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小路
每个宗教都有禁忌,区别无非是严厉点或宽松点。有的禁忌针对内部,有的则对外人,比如我从一座院子被人扔出来,才瞅见了门口有告示,写着印度教徒方可进入。另外有些事没写在告示上。宰牲节最后一天的上午,旅馆大堂有人议论皇宫广场有跳舞,我跳起来就扬鞭奋蹄赶去了,没见着跳舞,见着小庙门口一头没脑袋的血淋淋黑色死牛,脑袋被砍了,身体正被几个汉子拖走。我问一小孩,这牛啥时候杀的。我用的是cow这个英文字,小孩一撇嘴躲开了,这么没礼貌的尼泊尔小孩还真让我意外。后来我又向小贩穆纳问到那牛,他忙说“不是cow,是buf?鄄falo(水牛),cow是我妈妈(cow is my mother)”,还合掌胸前作了两个揖。我明白了,cow就是印度教奉为神明、不可冒犯的那个牛,而水牛buffalo是用来砍头做牺牲奉献的。此前我已注意到好多小庙前都有牛状的石雕像俯伏在那儿,原来都是水牛,据说有改邪归正、服从领导、积极奉献之意。
这一天,王族家庙Taleju庙对公众开放。一年中它只开这么一天,惟有印度教徒准进,门口排起蜿蜒长龙,衣装极端艳丽的无数男女耐心地等待一拨拨放进去。这一天,活女神库玛丽也在她的宫殿院子里忙碌,为教众点眉心记,排队的人在来往车灯里拉起长长身影。我呢,不懈地满广场逮人问有跳舞吗?都说没有。天空变成了墨蓝色,灯火迷离,我最后一次问,那人收拾着小售货摊,说没有,节过完了,他说,结束了。
这宰牲节,是尼泊尔最隆重的节日,正式放假长达半个月,前后折腾将近一个月。节日活动的高潮,就是昨日深夜、今日凌晨大规模屠宰动物向神灵奉献,动物通常有水牛、山羊、鸡鸭。这些献牲,在普通人家里最终下场是作为香喷喷的食物。网上资料说,对一些贫穷的尼泊尔家庭,这是一年中惟一一次吃肉的机会。这也是穷人家添置新衣服的节日,人们当然热烈非常。其实,说是结束了,假期并没完,很多机构,比如坐落郊外的国家博物馆,要到11月7日才上班,而今天才10月21日。有人告诉我,加德满都很多人外出度假去了,否则城里不会这么清闲。我吃了一惊,这叫清闲?我抵达那天下午,穿过街巷要经常侧着身体,把双臂举到头顶上空,就如前些年乘坐北京的公共汽车。要是人都回来了,加德满都得拥挤成什么样了,扬起多大尘土,戴多少层口罩,吃多少华素片!
点眉心记是宰牲节一项重要活动,传统是长辈和师长为年轻人和学生点。以前,国王为人们点眉心记,那是最隆重的祝福。2006年革命后,国王被取消权力,限制行动,但去年我在加德满都巧遇宰牲节时,国王还是跑到老皇宫来,遵循旧例公开招摇了一回,联合政府也没较真非要拦阻他。今年,共和国已成立,君主立宪制正式废除,我看网络新闻说,前国王只能黯然在家办私人范围的活动了,真是条透着伤感的新闻。网上还有文章说,君主的离去,使得宰牲节不再是过去的宰牲节,因为君主和宗教一起都是国家的认同,现在印度教不再是国教,又没了君主,各派政治主张分歧把国家拖到一个方向不明的道路上,还有人提出了抵制宰牲节。我想这个状况,可能多多少少有点像中国1911年以后的情形吧。尼泊尔走进了一个不明确、不肯定的阶段,这个阶段或许需要几十年时间去料理、摸索和探明道路。总之伤感是没用的,历史演进必定会反复经历此类阶段,这是无法逃避的事。
那晚回旅馆的路上,遇见民众在一街边小庙做法事,闹哄哄的极其热烈。一帮人搀来个穿黄衣的中年胖女神,她微闭双目被人簇拥着。然后,若干名中老年男人严肃地手举着像是剑的物件,绕着只有一间屋那么大的小庙,疯狂追逐一帮又叫又笑又跳又跑的年轻人。鼓乐吹奏,旗幡高悬,小街塞得水泄不通。
这就是“神佛满天”的加德满都。
(赵冬摘自《写真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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