愿放弃属于它的话语权,并丧失了批判性,它乖巧地留在划给它的小圈子里,心安理得地自诩为体育,我对此提出质疑。
久坐已然是个问题,如果没点反思和反抗,那简直是大问题。曾听说海明威是站着写作的,就此想来顿生一股好感和同志情谊,不愧硬汉型作家,而且觉悟高,为此特意去查阅资料以便了解一下海氏的心路历程,原来这老哥站着写作只是个策略,为了能写得简洁不拖泥带水,因为他很想早点写完坐下来。
人设坍塌,这大概就是坐的诱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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