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森凤
前年夏天,丈夫的地质小分队要到鄂西大蛇岭搞一项矿产调查,恰逢学校放假,我便请求他带我随行。我这人贪嘴,最喜吃蛇肉,听说大蛇岭地处鄂西腹地,自古多蛇,到了那儿,不说天天吃蛇肉,隔三岔五撮一顿总是少不了的,自然便动了心。丈夫跟地质队队长一说,他便应允了。
来到了大蛇岭,我、丈夫和工程师铁人打前哨。进山后,我们临时住在山上的一幢老房子里。刚安顿下来,村长就给我们送来一篮鸡蛋,并要我们藏好,说庙里的土地神像下住着一条老蛇,可别让它偷吃了。铁人是一位老地质,生性豪爽,不仅找矿经验丰富,还是一个捕蛇能手。他大笑着说不管它老蛇还是嫩蛇,只要它胆敢偷吃鸡蛋,我就把它宰了。村长讪笑着说,你们最好别惹它,这家伙成了精的。
铁人根本没把村长的话当回事。村长走后不久,他就兴致勃勃带着我们出去捕蛇。大蛇岭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半夜,我们就捉了大半袋被当地人称之为“土聋子”的蝮蛇。铁人高兴坏了,把口袋扎好扔在墙角,准备天亮后剖腹取胆炖蛇肉。
可第二天起床一看,不好,袋里的蛇跑得精光,村长送来的那一篮鸡蛋也少了许多。
我以为是蛇咬破袋子跑了,催丈夫捡起袋子看看,结果里看外看,一个洞也没有,俩人都大吃一惊。我感到毛骨悚然,忙问铁人怎么办。铁人冷笑道:“怕什么?先搞清这家伙的活动规律,再逮住它做下酒菜!”
这天晚上,铁人早早捉回一袋蛇放在床前,自己躺在床上装睡,让我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不一会儿,我听到轻微的簌簌声,顺着声音望去,妈呀!只见一条粗如胳膊、长如锄把、浑身闪着鳞光的大蝮蛇,正像一股泉水一样从神像脚底下游出来。月光下,那家伙沿着墙根先往东,再折头往南,转眼之间,已来到铁人床前那个装蛇的布袋眼前,只轻轻一扬头,不知怎么一扭,袋口便开了。袋里的蛇一拥而出,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老蛇这才不慌不忙地游到装鸡蛋的篮子前,开始静静地吞吃鸡蛋。
尽管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这么大的蝮蛇在眼皮底下游来游去,我还是恐惧极了,整夜不敢合眼。第二天,我建议搬到山下农户家去住,铁人不屑地瞪了我一眼,没事似的说:“真是女人家,胆小怕事!放心,今晚我就把它宰了。”
不一会儿,铁人跑到山下买回一篮鸡蛋吊在房梁上,又把随身带的一把剔骨尖刀打磨得雪亮。我知道铁人要对老蛇下手了,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入夜,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簌簌的声音,无意中向房梁上的篮子望了一眼,突然觉得篮子好像比白天大了一圈。我以为自己眼花没看清,睁大眼使劲看,原来是那条老蛇早已神鬼不知地缠绕到篮子上去了,缠得既艺术又巧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不动声色借着月光把眼睛盯在那里,只见老蛇从篮子边沿悄悄伸进头去,一张嘴,将一个鸡蛋吞进肚里,脖颈下面清清楚楚地鼓出一个卵形包块。吞下几个蛋后,老蛇才扬起头准备沿绳子爬上房梁,可能是吞多了鸡蛋,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便重新转身向下,用尾巴绕紧篮子,脑袋和上半身像蜘蛛垂丝一样轻缓地垂下来,一个漂亮的软着陆,竟水银泻珠似的到达了地面。
就在老蛇刚刚掉过头摆动身子准备游向神龛的那一刹那,铁人突然“哇”的高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顺势从毯子下带出捕蛇的铁钩,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钩子已牢牢卡住了老蛇的颈脖。老蛇骤然受到攻击,先是本能地蜷缩一团,接着便开始剧烈地挣扎,粗壮的身子翻来转去,扭得像麻花,强劲有力的尾巴噼噼啪啪击打着地面,打得地上尘土飞扬。老蛇的脖子被铁人的铁叉紧紧压在地上,嘴张得老大,粉红色的口腔里,两颗晶莹弯曲的毒牙和细长分叉的紫色舌头完全暴露出来,极为恐怖,那双圆圆的小眼,先是愤怒,再是灰白,最后,渐渐蒙上了一层绝望的云翳。
我恻隐之心大发,对铁人说:“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铁人喘着粗气说:“放?我稍一松手它就会给我一口,到时候可怜的就是我!”
我小声争辩道:“它对我们好像并没有敌意……”
铁人吼道:“废话!不惹它自然对你没有敌意;惹了它,它决不会放过你。不宰了它,我们在这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更别说吃蛇肉!”
铁人一边吼一边用左手压住老蛇,腾出右手摸出剔骨刀,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就听“噗”的一声,老蛇的头与身子便分了家。
这一夜,老蛇那双愤怒而绝望的眼睛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鬼嚎一般。我跟丈夫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就见铁人提着裤子在使劲甩脚———原来铁人起来小解,迷迷糊糊一脚正好踢在被他砍下的蛇头上,那蛇头竟就势咬了铁人的脚背!铁人大叫大喊要我们快救他,丈夫顺手操起桌上的剔骨刀插进蛇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左撬右撬,可折腾了半天,那蛇头纹丝不动,就像长在铁人脚上了。不一会,铁人的脚肿得发黑发紫,小腿也胀得像透明的冻萝卜,情急之下,我一把撕开铁人的裤管,从裤管割下一块布条将铁人的大腿牢牢捆住,然后跑到山下叫来胡村长,扎了副简易担架救火似的急急忙忙把铁人往山外送。
因抢救及时,铁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他的那条右腿却丢了,而且,一直到那条腿锯下来,医生也没能从铁人脚上弄下那个蛇头。
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吃蛇肉了。一想到吃一种身首异处后仍可咬住人不放的动物,我就不寒而栗———那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后来从动物学家那里得知,蛇头离开身体后,在一定时间内仍可存活,这是脊椎动物的本性。人做不到,但蛇可以。
(辛麦摘自《文艺生活》
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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