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郭万新
2008年2月,一位三年级的小学生从吉庄小学转学进城读书,曾让当时的班主任徐烨锋老师惋惜不已。那名小学生就是李承乾,不言而喻学习成绩在班里很突出。但吉庄小学已经朝不保夕,父母怕李承乾在村里上学被耽误,所以才举家进城陪读,尽力给他选择了更好的上学环境。
而幼小的李承乾根本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进城,使他永远地失去了父亲,使他的家庭残缺至今。
进城,进城,进城……
“进城”一词,给李承乾心中笼罩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同样,他的母亲也在进城的路上留下一连串辛苦的脚印,记录了她所付出的沉重代价,以及一位女人对命运对人生的诸多思索和感慨。
李承乾的母亲名叫白翠萍,属龙,2012年虚龄37岁。如今当她从城里的街巷走过,人们看她好像干练的职业白领,其实她曾是吉庄的一位寻常的农妇。若仔细观察,在她的眉目间仍掩藏着不易察觉的丝缕忧伤。
白翠萍出生在朔州市朔城区沙疃村一个普通的农家,那个村与山阴县接壤,距离婆家吉庄大约30华里路程,原先辖属大夫庄乡,后来撤乡并镇时才划归吉庄所在的神头镇。沙疃村的自然条件较差,属于穷乡僻壤,与地处交通要道副业发达的吉庄村没法相比。在乡下,客观地来说穷村里的姑娘能够嫁在富村里,无疑人品相貌都也经得住挑选。大概白翠萍的情形也不例外。
2010年9月27日呼和浩特火车站/摄影/摄夏
1991年,白翠萍初中毕业于大夫庄乡中。那会儿大夫庄管辖11个自然村,乡中的学生不少,除了三年制初中还有六年制小学。白翠萍所在的初中,虽然因为邻村东榆林新扩初中分去两个班,但留下的每个初中年级还有三个班,每班都有60多个学生,比较兴旺。然而,即使那样规模的学校,经过20余年并不漫长的时间推移,而今居然被政府无可奈何地撤销了。2012年间,白翠萍有一次偶然路过大夫庄村,她遗憾地发现,自己曾经就读的那所学校已经变成了一座石粉厂,机声嘈杂代替了书声琅琅。——没有学生入学,是导致近年来乡村学校普遍走向倒闭宿命的原因;或许白翠萍并没有意识到,正是这种现状成为改变她人生的无形推手。
就像多数乡下少女一样,白翠萍感觉自己学习不太好,所以初中毕业就辍学了。那时候农村的家长对女孩的升学都也不太重视,所以当白翠萍跟父母商量说不想念书时,父母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在家里待了一年多,慢慢地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村里的个别女伴进城了,有的去饭店端盘子,有的去商场站柜台,据说城里日渐增多的很多饭店、商场都需要人,但父母不许白翠萍到那类地方,告诫她说饭店商场人杂,女孩子容易学坏。恰好奶奶有个奶儿子姓陈,在城里的朔城区陶瓷厂担任生产厂长,父母觉得白翠萍适合当工人,就去找奶哥说了一下,结果白翠萍很容易就成了对别的女孩来说门槛很高的陶瓷厂的临时工。
那一年她17岁,稚气未脱,青春初绽。
进了陶瓷厂,白翠萍分到了成品车间,负责押坯和上釉,工种的书名叫“施釉工”,都是清一色女孩子。活儿不脏,简单地说就是把碗坯拿过来上釉,然后再送入白坯库待烤。碗坯摆在一条称为“板桥”的木板上,大家托着过来,熟练了一次就可以左右托上两板,每板40个碗,分量也还不轻。釉料涂抹时不可粘了手印,就算易于掌握的技术含量。当时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她每月最少能挣140元,有时可达180多元不等,平均下来每天都要押坯120多板,为 600多个碗坯上釉,可能不算繁重,但却是繁琐的。
