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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对话

时间:2024-05-04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周瑟瑟:这组诗是我提出的“诗歌人类学”与“走向户外写作”的结果,虽然以《陌生的房间》为名,但实践的是我不断解放旧有诗歌语言系统,挣脱纯粹的抒情而企图建立新的诗歌语义的作品。

唐晋:五月份在潞城晋柳诗歌研讨会的诗学交流上,你提到一个问题,概括而言,就是一位当代诗人的作品中如何建立起与“当下”的关系,体现出一种鲜明的、果决的、极具倾向性的“在场”态度。我大概记得你表示,当代诗歌的主要问题,就是没有一个建立于我们生活基础的写作,还是建立在一个阅读层面的,以及建立在经典话语基础上的写作。阅读你的诗作,考虑到你的诗学态度,我想请你结合自己的创作,进一步谈谈你对上述问题的思索。

周瑟瑟:经典化写作中有一种隐形的惰性,以他人成功的写作为标准,以他人的经验代替了自我的经验,建立在经典认同上的写作对于我来说远远不够,我看到了太多的同质化、平庸化写作,都是因袭经典的结果。我所说的建立在“诗歌人类学”“田野调查”“生活现场”的写作,就是对经典化写作保持一定的警惕,与当代诗歌的现有标准保持一定的距离。创造新的当代诗歌文明对于诗人来说更加重要。至于经典或标准,它是一个需要时刻绕开的奇怪的东西,没有通过我的眼睛发现的生活,没有通过我的创造的经典标准,对于我来说并无意义。

唐晋:《寒夜忆父》,这是一首让我心情变得非常复杂的诗作。今年也是我的父亲离去整整三年。奇怪的是,我的感觉里始终没有父亲已然不再的信息,包括梦。我多次梦到过父亲,潜意识里依然没有一点儿“死亡”的概念。不過,仅仅是这样的一种同构,也不是你这首诗的真正价值所在。我读到一种“淡”,千帆过尽的淡,甚至有些终极的感受,那就是“零的价值”。

周瑟瑟:归零的写作,也是我重新开始的写作,死亡是最好的教育,玛雅人认为从生到死犹如朝露一样短暂,父亲在诗里是一种新的召唤,活着是对死者精神的延续,肉身不在了但精神在儿子身上重现,“诗歌人类学”是对人类生命与死亡的记录,个人史构成了诗歌当代史,人的生命状态就是诗歌语言的状态,什么人写什么诗,语言的气息是诗的呼吸,你读到的“淡”正是我近年在语言中修练的形态,如何处理死亡与生命的重与轻,就是如何处理当代,处理好了就解决了诗歌是否有创造的难题。

唐晋:《磨镜台》让我想到你所说的“简语写作”。我们知道,“简”固然是一种难度,其实更是一个态度。就口语写作来说,“简”可以是最基本的呈现,也可以是最无力的呈现,每个写作者的能力和标准都在不同程度地诠释、丰富着这个词的意义。“删繁就简”某种角度与“衰年变法”可以并提,我理解的是,有时候并非力不从心,而是所看所写已然太多,更多的味道藏在“空”里面,是一种意的浓缩。另一方面,“要旨”的突出不如“唯一”,“简”的目的也在于此。

周瑟瑟:“简语写作”是想让诗回到人类元初的形态,说最简单的话写最本真的诗。胡适当年所阐述的“话怎么说诗就怎么写”,解决了如何从古典向白话诗转型的问题,确定了新诗语言的表达方式,口语与书面语共生于我们的生活与写作中,只需根据自身的需要选择我们愿意使用的语言。我近年努力创造属于我的“私人口语”,它由我的楚辞传统方言、当代口语,以及根据不同的诗歌语境使用不同的语速、长短句、诗的不分段形态、多声部混杂过滤之后的“极简”语言构成。“元诗歌简语”首先是我的精神存在状态,然后才是我的一种消解原有的语义,再去建立一种新的诗歌语义的写作。有很多人看不出我所要的东西,往往存在很多误解,因为它与现在的经典与标准化诗歌不一样,许多人并不知我要干吗,我的诗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乱写,甚至不是诗。这是他们在我这一方向上的盲区,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创造的快乐,但快乐已经在我的写作中产生了,我享受我创造的快乐,这就够了,如果别人不爽那就不爽吧。

唐晋:北欧是个好地方,我一直忘不了北欧五国三岛联合标志上那些振翅飞翔的天鹅们。《特罗姆瑟》显然是你出访后所得。“看动画片”和“捕鲸”是一种并置,时间和空间的并置,一个是“看动画片”的时间和空间,一个是“捕鲸”的时间和空间。你只是陈述这种并置的存在,表现出观察家的冷度。显然,这两种目前来说,都是生活的常态,只不过大致去想,一个是生的常态,一个是死的常态。物种的意义就这样藏在并置的场景背后,而尤为麻烦的是,你恰恰在“看动画片”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周瑟瑟:当代诗歌还有很多未知的边界,我们能走多远,当代诗歌的边界才会有多大。我试图通过完全陌生化的写作来扩大当代诗歌的边界,每一次“走向户外的写作”都是一次挑战,我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我看到不同的人群,他们不同的生活,我如狼似虎地写下来,是不愿意错失陌生化的生活。你看到了我在诗中冷静的语言状态,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不必强行改变事物本来的面貌,残酷的与天真的都在这首诗里,历史与现实,梦幻与未知都在短短的几行诗里,我不必在诗里说得太多,克制的语言在此最有效果。

