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校长供养2000个娃：此一生踽踽这一世滚烫

大平

一件过时的黑白碎花外套，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身为云南省丽江市华坪女子高中的校长，张桂梅朴素得如同一位农村大妈。她幼时失去父母，中年失去丈夫，一生没有孩子，却先后供养了近2000名学生，其中有数百名孤儿……

我不能白活着：茕茕孑立扎根山区

1997年7月的一天，医院手术室。一位医生喊着“張桂梅家属”，对迎上前来的张桂花说：“真是无法想象！她体内的肿瘤重达两公斤多，腹腔内的器官全部移位了，肠子都黏到后壁上了！”

时年40岁的张桂梅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因父母早逝，比她大20岁的姐姐张桂花和哥哥都很宠爱她。18岁那年，张桂梅远赴云南支边。后来与在大理任教的董老师相爱后，她考上了丽江教育学院中文系。毕业、结婚后，夫妇俩一起到云南大理喜洲镇一中任教。不幸的是，1995年，董老师罹患胃癌去世。

一年后，张桂梅不愿再触景伤情，决定调往偏远的华坪县民族中学。

到华坪的中学后，张桂梅看到很多穷孩子吃饭不打菜，把生米泡到热水瓶中“煮”稀饭……山里孩子这么苦都不放弃读书，张桂梅不再伤春悲秋，她将心思都放在了学生身上。见学生们因营养不良经常生病，她每个月轮流带他们去餐馆改善一次生活。为省出这笔钱，她规定自己每天饭钱不超过3元。

得知一个女学生的爸爸病故，家里穷得交不起书费，张桂梅二话不说就给她交了钱;见女孩衣着不合身，又给她找了两套衣服，并含泪拿出丈夫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一件新衬衣，亲自给女孩穿上……

那个冬天，她又将丈夫留下的唯一纪念物——他的毛线背心，送给了一位因缺少衣服而冻病住院的男学生，还替他付了580元住院费。

孤身一人在云南，张桂梅最爱和外甥华华联系。华华只小她5岁，是张桂花的儿子，姨甥俩感情很好。当年寒假，张桂花身体不适，想让张桂梅回东北看看。知道她的钱都花在学生身上，张桂花特地给她寄来路费。结果，张桂梅却打来道歉的电话：就在她准备买车票时，一位学生突然生病要住院，家里却没钱，她将路费全给了他。

张桂花难以置信：“你咋这么傻啊？我日盼夜盼……”她生气地挂了电话。

1997年4月的一天，张桂梅被查出子宫肿瘤，必须马上动手术！回到宿舍，张桂梅的眼泪止不住流淌。她摁下姐姐的电话号码，又连忙挂断：姐姐年纪大了，不能让她伤心，再说自己要动手术也没钱，更何况学生们马上就要参加中考……想到这些，张桂梅藏起诊断书，每天靠吃止痛药继续给孩子们上课。

不久后的一天，张桂梅晕倒在讲台上。这时中考临近，学校领导要她去看病，她硬说自己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中考后，张桂梅独自来到省城一家医院，在和医生确定好动手术的日期后，她才给姐姐打去了电话，年过六旬的张桂花吓得连夜动身……看到医生从妹妹体内取出硕大无比的肿瘤时，她心如刀剜。

张桂梅醒来后，姐姐老泪纵横地劝她：“桂梅，离开云南吧，跟我回家好好养病。”张桂梅却说：“姐，我不能走。”见姐姐又要生气，她说出了一件事。

在中考前几天，她又晕倒了。校领导急得向县里的上级汇报了她的病情。没想到，在随后召开的全县妇女代表大会上，全体代表都为她捐了款。有人把给孩子买衣服的钱捐给她，一位家在山区的代表将仅有的5元回程路费捐给她，自己走了6个小时才到家……“姐，华坪的父老乡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就在这儿扎根了，我不能白活着……”说完这些，两行热泪从张桂梅的眼角涌出，张桂花替她擦去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姐妹俩心意相通……