开了工资,家里父母也不需要上缴,白翠萍基本上自己花费,部分被她买了衣服,穿上和工友们争妍斗奇,还有一部分买了书籍。休息时间,她不像大多女工那样喜欢往热闹人多比如舞厅之类的地方跑,而是喜欢静静地在宿舍里看书,什么武侠、杂志包括小学生作文,逮着什么看什么,这一爱好也是她上学时数理化成绩一直不佳的原因。再加上成品车间女工云集,几乎看不见男孩子的身影,所以人们想象中的爱情故事,没有在白翠萍身上发生,或许也因为乡下来的女孩,缺少谈情说爱的天赋。
就像卓别林在《摩登时代》表演的那样,流水线上干得久了,女工们也有机械式的条件反射,白翠萍就经常梦到把一板桥的碗坯落地打碎,然后惊醒了吁一口气,怦怦心跳。渐渐地过去将近三年,忽然传开消息说,地方上正在公开出售蓝印户口,每人3280元,只要掏钱购买,即可摇身变为杂牌的城镇人口;如果白翠萍拿到蓝印户口,马上能够办理正式招工手续,进入新上马的朔州市朔唯陶瓷公司,成为响当当的国企长期工。但是当年的3280元,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一笔巨资。那时白翠萍的哥哥也到了结婚年龄,父母就倾其财力给他买了户口,轮到白翠萍,只好不予考虑。白翠萍看见同厂的女伴不少都去搭车买户招工,顿显身价百倍洋气十足,并开始把眼光瞄住同厂的男工友,谋划共筑爱巢在城里扎根。但她也不羡慕,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也没什么抱负。”或者这样的话带有自我安慰,不过她确实对押坯上釉有些厌倦,而且城里的喧嚣匆忙和人际相对冷漠没有给她留下太好的印象,所以在城里生活对她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就像所有朔州乡下的女孩,只要有半点奈何,很少有人外出闯荡打工,也属一个共性。1994年白翠萍离开了工厂,回到村子。
那年白翠萍20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说城里的三年给她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让她褪去一般村姑的土气,化蛹成蝶一样,找对象时可能显得条件更有利一点。她的姨姐夫在神头镇信用社上班,常和全镇的村干部打交道,结识了吉庄村委会主任李忠友,感觉老李为人实在,家境也不错,其次子李润平比白翠萍大两岁,就介绍了这门姻缘。白翠萍自己的婚姻观是人对了就行,她也相信姨姐夫的眼光,不可能哄骗她的,因此同意相亲。结果是双方一见,互相满意。1995年二人订婚,第二年走入婚姻。按照吉庄的礼俗,公婆给了白翠萍两万元聘金,她除了购置家用电器和金首饰之类,还有一万多元的盈余,被列入小金库预算。
婚后的白翠萍感觉自己的择婿很如意,关键是公婆豁达开明,给家庭营造出非常和睦融洽的气氛。李家老大已经娶了媳妇,搬出去另建新居,白翠萍夫妻就和二老住在一起,三间大瓦房宽敞明亮,比白翠萍娘家的小房子强多了。李润平不曾参加务农,他跟姐姐承包了神头电厂批零商场的柜台卖衣服,本钱1万多元都是李忠友投资,经营也还马虎。李润平每天骑着一辆嘉陵70型摩托车跑家,在乡下就算很时髦的交通工具,有时驮着媳妇出去兜风,白翠萍很陶醉的,她根本不会意识到丈夫胯下的摩托车有朝一日竟会露出狰狞面孔。总之,白翠萍很受宠惯,家务都让婆婆包了,她不用下地干活,不用为丈夫的生意操心费神,在家中从不受气,花些小钱从不挡手,就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1998年,白翠萍结婚三年头上,儿子降生了。