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第一次遇见那对老夫妇,是在去年冬天。
那天,我去一个山区采访。陪我一起去采访的是当地县委宣传部的小苗。小苗是我们报社的通讯员。我们两个在一条山沟里走了好长时间,没见到一户人家。
已是午后了,太阳的光都有些往回收了。我们都有些疲惫。小苗走在我身后,不知啥时候,她竟然弄了一根树棍拄在手上。
这时候,我们看见有一缕烟从前面的树林里冒出来,淡淡地。
转过弯,果真就看见了一户人家。
走近时,就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前的场院里晒太阳。她的面前还有一个火盆,火盆里的一只铜水壶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烟大概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老太太远远地看见我们,就伸长了脖子往我们这边看。眼神里满是好奇。等我们走近,老太太就站起来,说,来了?好像我们是她的熟人似的。
我说,老人家,您好!
老太太说,烤一会儿。
说着,老太太就弯腰往火盆里添了些柴。火盆里顿时又蹿起一股浓浓的白烟。
我们就走过去。刚走到场院口,旁边里突然就冲出一条黑狗,那条狗不叫,却吓了我一跳。小苗尖叫了一声,竟然扔了手里的棍子,一把抱住了我的膀子。老太太就在那里嘿嘿地笑,说,它不咬人呢,是稀奇你们。果然那只狗摇着尾巴一蹦一跳地在我们身前身后地撒着欢。
这真是个不错的农家小院。冬日的阳光铺满了院子。院子边有一块竹园,一群鸡正叽叽喳喳地在里面觅食。还有些鸟儿的叫在竹叶间飘来飘去,很热闹。竹林旁边有一棵柿树,柿树的叶子都掉光了,一颗颗柿子却红红地挂在枝头。
这时,我闻到了一股异香。回过头,就看见房山花的一块场地里,挂着两排刚刚熏好的腊肉,那些腊肉在午后的阳光里冒着猩红的光。一个老人正忙着把那些油汪汪的肉往一间屋子里运送。
老人看见我们,也说了一句,来了。算是打过招呼。就提着肉进屋了。
我向老人走过去,香味越来越浓,我还闻到了一股松木间杂着柏木的香味。当我顺着那股香味走近门的那一刻,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间屋子的房梁上挂的全是腊肉,一块挨着一块整齐地排列着,足足有几百块。
我激动地叫了一声。
老人听见叫声回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我按下手里的快门。
之后的许多日子,我的脑子都被这个画面充盈着。那一排排腊肉中,一张古铜色的脸。没有欲望,没有贪婪,平静而安详。
我和小苗帮老人把那些腊肉挂在了屋子里的房梁上,之后,就和老人一起靠在房山花的墙上晒太阳。太阳并不暖和。
我说,老人家,你这腊肉卖不卖。
老人说,不卖。
我说,这么多的腊肉,怎么就不卖呢。
老人说,为什么要卖呢?
是呀,为什么要卖呢?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来后,我把照片做了些技术处理,取名《守望》并参加了省摄影大赛。很快,《守望》就以参赛作品展的形式在省报发表。之后,《守望》以她强劲的视角冲击力,在初赛,复赛中脱颖而出,冲进决赛,成了获奖呼声最高的作品。据小道消息,我的这幅作品很有可能冲击金奖。朋友们已在私底开始向我祝贺了。5万的奖金,对于获奖者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更重要的,这是省两年一度的最高摄影奖呢。
我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苗时,小苗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却不说话。
我说,小苗,怎么不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
我说,小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苗说,老师,那个老头出事了。
什么?老头怎么了?
小苗顿了顿,说,老师,你不该拍他。没等我回答,小苗又接着说,你拍的照片在省报发表后,不知怎的,老头老太太的家就被贼盯上了。一夜之间,只是一夜之间哪,他们一屋子的腊肉就被贼洗劫一空。那个老头一急就脑溢血了。
你为什么不早些給我说?我有些急,对着电话喊了一句。
小苗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再说,我们领导不让我告诉你。
小苗,我在电话里说,等着我,我立马动身,我们一起再去那里看看吧。
小苗说,老师,你别来,真的你千万别来。那个老头的病已有所好转,你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养病吧。我们别再去打扰他们了。
我还是去了。
那天,我和小苗再次踏进那个农家小院时,我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已是春天了,草已绿绿地在院子里铺了一层,院子的周边探头探脑地开出了一些花来。而那个老头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嘴里流着哈喇子口眼歪斜地冲着我们傻笑。那个院子再也闻不到那股奇异的香味了。我想,即使有香味,那个老头怕也是再也闻不见了。
那个老太太,见了我们,还是那句话,来了。
我说,来了。
那时候,我看见一只鸟从天空飞过,鸟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
【作者简介】芦芙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商洛文化》杂志执行主编。出版小说集《一条叫毛毛的狗》《袅袅升起的炊烟》《扳着指头数到十》等多部,曾获小小说金麻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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