挑战不可能的梦想：大山深处办女高

手术后，医生叮嘱张桂梅要休养半年。可仅仅24天后，张桂梅又出现在新一届初三年级的课堂上。

1998年初，张桂梅的体内再次出现肿瘤。又是拖到中考后，她悄悄去做了第二次手术。虽然身体孱弱不堪，但张桂梅的教学成果却很惊人。1999年至2001年的全县统测，她所教的科目荣登全县第一名。

2001年2月，华坪县委领导希望张桂梅出任刚成立的华坪儿童之家福利院院长，张桂梅欣然答应，开始义务当孤儿们的妈妈。张桂花打电话“训”她：“你身体弱，做好本职工作就不错了，给一群孤儿当妈妈可不容易，你不要命了？”“姐，这是我回报华坪父老乡亲的好机会，我不能言而无信。”

儿童之家成立的第一天，就收了36名2岁到10岁的山里孤儿。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将宿舍弄得乱七八糟，还有孩子在院子里随地大小便。张桂梅一阵反胃：“怪不得姐姐说，这个妈妈不好当。”张桂梅带头收拾院子，全然忘记了自己有洁癖。

因经费不足，张桂梅经常用工资补贴孤儿院的开支。得知她的困难后，在姐姐暗中安排下，外甥开始用自己的工资给儿童之家捐卫生纸。

2003年中考前，民族中学安排张桂梅接手一个班风差的班级。为“盯住”孩子们，张桂梅把床褥搬进男生们的宿舍，和32个“捣蛋鬼”住在一起。她进山找回逃课的学生，每天上课都清点人数。怕有的男生趁自己起夜时溜出去泡网吧，她从下午开始就不敢喝水，确保自己整晚都不离开宿舍。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男孩们都说像在家里一样，有个妈妈陪着他们，学习态度也变得积极了。两个月后，中考成绩揭晓，这群孩子中有22人达到500分以上！校长激动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张老师，你真神啊！考出这么好的成绩，真是奇迹！”张桂梅的脸上乐开了花。

不久，张桂梅去山里接一名孤儿时，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坐在山坡上发呆。女孩哭着说她想读书，可父母为了3万元的彩礼要她嫁人。张桂梅无比感慨：山里人重男轻女，女孩读书的机会太少了！她找到女孩父母，表明自己身份，说要带女孩去读书。无奈这位母亲以死相逼，张桂梅只能放弃。

回去后，张桂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学校里屈指可数的女生，想到只有提高女性的素质才能避免更多女性悲剧的发生，张桂梅萌生了一个想法：办一所女子高中，让山里的女孩免费接受高中教育。

和相关人士沟通后，张桂梅开始尝试。她拿着在昆明开的证明和资料，找商家和企业募捐建校费用，可要么被婉拒，要么被谩骂，还有人放狗撵她！得知这些，张桂花不信：“你真这么厚脸皮？你可是个清高主儿，现在咋变成这样？”张桂梅有苦说不出……

2006年下半年，张桂梅荣获“兴滇人才奖”，得到30万元奖金。原本她想将这笔钱用来创建女高，但想到之前家访时，见到山区一所小学很破旧，校长想重建，又缺少资金，便决定将这30万捐给该小学。

不料，就在这时，姐姐打来电话，说外甥重病，找她借钱救命。她左右为难：“姐，我有苦衷啊……”张桂花在电话里哭道：“连很多不常走动的亲戚都给你外甥送钱看病，你俩关系最好，以前你没钱我知道，可现在你有30万，我只是借……”外甥和自己情同手足，连续5年给儿童之家捐卫生纸。可没这30万，那所小学里的孩子们还要坐在危房里上课。张桂梅陷入痛苦的抉择中。末了，泪流满面的她狠心告诉姐姐：“对不起，姐，奖金是乡亲们投票才有的，只能用在这里……”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不久，外甥去世的噩耗传来，张桂梅心碎欲裂，瘫坐在地号啕大哭……自此，张桂花很长时间都不能原谅妹妹，张桂梅深感愧疚，理解姐姐对自己的冷漠，总是找机会给姐姐打电话。渐渐地，姐姐会敷衍她几句。