全家人十分喜悦,尤其是李忠友看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说:“起名最好带个‘承’字,承前启后,一代更比一代强。”白翠萍按着公公的心意,开动脑筋给儿子取名“承乾”。不过,以她的观念,倒也不去刻意把望子成龙之心太寄托到儿子身上,她觉得儿子一生平平安安就好,前途的选择,不是以家长的意志强求就能得来。想是这般想,实际上谁愿意让孩子输到起跑线上呀?好像转眼之间,李承乾已经6虚岁了,该到接受学前教育的年龄。其时村里除了小学的学前班,还有一位教师子弟在自己家中开办了私立的学前班。公立的学前班每学期收费35元,私立的接近翻倍,都不算贵。白翠萍觉得两家老师的认真程度肯定不同,私立的多教知识,唱歌、跳舞、绘画都也启蒙,而公立的类似托儿所,看好孩子保证安全即可。对比之下,她还是把儿子送进私立的学前班。那一年是2003年,公立学前班30多个小孩子,私立的50多个,全村一共80多个学前儿童都在村里,没有送出外边去的。
第二年,白翠萍的二儿子出生,取名李永乾。大儿子李承乾读完学前班,准备到村里的小学报名上一年级。时任校长李精是本村人,好心地建议说:“7虚岁入学有点偏早,孩子还贪玩呢。不如明年再说。”于是白翠萍让大儿子返回私立学前班复读一年后才送入小学。这时候李忠友虽已卸任村委会主任,但全家人三代同堂,衣食无忧,平淡却也很安然。然而,正是因为儿子的读书问题,白翠萍闲适的生活状况难以预料地出现了转折。
根源还在于城市化进程所导致的教育失衡使乡村小学面临了衰落。
好像中了流行性病毒似的,吉庄小学同朔州的多数乡村学校一样,大约以2006年为明显的节点,学生出现了流失,先是从三四年级开始蔓延,愈演愈烈。就以李承乾的班级为例,一年级还有40多个同学,人数属于正常;到了二年级零星走了几个,到三年级就只剩下20多个学生。这还是班主任徐烨锋老师口碑良好勉力维系,其余几个班级更差,学生已是个位数了,甚而五六年级断级,全校学生仅有40多名。原来的几个公办老师退休的退休,往城里跑的往城里跑了,新分配来的公办老师刚走出校门没啥经验而且也待不住,最终留下来任课的公办教师只有徐烨锋一个,剩余班级被代课教师垄断,学校怎能正常呢?所以家长们忧心忡忡,少部分把孩子就近转入神头电厂学校接送走读,大部分孩子则被送进朔州城里的几家规模较大的私立学校,比如占义学校、飞翔学校、民福学校等,那里可以寄宿,三四五年级的孩子都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不免趋之若鹜。不过村里的孩子选择城里公立学校的不多,一来一次性要缴纳五六千元的借读费,二来没有住宿条件,只有个别搬迁进城而且父母经济较宽裕的孩子才能进去。所以那个阶段,村里的家长跟着孩子专门进城陪读的尚不多见。
当白翠萍看着别的小孩纷纷离村时,她和丈夫坐不住了。儿子李承乾成绩优秀,每次考试都排一二名,尤其是数学,徐老师说很有天赋,往往稍作指点就能掌握。可是四年级时候,班里几个尖子生、包括几个成绩上中等的同学陆续转学,剩下能够和李承乾一较高下的就是两个内蒙来的父母在采石场干活的打工子弟。白翠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远之计,与其终要转学,倒不如提前早作打算。她跟李忠友商量时,公公不太赞成,理由是徐老师很称职,而且孩子的小姑李小花师范毕业后在小学代英语课,顺便辅导、照管侄儿,孩子没有放任之虞,哪里念书还不一样?
白翠萍一时犹豫不决,但并不像公公那样沉得住气,而且有了为儿子不惜吃苦受罪的心理准备,所以不想在村里闲坐,决定好歹先进城挣钱。2007年冬天,她听说城里的飞翔学校食堂人手紧缺,当即应聘进去帮厨。在私立学校优胜劣汰的进程中,飞翔学校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一派兴旺,光是小食堂就有六个,全部外包给个人,白翠萍进的是其中一家,管吃管住,月薪600元。她了解一下,学校的管理严格奖罚分明,老师间竞争激烈动力十足,对家长来说值得放心,于是带来大儿子插班试读。李承乾的学费是每学期600元,虽比村里的小学贵出三倍,但白翠萍考虑自己的工资足够,晚上娘俩还可住在一起,一举两得。
