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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儿

时间:2024-05-04

刘 墉

小时候家中养鸡,母亲在一个大箱子里铺上棉被,摆满鸡蛋,再点两盏灯,利用电热孵化。每隔几天,就见她把一个个鸡蛋拿出来对着太阳照。我问她看什么,她说:“看是不是好蛋,如果不是好蛋就淘汰。”

我又问:“什么是好蛋呢?”母亲想了想说:“就是母鸡和公鸡亲热之后下的蛋。”我说:“没见公鸡母鸡亲热啊!”这下母亲火了,大声说:“它们亲热都给你看吗?”

从那以后,我就对这“亲热”有了特别的感觉。看见小鸟在飞,我会想它们也是蛋孵出来的,公鸟母鸟一定也偷偷亲热。

大概因为属于禁忌,所以很早的事,我能记到今天。只是由懵懂猜测,逐渐了解,到亲身体验,我愈来愈觉得那事儿非但不神秘、不脏,还挺神圣。

可不是吗?如果男男女女、大牛大马、小猫小狗、万物众生,有一天,再也不做那件事,过不了多久,这世上的动物就全没了。怪不得告子会说“食色性也”,不食无以维持生命,不色无以延续生命,说得更深一层,生物们维持生命、长大成熟,就是为了延续生命。不做“那件事儿”,怎么延续生命呢?

所以当我第一次去欧洲,飞机经过香港、中南半岛、印度、阿拉伯……一路往西飞,看着下面的大地,一下绿一下黄,入夜之后则是灯火闪烁,我没想别的,却心想:瞧!这下头多么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民族、不一样的苦难,惟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必定都做那件事儿。我又看着繁星般的灯火想,如果每个做那件事儿的人都亮着一盏颜色特别的小灯,此起彼落,爱的星海一定美极了!

只是这些秘密的行为,如果摊在外面,就成了不雅与淫秽。但什么是“摊在外面”?

我想起以前一位美国邻居,一家人常赤裸裸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有一回问他:“不怕人家看吗?”他一瞪眼说:“我在我家,这是我的自由,不是我无礼,是看的人无礼。”

如此说来,如果有人在私房之内,自己玩耍、自己表现、自己拍摄作乐,这是他的私人情趣还是淫秽之举?如果有人扒着墙头门缝偷窥,是行乐的人无礼,还是扒着墙头的人无礼?如果后者又是前者请来的客人,请你登堂入室,修理东西,你居然偷盗,甚至散布,又是谁违法?

没错!人有偷窥欲,也幸灾乐祸,爱看别人出糗,只是人毕竟是人,当别人情何以堪的时候,我们能没有哀矜之情吗?同理想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的妻女姐妹身上,怎么办?

我想起三十年前当电视记者的时候,“友台”一位女主播跟男朋友闹翻了,后者居然把他们做那件事儿的照片四处寄给新闻圈的人。

我有位同事也拿到了。当时好奇,要他借我看看。那平常满口荤话、一嘴八卦的同事居然没吭气。后来才知道,他早把照片寄回给那受害的女主播。事情很快平息,虽然各媒体都有照片,但是没半张上报,几乎全部还给了受害人。

我承认当时没看到有些失望,甚至怪那同事不够意思。但是后来每次想起,又都佩服他,觉得他很“有格”。

也想起张爱玲过世不久,有人拿出长期守在她门口、从垃圾桶捡到的东西,其中恐怕有不少私秘事可供发表。但只知报载“有人偷张爱玲的东西”,却未见任何媒体将那东西发表。所以我也佩服当时的媒体,觉得他们“有格”。反倒是那些背叛朋友、侵犯隐私、违背职业道德的人,真该被谴责。此后我们还能相信朋友拍照、好友谈心、清洁工收垃圾、水电工装插座,乃至店里修计算机吗?当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信任,才是最大的悲哀。

其实人们的心里都有一把尺。

想想克林顿的绯闻是怎样曝光的?是莱温斯基在聊天时对一位女同事说的。她信任那女同事,但女同事把事情讲了出去。记得后来有一次电视新闻拍到那位女士,处境惨极了!小克的绯闻早成往事,那揭发真相的女人,却被大家唾弃。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当那阵风暴过去,小克外出演讲,几乎每一场,大家都起立鼓掌。那掌声是对他非但能撑过风暴,而且处变不惊、治国有方表示佩服,也是对人性表示谅解与宽容。

当幸灾乐祸的卑劣过去,同情悲悯的崇高总会浮现。

(孟宪忠摘自《杂文选刊·职场版》2008年第4期 图/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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