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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阿福,那最纯净的人世悲欢

时间:2024-05-04

栗子

28岁的刘小福脑子有问题,他性格很轴,做事不靠谱,老高却把他收了当徒弟。为此,高顺一直不理解爸爸。直到老高病倒,躺进重症病房,“缺根筋”的刘小福撑起了这个家,高顺才读懂这段师徒情。以下是高顺的讲述。

爸爸的新徒弟,缺根筋脑子不太行

刘小福第一次来我家那年,我15岁,老高40岁,他28岁。令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是,那顿晚饭,刘小福一人吃了一锅红烧肘子。

我叫高顺,老高是我父亲,一个曾混过江湖的糙汉大叔,靠着一流的修车手艺,在我上初中时,在老家浙江省嘉兴市开起汽车维修铺。福哥是那时候去店里打工的学徒。

那段时间,老高晚上回到家,總跟我们聊他新收的小徒弟,说着说着,他会笑起来:“那小子人挺好的,说什么都肯听,但学手艺似乎……缺那么一根筋。”

那个周末,老高把他带了回来,大块头,笑得憨憨的,递给我两袋东西,力道太大,直接塞进了我怀里:“拿去吃。”我偷瞄了一眼,一袋子的娃哈哈、酸奶、喜之郎果冻。

老高让我叫大块头福哥,奶奶在一旁客气着,让他以后再来不要破费,当自己家就行。奶奶话音一落,福哥嗓门不轻地回了句:“要吃就买!考虑什么价钱啊,我吃东西从来不想钱的问题。”

奶奶一下子蒙了,她只是礼貌性客套,却像是说错了什么。吃晚饭时,福哥对奶奶炖的一砂锅红烧肘子赞不绝口,筷头如雨点,酥滑软糯的肘子,他“滋溜”一块又一块,满满当当一锅肘子,很快就露出了砂锅底。我看得出了神,第一次见那么能吃的人,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特别萌态。

此后,福哥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仅三天两头跟老高回家蹭饭,看到伙食清淡,他还会毫不客气地冲奶奶嚷:“就吃这?要饭的都比你们吃的强,买点大鱼大肉吃会吃穷吗?”不过转眼他又会奶奶长、奶奶短,把老太太哄得很高兴。

福哥的父母在他在修车铺工作后,常常来我们家送礼,好像担心老高会炒了福哥一样。刘叔刘婶常常摸着我的头说,羡慕老高有我这样乖巧的闺女,不像他们生了个倒霉小子操碎了心。

那晚修车铺关门后,福哥照常来家里吃饭。不久,刘婶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对福哥破口大骂。福哥被吓得想跑,刘婶娴熟而灵活地掉转头,直接截住了福哥,按着就是一顿胖揍。

“你个混蛋犊子!借的钱呢?给我拿出来……让你别吹牛别吹牛!混蛋犊子怎么就不听呢!”

老高和奶奶赶紧上前拉架。快三十岁的福哥,被刘婶打后,佝偻着身体,胆怯的脸上已有眼泪,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刘婶停住了手,嘴巴却没停,不听地骂着福哥蠢,“连躲个拳头都不会,每次都往相同方向跑。”刘婶在沙发上伤心地哭了一场,也道出了福哥不同寻常的成长经历。

福哥出生时因为早产,体重仅有三斤二两。一出生就奄奄一息的福哥,经过抢救,一条小生命被救活了,医生却无法保证他能否正常成长。

由于孩子体格小,刘叔刘婶想尽办法给他补充营养,一直精心呵护着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福哥长到两岁时,体格就超出了同龄孩子。刘叔刘婶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等福哥上了小学,阿拉伯数字很难从1写到10。老师三天两头叫家长,文化程度不高的刘叔刘婶便挖空心思,给儿子找家教辅导学习,可凳子还没坐热,就已经抓不到福哥人影了。

年级逐年上升,他不是考零分,就是交白卷。刘叔刘婶对儿子的宠溺,也转而变成了棍棒教育。可打了三年,没见分数提高三分,刘叔刘婶也彻底放弃了。

福哥没有参加中考就肄业了,成年后,刘叔好不容易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的维修部做汽车维修,可福哥在工作不到半年后就被辞退了,原因是工作没效率,笨手笨脚。