可惜刚落脚不足一个星期,家里出事了。原来,李润平包柜台的神电商场已经倒闭,他转而跟着四妗弟弟的包工队在建筑工地打工,那几天在山阴县的金海洋工地干活时腿部受伤,骨裂了,到大同市住院治疗。白翠萍闻讯,急忙舍下工作,到大同医院伺候丈夫,儿子李承乾重新转回村里。此番进城折戟,等于匆匆走了过场。
过了个把月,白翠萍从医院回家后,飞翔学校的那家食堂缺人,感觉白翠萍手头勤快,因此连着打电话请她回去。婆婆支持白翠萍,说:“你放心去吧,润平也在家里养伤,顺便照管孩子呢。”白翠萍就返回飞翔学校继续帮厨,留着李承乾在村里读完这一学期。
2008年正月,新学期开学在即,白翠萍干活的小食堂承包人受不了其中的辛苦,打算转包出去,优先询问白翠萍有没有意向,她怦然心动,赶紧和家人商量。丈夫没啥意见,愿意过来协助打理;他姐夫一直就干饭店,分析说肯定不会赔钱;李忠友也很尊重儿媳的抉择。于是白翠萍花了7000元,买断小食堂的经营权和锅碗器皿之类,雇来一位厨师、两位打杂,就此当上食堂的小经理。
这时候李小花也被城里的民福学校招聘去担任英语教师,白翠萍也干脆给李承乾正式办理转学,再次插班到飞翔学校三年级。每到新学年,学校都给老师下达招生任务,任课教师10名,生活老师5名,多招1名,奖励200元,少招1名罚款100元;还有开了车子走村入户地宣传,来者不拒。可想而知乡村小学是招架不住的。至于吉庄小学,李承乾走后不久后就因政策撤并而彻底关门,随即大批家长们为了陪同照顾孩子读书干脆进城打工落脚,上演了进城潮,据悉类似白翠萍这样父母和孩子相随进城的小家庭足有100户之多,光是在飞翔学校就读的就有40多个孩子。其中许多人家深为进城所累,过日子普遍比较吃力,能像白翠萍夫妻一样近水楼台落脚在学校的,还算顺风顺水,所以白翠萍倒也不怕辛苦,心劲儿十足。
全校6家小食堂,首先服从学校的要求,必须干净卫生,然后同行竞争。1至3年级的学生们,由学校统筹,轮流去各家食堂就餐,每天固定伙食费5元,早上1元,午晚各两元;4至6年级学生,学校给办了饭卡,吃饭可以自行选择各家食堂刷卡;初中、高中学生也可选择食堂,都是自己现金消费。为了博得学校和学生好评,白翠萍夫妻使出浑身解数,一来保证饭菜可口,二来尽量做到花样齐全,比如早饭,什么稀饭、豆腐脑、油条、烙饼、削面、炒面、包子等等,应有尽有。厨师和打杂的毕竟忙不过来,又不能增加费用多雇人,全凭白翠萍夫妻打下手,还有早饭前推豆腐脑和炸油条需要白翠萍亲自来做。因此学生们早上6点开饭,夫妻俩3点就要起床,每天光豆腐脑就要磨出大约六七斤豆子,炸油条也得10几斤面粉,工作量可想而知,而晚上收拾完了,常常在夜深人静。这样起早贪黑,平均每天可以卖饭500多元以上。至于支出,学校每学期按5个月收取承包费一共15000元,厨师月薪1300元,打杂的一位500元,一位600元,一家三口吃在其中不计,算下来略有盈余。
飞翔学校的三年级一共4个班,每班50余人,李承乾适应了新学校的环境后,很快显示出实力,他在自己班里成绩排前五名,在全年级可以排在前十名。大儿子的上学问题让白翠萍心里基本踏实了,她打算等小儿子到了学龄也接进城里读书,但眼前还得暂时留给婆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2008年11月13日,李润平独自骑着摩托车回村看望父母和小儿子。晚上白翠萍打丈夫手机不通,她急忙给家里打电话也说没有回去。无情的现实是,李润平在公路上被一辆山东的大型油罐车撞了,不幸身亡。刹那间,李承乾哥俩失去了父亲,李忠友夫妻夭折了儿子,白翠萍丢掉了丈夫。