唐晋:《割鱼舌的孩子》与《特罗姆瑟》有着必然的延续性,相比之下,你尽量地把这个当作地方风情来表述,当然,你还有你潜在的意味。北欧捕捉鳕鱼的历史相当长,因为鳕鱼引发的战争也不少,不过我们只知道它的煎烤味道。在争议愈来愈大的“捕鲸”衬托下,“割鱼舌”简直不值一提,因为它已经是这里生活的一部分,它已经是“习惯”。虽然我现在仍然不知道割下来的鱼舌有什么另外的用处,不过经验使然,就像众多的猪舌、牛舌、鸭舌一样,它们具备着“器官价值”,对于人类而言。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弄清楚我们的底线,正如自然界的法则是排除人之后的一种建立一样,在与物种的共生状态中,人类总是以自我的需求为至高准则。当然,按照达尔文的学说,过去北欧的人类因为取暖,我们能够理解他们去掠夺北极熊、北极狐的毛皮;因为饥饿,去捕捉鳕鱼以及其他,等等。那么“鱼舌”呢?我们历史上有著名的熊掌、鹿唇、豹胎、猴脑、虎鞭、蛇胆……尽管很多民族不论是出于禁忌也罢,总是形成了一些仪式给被捕猎者灵魂层面的生命尊严,但“挪威的孩子/比世界上其他孩子/一生中多了/割鱼舌的快乐”,这样的“快乐”里面,会有哪怕一丝儿的“生命”概念吗?

周瑟瑟:你提出的是当代诗歌有意思的话题,这正是我写下这首诗的理由。未知的生活是我近年最大的写作动力,人类在未知中解决了自身的生存,把人类的历史往前推进,我的全部写作最后指向的都是“诗歌人类学”的困境与出路,人类的困境与出路就是诗的困境与出路,没有人能逃脱得了。“生命”有各式各样的乐趣,包括这首诗写到的孩子们“割鱼舌”比赛的快乐,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生活,都是“诗歌人类学”的一部分,我有理由靠近它们,但诗并没有结论,甚至很难有“生命”的价值判断,未知的部分就是诗。

唐晋:这一组作品里,你有不少着眼于“人”,古人,今人;陌生的,熟悉的,至亲的。我记得你喜欢说的一个词“回报”,拿什么来回报种种。从山西离开后,你写了很多诗作,相当不错。我认为你是有“情结”的人,或者说,你是容易产生“情结”的人,你怎么看?

周瑟瑟:我这样的写作是不断寻找人类困境与出路的写作,诗歌就是“回报”,对人类困境与出路的“回报”。建立在人类原居环境下的“诗歌人类学”,这种经验被现代社会所遗忘,或者被传统文化掩埋掉了。诗歌是人类学的一部分,诗歌构成了人的历史与现实。我对人类的生存经验感兴趣,我把写作的重心放到了人类的生存经验上了,我所实践的“诗人(诗歌)田野调查”并非通行的“采风”,而是以口述实录、民谣采集、户外读诗、方言整理、问卷调查、影像拍摄、户外行走等“诗歌人类学”的方式进行“田野调查”与“有现场感的写作”。“诗歌人类学”是一种写作方法论,更是一种古老的诗歌精神的恢复。当代诗歌更多依赖于个体的感性,当然感性是最天然的经验,获得经验的方式有一条重要的途径就是走向户外,进入到“诗歌人类学”的原生地带。你所说的“情结”由此产生。

唐晋:在潞城,你强调诗人们一定要大量创作,量中选优,这与我的观点颇为吻合。我强调的是保持写作,因为中断了写作是一個非常错误的事情,它会将你之前所有的努力价值变成零。当然,写作也不一定都意味着要去发表,事实上很多诗人已经不再是需要靠发表来证明自己的层次了。根本的问题还是最基本的——能不能写出来,写出来的是什么,写出来的有什么价值或意义?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写作视为一个独立的文学史的话,这几个问题便是有意义的。否则,有那么多空白的页面等待你发表,那么多奖项等待你去获得,我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好的,瑟瑟,有机会再来。

周瑟瑟:每一个诗人与艺术家都应该是一座孤岛。事实上只有成为一座孤岛,才会有写作的价值或意义。只有在孤岛上的大量的写作才会有价值或意义。你的诗歌、小说与艺术都是一座孤岛,我与你第一次见面,但你的沉默或言说,都形成了孤岛效应,在孤岛四周有流动的海洋。我们终其一生,无非是要在大海里保持孤岛的状态,写作与艺术的创造在海平面之上,孤岛孤悬于大海中,众人达到孤岛时,你就要逃离,你就要到大海深处去建立新的孤岛。我刚从渤海回来,我被吊到大海中高高的钻井平台,人类的孤独只有在茫茫大海才有价值或意义,只有成为一座孤岛,我才感受到了自我的价值或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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