刘叔刘婶对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而福哥对自己的未来显得无所畏惧。被爹妈打了就哭,哭完了就问他们要钱去网吧打游戏。有人介绍了工作,他也老老实实去干,但无论什么工作他都干不满一年。

送到老高这里后,刘叔刘婶很怕福哥跟之前一样,因为“脑袋缺根筋”被辞退,才会三天两头往我家送礼。原来是个傻子呢!我心想,老高迟早也会让福哥滚蛋。

那天刘婶走后,我试探着问老高,福哥是不是“不太行”?老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讲了一件福哥“很行”的事。

修车铺刚开业那会,有个顾客来取车时,恶意说老高收费高,乱换零件。老高一一解释故障,修好了哪些问题,甚至把新零件拆下让顾客验证。可那位顾客就是想少出一部分费用。

刚来车铺两天的福哥蹲在车旁,冷不丁地吼了一嗓子:“想吃霸王餐是吧?”福哥的体形光站在那里就有很强的威慑力,对方自然不敢造次。

老高说,那小子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品性合他的喜好。不过,福哥确实不是一块学修车的料。

爸爸脑中风倒下,福哥不离不弃

修车铺的生意不错,老高又招了两名员工。老高派福哥去洗车。

福哥洗车倒是挺勤快,来家里吃饭时他总得意地说:“洗车简单,几个大老板的豪车,我都洗得干干净净,他们全对我竖大拇指!”

“那你就好好干,不要再让你爸妈为你操心了。”奶奶总是这样叮嘱他,福哥嘴上也一直说着“明白”“知道”,但他还是不断闯祸。

那天周末,我在老高办公室写作业,福哥耷拉着脑袋进来找老高,说自己发烧了请假休息一天。临走前,福哥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走了,哥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讨厌!别碰我头!”

他两手裹着外套,边走边回头对我做鬼脸,一点都不像发高烧的样子。

果然,中午老高接到电话,福哥闯祸了!

福哥在外跟人吹嘘自己是老高砸了重金挖来的,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也都是冲他手艺来的。正巧,那人的车偶尔会出现警报器失灵的情况,贪小便宜让福哥帮忙去看看。

到了人家小区的地下车库,福哥摆出老师傅的架子提出要先试车,可福哥不会驾驶,他上了车一脚油门就出去了,眨眼的工夫,冲向了车库的地柱。

我和老高赶到医院时,福哥手臂包扎着,挂在脖子上,头上也缠着一圈纱布,刘婶在一旁掩着脸抽泣。见到我们时,刘叔紧皱着眉头,摊着两手苦恼地说:“大兄弟,你说这事该咋办?这杂种……我恨不得他被撞死。”

福哥两眼通红,哽咽着,像个犯错的小孩。老高长叹一口气,也没有继续责骂,宽慰着刘叔:“好在人没出啥大事。”

福哥手臂骨折,但车被撞得面目全非。事后车主报了警,福哥因为无证驾驶被拘留了十五日,刘叔刘婶替他赔了5000元。从拘留所出来后,福哥变老实了很多,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修车铺也不来了。

过年前,老高带我去了一趟福哥的家。

看到刘叔刘婶客气且拘束地招待我们,我感到有些心酸。他们俩均已是双鬓花白的中老年人,本应该享清福了,却大半辈子都在为儿子操心,替他收拾烂摊子。

福哥知道我们来了,故意躲在房里不露脸。老高抽着烟走到他房门口,倚着门问:“怎么?骨头也好得差不多了,还打算继续旷工下去?”福哥一脸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老高:“师父,我还能去修车铺?”