丈夫一去,等于顶梁柱断了。白翠萍回村料理丈夫的善后。小食堂再也无法开办下去,只能照原价转包给别人了。李承乾则被喜欢他的数学老师带去家里,没有中断上课,直到一个多月后放了寒假才回到村里。这时候白翠萍从悲痛中挺了过来,和公婆表态说:“无论如何,孩子们还得进城读书,李承乾也得选择更好的学校。我自己还要打工,一定能够照管好他们。”当时城里公立的朔城区四中已经跻身名校之列,恰好李忠友的叔伯弟弟李忠晋在城区四中担任教导主任,经过他的疏通,过年后李承乾转学进去了。只是四中不能寄宿,白翠萍当即跟着进城,在学校附近的东兴街租住了一户居民的小南房栖身,月租120元。二儿子她也带来了,送进住处巷口的一家私立幼儿园,每学期收费150元。这样好歹把家安顿下来了,很简陋,连起码的电视机都没有。
李承乾进四中时,已是四年级的后半学年,全班90多名学生,他的成绩排在10名之内。四中真的不愧名校,首先是学生齐楚,素质都高,不像飞翔学校的学生参差不齐。
进城没几天,白翠萍就和小时候一位姓谢的女同学结伴到与四中一路之隔的状元阁门市应聘打工,销售办公用具。待遇是底薪每月600元,还有2%的销售额提成,所以每月收入可近千元。不过上下班必须按时,她也得顾及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尤其中午给孩子们做饭只有一个半小时换班时间,生活节奏很是紧促。刚进城头一年,三口人的伙食费每月需要500元,保持了白翠萍认为的中等生活水平,蔬菜和肉食能够保证,孩子们想吃什么也买什么,至于衣服则花钱不多,李承乾常年穿着校服,李永乾穿些他姑的孩子替下的旧衣服,白翠萍也把妹妹淘汰的衣服拿来当新衣服穿,竟也不显落伍。这笔开支也就可以节约一些,连同过年消费,每年两千元足够了。
最难熬的就数冬季,烧炭不方便不说,又怕夜间煤气中毒,白翠萍只能买个电暖风吹一吹,驱不去屋里的彻骨寒气,但母子不离不弃,相依为命,严冬就有了春意。村里的公婆对白翠萍母子也越发关怀,经常问寒问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花钱够不够?不够就从家里拿些。”白翠萍心中不忍,一直拒绝。
随着物价一个劲上涨,从2010年起白翠萍相应涨了工资,每月底薪成了1200元,加上全勤奖、工龄补助,月收入一共可达1500元。除了日常生活,大儿子的补课开始支出费用,语文数学每学期300多元,英语每月就得100元,白翠萍基本还能够收支平衡。这样倏忽过了将近三年,大儿子小学毕业,顺利升上四中的初中一年级,二儿子也在四中读到小学二年级了。不过白翠萍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个忧患,那就是大儿子从小天生不吃蔬菜。日常听人们说,小孩不吃蔬菜,就会导致身体维生素缺失,很容易出毛病,特别要提防紫癜。
到了2011年底,儿子们放了寒假就先行回村,白翠萍则上班直到腊月廿八门市才歇业,她也回村了,准备过年,这时大儿子和她说:“妈妈,我的腿上有些红点,不知怎么回事。”白翠萍急忙撩起儿子的裤腿一看,只见从脚腕开始直到膝盖,对称地布满鲜亮的红点。“可能是紫癜!”白翠萍脑海里霎时一念闪过,不由分说拉起孩子到村里的卫生所向医生李忠富咨询,李忠富也断定紫癜的可能性极大。白翠萍吓得心惊肉跳,一家人年都没有过好。勉强等到正月初六,她带着儿子直奔省城太原,到省儿童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排队进行检查,在做心电图时医生随意还说孩子可能心脏不大正常。白翠萍听了,几乎崩溃,当下哭着给公公打电话,公公坚定地说:“别怕!检查到哪里咱就治到哪里!”
