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如果你不到野外,你就不知道野外有什么。对于什么是野外,你可能有个定式了,我一说了前面那些话,你脑子就会放幻灯片,大片的田野。对,大片田野,还有遥远的山形,和近处碧绿的缓坡(实际上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爬上去),一条默默无声息的大河。如果你还是个注意细节的人,你会发现一些躲过车轮的车前草,大大方方的长在路中央,苍绿又健壮,就像从来没有遇到过针对它们的伤害似的。地头儿上还有野花,说不上多漂亮,可是有人真心喜欢它们一辈子。还有……但说实话,这并不是野外的全部。
一条大河本来绕过城市,折而向北,直奔松花江的。那甩起来的大河湾,做着离心运动,仿佛刻意远离那一块平整土地上的小城市。可是,这个城市也和别的城市一样,绝不放过它。沿着大河湾,在岸边有规划地散落着一些花圃、雕塑、长椅和用废轮胎做的秋千,秋千架做成儿童式样的城堡。这些东西都属于城市,可是它们现在都在野外了,沾了野气,看起来不那么整洁干净或者娇媚了——它们在城里总是净头净脸,像个有仆人服侍的小少爷呢。现在它们在野外了,虽然这个地段依然属于江滨公园,可是这里不太有人来。无论是风声还是树木的摇动都是野外的样子了,这些设置就显出萧索凄凉的意思来了。大块的绿色植物和蓝色的大河,使那些供游人游戏的设施弱化了,忽略了似的。
一个大风天吧。其实野外总是有风声的,让你觉得你被世界遗忘了,这的确匪夷所思,但这个小青年就是这么一个情绪呀。他从大坝上跑了下来。这个公园是完善的,有门,也有阶梯连接一个耸立着一匹小白马塑像的小广场、步行栈道。可是这个小青年从大坝上直接跑了下来,越过一片绿意饱满的草皮。可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那长椅上的两个男人。他们坐在大河边的靠背椅子上,只看到背影,是两个男人。小青年多看了一眼。两个男人坐得很近,基本上肩挨着肩吧,厚实的肩背,厚实的后脑勺,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上了岁数了。如果他们有心早点相识,那他们可能认识四十年了。如果他们真的相识了四十年,那他们随便什么,拿过来就可以谈论吧?或者,一句话不说,就那么坐着。小青年想到这一层,又看了一眼。他觉得他们挺亲密的,那背影是可以表白一些什么似的。
小青年坐了下来,哦,坐在秋千上,他没有荡它,他的眼睛离开了那一对亲密的后背,向茫茫的大河上移动。天气不好,大河灰蒙蒙的,像是毫无意义的一道子灰尘,只是巨大的、空旷的一道子罢了。将眼睛移开,在岸上搜寻,长长的游览带——俄罗斯松木栈道,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大籽蒿子那么茂盛,青纱帐似的,齐齐地长过了木栈道的栏杆。或许,两个男人的背影因了这个顿显孤寂和渺小了。
小青年垂下头,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头向前伸了一点儿。原来,他的眼睛停留在秋千架内侧的白粉墙上了。不是说了么?秋千架是儿童城堡式样的,外面画着一个个彩色的大蘑菇,而内侧本来刷着一层均匀的白粉,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写满了字,画了些小画儿。有一些短促的句子,比如小明爱小红,还用彩色碳素笔画了丘比特箭。因为不是一个时间,不是一个人写的,字体和颜色都不同。
“进进出出的快乐!”小青年看到了一行这样的句子。他顿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裂开嘴笑了。又不自觉的朝那边看了一眼,他也并不觉得这个句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不过,两个背影还在的,似乎也没有动一动的样子。
“你们总是骂小三儿,总是骂小三儿!你们谁也不认为小三儿也很可怜!我就是小三儿,我又有什么错?我就是爱他呀!怎么办啊!”小青年注视着密挨挨挤在一起的字,它们是用绿色碳素笔写的,就像一块四方的青草皮。這时候一股野风打着呼哨响起来了,小青年听着它撞击着秋千架,听得木呆呆的。好半天,就好像他早知道那儿有只笔似的,他从秋千索的铁环里拔出一只记号笔。
“你让我等你五年,可是这五年里,你一次一次地换人,一次又一次……”小青年的眼泪流下来了,流得很多,很快,他也不管,扔了笔,跑开了。他把自己跑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大坝上面了。
那两个老男人并不知道身后的事,也许他们也并不常见面。此刻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坐得挺直,可是肩膀挨在一起呢。
【作者简介】安石榴,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开始小说写作,已在《北京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若干。出版小说集《全素人》 《优雅与尴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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