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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英吉拉

时间:2024-05-04

金惠子

到达埃塞俄比亚的第二天,我们去了3个月前发生内战的昆波尔查。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乘飞机到昆波尔查需要1个小时。那里的房子都是泥土做成的墙,房顶都是由杂草编织覆盖的。

当地人把苔麸磨成粉末,做成米糕似的薄饼,名字叫“英吉拉”。富人可以在里面加上羊肉或蔬菜,穷人只要有什么调料也不放的英吉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很多人连这个都吃不上,只能连日挨饿。

孩子们穿着救助组织分发的不合身的衣服,有的破了好几个洞。他们总是赤脚走路,脚掌就像坚硬的鞋底。

在一个间毫无人迹的泥土房里,我看见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躺在破毯子上面。他的肚子上趴着个瘦得屁股都皱巴巴的婴儿,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也都因饥饿眼窝凹陷,呆呆地坐在旁边。那个看上去像爸爸的男人注视着我的眼睛,勉强支撑着身体对我说道:

“我患了疟疾,快要死了,孩子们也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生病的妻子出去找食物了。”

从那一刻起,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开始流淌,直到离开非洲,我的眼泪都没有停止。是什么样的机缘,让这个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好似尸体一般的男人,竟然对着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并广受观众爱戴的我,倾诉着自己和家人经历的痛苦?

回到亚的斯亚贝巴后,我们又去了距离市中心有10分钟车程的日泊帐篷难民收容所。日泊收容所里容纳了5000多人,都是为了躲避贫穷和内战而逃到首都的人们。看见我们,大人孩子都跑了过来,伸开他们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哭喊着:“我没有英吉拉!” 因为干旱,河水已经干涸了,河边满是因找不到水喝而渴死的牛和羊,腐烂的尸体正发出难闻的臭味,我们不得不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寄居在上面的苍蝇漫天飞舞,还不时飞来叮咬着孩子们的眼睛和嘴巴。我很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不在动物饿死之前把它们吃掉呢?动物饿死了,孩子们也跟着饿死了。不管我问谁,都问不出明确的答案。

每个破旧的大型军用帐篷里都住着大约150名难民。只要一下雨,雨水就从漏洞里渗了进来。见到我们,人们大声喊着:“我没有英吉拉!”还有人向我们展示露着白骨的大腿,告诉我们这里没有药物。

帐篷里面简直是人间地狱。那么多人共同生活的地方,却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人们就在破烂的大帐篷里面对着污物生活。

一位年轻的妈妈用黑炭状的东西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站在角落里。我看见水晶般的泪珠沿着这位妈妈褐色的面颊流淌。孩子生病了,年轻的妈妈却只能在孩子的额头上画十字,祈祷孩子早日康复。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办法呢?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痛楚可怜地站在那里哀泣。孩子的脸皱皱巴巴,就像猴子,肚子却鼓得厉害。

孩子有气无力,手里却始终紧握着一样东西。我仔细看去,原来是个鹅卵石大的土豆,孩子似乎没有力气把土豆塞进嘴里了,只是拼命地抓着,说什么也不松手。

我们访问难民营的时候,因找不到合适的住所,只好住在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酒店和难民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西餐厅里到处都是陪着孩子们享受幸福时光的人,他们打扮得得体又时髦。

我在酒店里看到一场婚礼,新郎骑着白马,新娘乘着长长的豪华轿车入场,真像电影里的画面啊。准确地说,这个酒店本身就像画中的风景,而它距离难民帐篷村只有10分钟的路程。

在悲伤和震惊之中,我度过了如坐针毡的10天,终于到了离开的日子。离开的前一天,有个在访问期间一直陪伴我、隶属当地救助团体的埃塞俄比亚青年不辞劳苦地砍来了一捆甜苔麸,送给我做礼物。我忍不住又哭了。他们多想送给我东西啊,但又没有东西可送,所以才会砍来了甜苔麸。

这个我在最开始住的客房里认识的年轻人,此次专门负责我们此行的所有苦差事。有一天傍晚,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又旧又短、但洗得干干净净的乳白色外套,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推开门,请他进来。他迟疑着走进房间,突然,他抓着我的短袖子,跪在我的面前,恳切地对我说道:

“您是著名的演员,对吗?我可不可以跟您去韩国?我总是吃不饱饭,我想上学。”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是那么清澈。我怎么带走他呢?想必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来敲门的吧,可我该怎么对他说呢?我真的很为难,于是拉着他的手,扶他起来,告诉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惟一能做的只是给他点儿钱,希望能对他的学习有所帮助。现在,他却递给我一捆甜苔麸做礼物。我紧紧抱住他,他也很不自然地拥抱着我。我们两个人都哭了。这个年轻人比我的儿子还小呢!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向上帝祈祷,祈祷上帝不要再以同样的理由让我再到非洲来。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非洲花上10年的岁月,探望那些孩子。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上帝会带我到什么地方。

同行的人们都认为年轻人给我的甜苔麸会成为负担,叫我不要带了,可我还是带上了飞机。回到家里,我把甜苔麸放进冰箱,偶尔拿出来放在嘴里尝尝它的甜味。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埃塞俄比亚,想起那个年轻人,想起抱着生病的婴儿流下水晶般泪水的年轻妈妈。

(张晓强摘自《雨啊,请你到非洲》

中国三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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