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了一团睡莲（组诗）

韩少君

飞鸟记

一只短翅膀鸟，也能飞得很远

出发之前，它去了一趟纪山寺

因为，昨晚的月光落在了那里

接着，它将穿越湖北、湖南

飞掠粤澳，直扑翻滚的海啸

白光

每次她都这么说

你找不到门了吧

笑一笑，亲自

抽掉光滑的老木闩

打开她的月光之门。

里面，吧嗒，吧塔

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语言的节奏，随着

陌生的气味拂过去

绕到事物的背面。

院内，谷仓灰暗

金灿的玉米棒子

因漫长的雨季而

生出黑斑。一支

吊灯摇晃，给了

他们泛滥的白光

天空邈远，有什么

神秘的东西，在高处

控制着这里的秩序

古老的秋天，空无所有

除了垂落旷野的星辰

他们没什么可以抱的。

他们抱在了一起。

亲爱的小盛

候车大厅光滑的

银色圆柱里，我先是

看见一只弓着身子的猫

后来，一匹斑马

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亲爱的小盛，你从

海上来，带着钻井平台

石油人的气息和

海洋蓝白相间的魂魄

梦中的一切

给出诸多信号，那是

梦中的一切，当然

不会再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只出现在年轻时代

尤其是移居到了海边

在另一座城市，她们

逐一出现，偶有反复

早起登山的那个人

到了半山腰，就不是她了

晨光照着她原路返回

成了某个郊外林场

单身宿舍的女主人

什么办法能阻止她们

逐一衰老？唯有梦之镜

不必见面，那就等着吧

时常想念的那个人

已不存在，几十年了

梦中，糊涂过，但终于

明白，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他们彼此，并不相识

嘉禾行，兼致友人

遥远的嘉禾县

人们顺从了秋意

早晨，大雾刚过

“水随天去秋无际”

我跟随他们，回到故乡

怀揣着某件宝物。

县令不知何处去

从未见面的祖母

从暗处走出来

没有不认识祖母的——

抱一束稻穗，白发苍苍

出现在流逝的时代。

友人的“嘹亮之地”，千里清秋

乐于得到一份馈赠

那位风流妇人在

湘南嫁歌的高音部分

亮出一颗饱满的星辰。

风儿起于祠堂

叶落在东，叶落在西

随时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

但愿彼此的眼里还有蔚蓝。

对着月亮说什么好呢

那一年，我带女儿来到海边

那一年，海水健康，星河干净

一只烤羊腿

八个大扇贝

千里江山图

明月悬头顶

那一年，老佟还在人世

老愤青望着

翻卷的大海

喜欢把沈从文的话

挂在嘴边

“我软弱得很

因为我爱了世界

爱了人类。”

那是哪一年，青年

沈从文行走云水间

每天和船工一起吃鱼

喝酒，不忘给他的恋人

三三，写一封明月之书

她养了一团睡莲

这是她深情的一面，沉浸

在平原雪后的意境中

井架，火炉，铁皮门轻微扇动

她说，在这里，经常

能闻到一只鹰的气味

一群麻雀飞来

又轰的一下飞走

她身着火红色工装

仰头叉腰的样子

就像一位摇滚明星

窗下，从棉花地捡来的

大水缸，以前装过麸皮

现在，她用清水养一团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