初七检查完了,初八结果出来,原是虚惊一场,诊断结果是孩子心脏没事,只患了最轻微的皮肤性紫癜,医生开了一点药让白翠萍带回去给儿子服用,说:“没啥事,小毛病。吃点药就行。”白翠萍才长松了一口气,回村后又按照药方还让赤脚医生李忠富给输液12天,孩子腿上的红点就消退了。然后根据医嘱,孩子不敢活动,就此休学一个学期。白翠萍还不放心,一边强制性让孩子多吃蔬菜养成习惯,一边到朔州的紫癜专业医院开了中药给他煎喝,价格不菲,抓一次药6副,每副60元,一共抓了120副。
儿子服用完了中药再去检查,身体已经正常,快要回到课堂。白翠萍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了。两个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感觉自己就是为了儿子活着。想到小哥俩的成绩都在班上的前10来名,白翠萍无比欣慰。小哥俩也很懂事,特别是老大李承乾,看见母亲上班繁忙,他会经常在放学后帮着做饭,并且常年带着弟弟上学放学;有时母亲做些好饭,他和弟弟预先就商量约定:母亲不吃,他俩绝不动一下筷子;男孩毕竟贪玩淘气,放学后哥俩偶然把家里闹腾得乱七八糟,当哥哥的知道母亲爱整洁,所以一边玩一边看表,感觉母亲快回来时立刻安静下来,然后开始细致地收拾妥当。还有他很注意节俭,在校门口的玩具摊上看到再喜欢的东西,一问价格稍高马上离开,而平时买的最多,就是课外书籍。2012年正月,手里收到几个压岁钱,高兴地花了10元钱买了一把梦寐以求的玩具枪,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奢侈的玩具。一个15岁的男孩,生活的曲折使他比一般的小孩更为早熟。
也正是因为两个孩子,白翠萍不愿意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公公婆婆关心地规劝她说:你也别顾忌,有合适的男方,再找一个吧。亲戚朋友都说:你还年轻,一直独身不是办法,再婚总是个正道。白翠萍深知,现在的人都很现实,没有哪个男的愿意接受她带着两个男孩而使自己背上沉重的包袱。于是又有人说:你若再嫁,不妨带上一个,给公婆丢下一个。她不假思索断然否决:“不行,坚决不行。两个小孩,我该丢下哪个?”还有,公婆的善良、体贴、和睦,同样是她对这个不太完整的家庭充满依眷的重要原因。嫁过来二十多年了,她从没见过公婆吵嘴,而且始终如一对她视如亲人。扪心自问,她觉得公婆如果对她不管不问,她也许真的走了。甚至,她还会引用公公说过的一句话为自己释然:“到哪道河,就脱哪道袜。”她想,眼下就这样过吧。虽然过得不如人家夫唱妇随的日子轻松,但她要做到让孩子们相信:母亲是个强大的靠山,从来都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所以她刻意保持着乐观,做到了用笑容删除着两个孩子心中可能滋生的阴影。
2012年6月,白翠萍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在城里生根,似乎已是定局,回村的可能性日渐微茫。根深才能叶茂呀,因而她感觉一直打工不是长远的办法,首先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带两个孩子,以后的担子只能越来越重,而且再上些年纪即使再有能力都没人愿意聘用了,不如趁早绸缪,学着自己干些生意。她与一起打工的谢同学合计,马上一拍即合;回村再与公公商议,公公全力赞成,说:“你想做就自己做吧,我支持不了你多少,但也能支持你一点。”白翠萍说:“倒不是用您花钱,就让您帮着拿个主意。”她和谢同学双双辞职,在城里的玉百商场租用了20平米的摊位,专门经营内衣。两人分别筹资3万元,一共6万元,除去年租金1万4千元,剩余用作流动资金。她们之所以选择内衣,前期也经过了一番酝酿,考虑到自身涉足服装生意,肯定经验不足,需要慎重和稳妥。内衣不像时装那样更新快,利润也相对微薄,风险不大,不会因为进货失误致使积压和折旧;再者玉百商场做的是低端市场,比如内衣,同一件东西最低比别处要便宜5元钱,但客流量很可观,即使毛利少一点,只要坚持薄利多销,总会积少成多。一句话,白翠萍认定了:只要扑倒身子肯吃苦,城里就不会永远是城里人的城里。
业务开张以来,头一个月碰上的就是淡季,每天销量300多元,月底结算跟上班差不多。小本生意么,眼下的利润还得充入货款滚动,往后无疑更要过上一段紧日子才行。白翠萍切身体会到,给自己打工比给别人打工多了诸多压力,看见顾客光临真的赛过了上帝,为了极尽拉拢,简直费尽了口舌,赔尽了笑脸。当然也相对自由,她跟谢同学轮流进货,轮流守摊,可以合理安排为孩子做饭的时间,对她来说,感觉这就很受命运眷顾了。
2012年的7月,朔州的天气暑气逼人。玉百商场二楼共有80多家商户摊位,又没有空调降温,环境嘈杂酷热难耐,而白翠萍她们所在的位置处在鞋区和时装区中间的平台上,温度相对更高。听说按照常规进入9月,商场销售的旺季就会到来,业务普遍都在淡季的三倍以上。巧合的是,《诗经》有两句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意思是说七月的流星划过天空,说明秋天天空夜晚能见度高。授衣自然是加衣服了,由单换夹,备足冬衣。坚持到“九月授衣”,白翠萍就能多卖内衣了。怀着期待,挥汗如雨的白翠萍守在她们的摊位前,一心一意等候着季节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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