“你不在,都没人洗车了,我忙得要死,明天赶紧给我滚回来,不过你旷工这段时间的工钱全扣了。”

福哥傻笑着不停地点头,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冲过来弹了我一脑门。

“说了不许碰我头。”

他冲我做着鬼脸,在房间里转着圈,憨憨地笑。

回家的路上,我问老高,让福哥继续回去工作,就不怕他再惹事吗?老高笑了笑:“看到刘小福,爸就想到自己年轻时,那会儿我也犯过混,一样没少让你爷爷奶奶操心。”

他告诉我,福哥其实之前偷偷来过好几次车铺,站在马路对面的十字路口张望。有两次,老高晚上关门打烊时,还看到他在对面瞎溜达,一副难得的失落模样。

“这小子本质不坏,关键是要看用什么方法管。”老高早已察觉到,对于学东西,也并不是福哥自己不想学,而是他理解不了。

福哥再次来到车铺后,老高对他采取了半军事化管理,工钱不再一月一发,而是每天结算一笔,让他口袋里的钱只够一天开销。

四季轮回,时间流逝,老高用他的方式,逐渐改变着福哥。福哥从懒惰,到被逼无奈学会了勤快干活,因为一天不干活,一天就没钱吃饭。

有时顾客打电话让老高去郊外帮忙修车,福哥总是自告奋勇,要跟去给他打下手,即使脏活累活,他也会抢着干。师徒俩越来越像唐僧和孙悟空,一个爱管教,另一个也变得越来越服从。

2019年,我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名校,老高非常高兴。

那些年,老高让我生活得无忧无虑,我从未想过自己最爱的老高,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大二那年,我接到奶奶的电话,声音颤抖:“妞儿……你……你爸现在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有生命危险,你快回来!”我一时之间脚软得站不住,等缓过神,赶紧打电话給福哥,他声音同样哽咽:“都是我不好……”

原来,前不久有位老顾客向车铺介绍了一笔大单子,为一家运输公司检修运输车。老高带着福哥去那家公司一连工作了三天,回来后,车铺的活也排满了。

老高那急性子,顾不上休息就开始通宵修车。最后一个晚上,福哥看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想叫他回去歇歇,他却反而把福哥赶回了家。

第二天,福哥去车铺发现老高躺在车底下,怎么叫都叫不醒,送去医院后,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引发脑梗,人尽管抢救过来了,但仍处于昏迷状态。

赶到医院,我看到老高浑身插满仪器管子,直挺挺地躺在ICU里,再也绷不住了。“爸……我回来了,你醒醒啊……”我趴在监护室外面的玻璃上,哭到不能自已,一旁的福哥一直在自责。

次日下午,老高终于醒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脑栓塞导致了脑中风,医生预测老高可能会有后遗症,症状包括半身不遂和生活不能自理。

我暗自庆幸,老高能活着就好。然而,当真正面对时,我才体会到这对老高是多么残酷。

最傻的徒弟,成了爸爸最亲的人

老高转入普通病房后,他右半边的手脚一点也动不了了,眼和口也是歪斜的。当他意识清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后,发疯似的想大叫,然后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流口水。

“爸,你冷静点!慢慢会好的!不能动……”我一边给他擦口水,一边试图按住他不停起伏的上半身。福哥见状连忙拉我退后,按着老高平复情绪。一旁的护工突然说:“病人应该拉了吧?太味了。”然后掀开了被子,又大声确定:“拉了拉了!难怪那么臭。”

病床上的老高彻底崩溃了,发出猛兽一样的嚎叫。混乱中,我看到眼前人影一闪,福哥猛然冲过去一把揪起护工的衣领:“说话给我注意点!别跟吞了屎一样,嘴巴那么臭。”护工吓得不敢再说话。

遇到事,福哥依然会冲动。但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福哥不仅是义气。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老高不得不接受他的病,因为他已经筋疲力尽。我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奶奶一直催我回校复课,刘叔刘婶也让我放心回去上学,他们都会帮忙照顾老高。

自我走后,福哥就寸步不离在医院守着老高,他没敢告诉老高,修车铺失去主心骨后,坚持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关门大吉了,那个护工也被他擅作主张给炒了。电话里,他跟我说:“妞儿,师父今后由我服侍。”

让他照顾老高,我和奶奶都觉得不妥。毕竟照顾老高就要给他端屎端尿,我们有些过意不去。奶奶劝他回家,福哥耍起小孩脾气:“奶,你不要啰唆了,我就喜欢照顾我师父,你要再找护工,我就见一个赶一个。”