十万公里家访路：不是妈妈胜似妈妈

办学之事还没着落，张桂梅急在心里。2007年10月，她作为党代表赴京参加十七大。其间，一位记者采访她时，张桂梅坦陈了想创办免费女子高中的梦想。此事被央视报道后，很快，丽江市委、市政府拨给她100万元建校启动资金。

但这些钱还不够，张桂梅又继续筹款。一次，央视经济频道要为她的办学梦想录制一期节目，但她刚到北京，就接到哥哥病危的消息。张桂梅心急如焚，想抽空赶回老家。谁知，央视编导告诉她：“我们找了个大企业家和您对话，能不能帮您解决女高的办学问题，就看您自己了。”权衡之后，张桂梅痛苦地选择留在央视。等到企业家现场答应给女高50万至100万的承诺时，她也等来哥哥火化的消息，还听说姐姐在哥哥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埋怨她不念及兄妹之情。在央视演播厅后台，张桂梅不禁失声痛哭！

2008年9月1日，随着17名老师和100名贫困家庭女孩的到来，华坪女子高中建成开学了。后来，在政府和爱心人士的支持帮助下，女高被建设得绿树成荫，教学设施一应俱全，教师队伍日益壮大。因学生们的家都离学校太远，学校一直没开过家长会。为了家校能够相互了解，张桂梅决定亲自去家访。

2008年冬天，张桂梅第一天出门家访就吃尽苦头。那几名学生的家路途遥远，张桂梅一路饱受汽车颠簸之苦，一直不停地咳嗽，并伴有胸口疼痛。随行老师见她满头大汗，还痛得龇牙咧嘴，就劝她返程休息，她却咬牙走访完那几个孩子家。回去后，张桂梅去医院一检查才得知：自己两根肋骨竟被生生颠断！

也许是心有灵犀，张桂花仿佛感受到妹妹正经受痛苦，主动打来电话，得知这些事后，张桂花当即“问责”妹妹：“你都50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拼命？不要命了吗？”虽然姐姐是在责怪自己，张桂梅却含泪笑了：这说明姐姐已经原谅自己了啊！

在这之后，姐姐给她打电话的次数多了。2010年6月的一天，姐姐又打来电话：“今天是你生日……”张桂梅心里一热，接着笑道：“姐，我都忘了，还是你记性好。”姐姐叹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笑和疼爱：“咱俩虽是姐妹，但更像母女，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你心里只有你那些孩子，我要不惦记你，你迟早累垮……”亲爱的姐姐正以母亲的胸怀包容她的一切，所有的误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2011年6月，女高首届参加高考的96名女孩都考上大学，综合上线率达100%，在丽江市的高考综合成绩中排名第一。张桂梅激动地将喜讯告诉姐姐，许久，张桂花说：“山里孩子太苦，你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我们之前错怪你了。”张桂梅喜极而泣……张桂梅的付出没被辜负，很多儿童之家的孩子也上了大学，有了理想的工作。2018年，一个“儿子”结婚，她带着福利院的孩子把“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还请民政局的人给他证婚，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2019年9月，在一个“闺女”的婚礼现场，新娘给她跪下，声泪俱下：“老妈，谢谢您，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张桂梅潸然泪下，扶起“闺女”，将她的手交到新郎手中，叮嘱他：“我姑娘从小太苦了，请你好好待她，多心疼她。我这个岳母谢谢你了！”

张桂梅没有钱，却先后将自己的70余万元工资和奖金捐给了华坪这片异乡的热土。她亲手创办的华坪女高，连续10年荣获丽江市高考综合成绩第一的佳绩。在为儿童之家136个孤儿送去母愛的同时，她也让1645名贫困女孩免费在女高就读后考上大学，还用自己纤瘦的双脚丈量出10万公里家访路……

付出的同时，张桂梅也成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十佳师德标兵……面对荣誉，一贯淡泊名利的张桂梅不以为意，而张桂花则引以为傲，她也曾不无遗憾地说，妹妹既没有个人财产，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张桂梅知道后，笑着说：“姐，你说错了。我什么都有，我有学校，有千千万万个孩子……”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