那天,奶奶炖了汤送去医院,撞见福哥正在给老高擦身、换尿布:“师父,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听得懂,只要你高兴,打我骂我都成。”老高冲福哥“啊啊啊”发着声音,又紧紧握住他的手。奶奶说老高现在既心疼福哥,又依赖福哥。

老高出院后,福哥搬来了我们家住。老高几点吃药、几点换尿布、擦身、翻身,他统统用手机定时,一晚上还要无数次起夜。到了老高去医院做复检的日子,他就背着老高进进出出。奶奶给福哥工钱,推托不掉,他就收了钱,然后把这些钱又全花在老高身上。

老高也很争气,身体有所好转后,开始积极配合康复训练。

“老高你也太帅了吧!再走几步我看看。”视频里看到老高扶着栏杆,缓慢挪步前行,我激动极了。福哥将手机镜头拉近到老高身边,兴奋地说:“师父,把练的话对妞儿说说。师父现在会简单说一整句话了,可厉害了!”

老高对着手机白了我一眼:“臭、丫头……你当……看看……耍猴呢?我我……是你爹!”

老高坚持做了两年的康复训练,终于拄着拐杖能独立行走了。不过自从生病以来,他性情大变。

老高把福哥赶跑了,说他天天杵在眼前惹人烦,可福哥走后,他又变得闷闷不乐。奶奶说,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每日服用的药物也被他偷偷扔进下水道。

那天,我给家里打电话,响了很久,奶奶才接起,一会说他们在看新闻联播没听见铃声,一会说老高在上厕所。我察觉奶奶语气不对劲,一再追问下,她忍不住哽咽:“你爸从下午出去后就没回来,我腿都快跑断了,可就是找不着人啊……妞儿,你爸不会去干什么傻事吧?”

挂了电话我立马打给了福哥,一接电话福哥就笑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奶,你电话就来了,师父我已经找着了,现在正送他回去呢。你实习很忙,放心工作吧,家里有我呢。”

我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家里的一老一瘫,是福哥一直替我照料着。毕业后,我回到了老家。老高大发雷霆,认为我回到小地方就是没出息:“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残废放在眼里了。”

我笑笑没做声,依然“我行我素”,我知道老高需要我。

一天面試回来的路上,我路过老高曾经的修车铺,店铺的卷帘门没有拉到底,里面亮着灯,卷帘门上还张贴着招租海报。我站在那发愣,突然卷帘门往上升起,福哥站在了面前。

福哥把店铺又租了回来,想重开老高修车铺。

那次老高离家出走,福哥是在这店铺外找到了他。老高虽然嘴上说出来瞎转转,但福哥心里清楚,老高想车铺了,“就像当年我从牢里出来,也整天想回车铺,出了门两脚还会不受控制来这附近转悠,所以我明白这种感受。”

福哥本想把车铺重新装修完后,再请老高压轴出场,不料被我撞破了:“师父他就是不想拖累我们,才把我们往外赶,其实他一点也没变,所以我想,有了修车铺,他也就有劲了。”

整整忙碌了两个半月,金秋十月的第一天,老高修车铺终于重新开业了。

准备好剪彩仪式,福哥和我假装在家门口偶遇,然后择日不如撞日,以请老高出去下馆子的名义,把他强行带出了门。

走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十字街头,路对面的老高修车铺店门外已张灯结彩,老高顿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在那,整个人都愣住了。我和福哥也有些紧张,担心这老头一不高兴转身走人,那就尴尬了。

“师父,我们的修车铺回来了,以后我还是负责洗车,你只管坐那指点江山,妞儿给你找好了小徒弟,我审过了,个个比我聪明,手艺也是杠杠的,干得好,我们还打算开分店。”福哥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长串,我负责捧哏:“哎对,没错。”

老高看了我俩一眼,眼神中充满冷酷劲:“屁话真多,赶紧的!错过了良辰吉时,分店还开不开了?”那一刻,我心目中叱咤风云的老江湖,又杀回来了。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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