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16年前,胡悦风光大嫁到香港,成为家人的仰仗。16年后,她却悄悄回流到内地……以下是她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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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的一天下午,我拖着小拖车,拖车上装了两个大纸箱一个大包裹,背后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肩膀上还斜挎着一个大包,艰难地往深圳市皇岗口岸赶,想赶紧过关交货,好赶回家做饭。
这是我背货最多的一趟。一路上我都在埋怨自己不该贪多,转几趟车去三个取货点取货,路费成本过高。可转念一想,我妈还等着钱手术呢,能多赚一分是一分!
我刚赶到口岸,几个跟我一样背货的港人冲我摆手:“过不去了!海关在严打。”我管不了那么多,硬着头皮挤了进去。这次不是平日的拥堵,是人群大量的滞留!我和货,被人潮推着,夹在了中间,无法动弹。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我却腾不出手来接。
人群滞留了三个多小时,才被疏散。我终于交完货,掏出手机一看,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大哥和妹妹打过来的。我立即回拨电话给大哥。大哥平静地说:“妈一个小时前走了。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7月天气热,你要早点赶回来……”我妈走了?我神情恍惚地坐在离境楼的楼梯上,嚎啕大哭。我妈,是我的靠山。我这前半生,全靠她支撑着走过来。
1998年,我19岁,揣着妈妈给我的400元钱,抱着一床棉絮一身棉衣去了深圳。那时,我和我妈都不知道,深圳的冬天用不上厚棉被棉衣。
我家在湖北省十堰市农村,家里有大我3岁的哥哥和小我2岁的妹妹。我爸是个酒蒙子,喜欢到处瞎晃。他贩过水果,收过废品,甚至学着创富节目去养过蝎子,多数时候以亏本收场。我妈农忙时种地,闲时给人帮工,收入不高,却稳定地撑着这个家。
我上初三时,哥哥念高二,妹妹上初一。我们家这么穷,三个孩子还能念书,全靠我妈的开明。但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我爸让我退学。我是女孩,比不上大哥是长子,也比不上妹妹聪明漂亮。如果三个孩子硬要牺牲一个,也只有是我这个老二了。
我辍学后,去县城当保姆,但工资太低。为了解决经济困境,我爸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对方家庭条件不错,能帮忙解决眼下的经济难题。这样的婚姻,我无法接受。在我的恳求下,我妈才背着我爸把我送出去了。金钱,是能换来自由的。我每个月都往家寄钱,我爸再也没有叽歪过。
来深圳几年,我进过工厂,也当过商场售货员。那时,在镇上初中当老师的哥哥要结婚,我刚从工厂出来做售货员,工资不稳定。为了给哥哥凑彩礼钱,我一日三餐都吃粥,整个人瘦得前胸贴后背。
我打工时结识的两个好朋友,一个被老板猥亵,疯了;一个怀孕后被抛弃,只得打掉孩子回老家嫁人。打工妹就是这样的命运,想要翻身太艰难。
当然,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我身边就有稍有姿色的女孩给香港人做二奶,带着一家人奔小康了;也有嫁到香港过上好日子的。我没学历没技能,除了长得还算清秀,没有任何留在深圳的资本。很自然地,我也将目光瞟向了香港男人。
不久后,一个前同事给我介绍了她的远房亲戚,香港人梁绍杰,我喊他老梁。老梁是消防员,薪资高,福利好。只是,他比我大23岁,离异,有个9岁的儿子跟前妻一起生活。老梁的条件,在港女眼中,除了离异有孩,也是不差的。而且,他很中意我,我对他印象也挺好。我带老梁回了老家。老梁一来,就给2岁的侄儿和爸妈各封了个5000元的大红包,给妹妹送了一块手表。亲戚家也都带了礼物。那几天,我家门庭若市。听说我带香港男友回来了,我们村男女老少出动围观,纷纷说:“这哪里是老头儿?看着也就三十出头。香港人就是不一样!”我爸笑得合不拢嘴。我妈将我拉到僻静处问我:“你可想好了?”我点点头,决心用青春换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2001年,我和老梁在老家领证结婚了。婚后,我暂住深圳,等单程证。有了单程证,我才能定居香港。第二年,我生下女儿阿敏。平日,老梁在香港上班,休假就过来深圳陪我们母女。老梁对我还不错,在钱上面也很大方。我因此攒下不少钱。
那几年,在我的帮衬下,我家翻新了房子,置办了彩电冰箱电话。我哥在县城买房,我拿出3万给他。妹妹大学毕业,我送了一部诺基亚的手机。
定居香港后,我回家少了,逢年过节给父母和亲友的礼物一样都不少。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亲友们眼中的阔太。可假的阔太,总有一天会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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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大哥要带我爸妈、嫂子和侄儿来香港旅游。我頭皮一紧,“那我帮你们在深圳订酒店吧。”大哥说:“不用花钱,就住你们家,人是多了点,都是家里人,打地铺就可以。”
我在香港是有房一族。那房子,是公家提供给基层公务员的公屋,三十多平方米。即便这样,我刚来香港时,婆婆就用电话将两个姑姐从澳洲和加拿大给叫回来了。公公早已过世,家庭第一次聚餐,两个姑姐一唱一和,总不过是我嫁给老梁是天大的福气之类的话。婆婆也全程教我做人。
我知道,香港有许多像我这样出身农村、没多大文化的新娘,嫁的丈夫又老又没工作,靠领救济金过活,还经常遭遇家暴。所幸,老梁对我还不错。
半年前,75岁的婆婆摔断了腿,我们只能将婆婆从乡村里接过来同住。也就是说,我的小房子,住了三代四口人,根本没有地方供他们打地铺。
我跟大哥说,住酒店自由些,家里还有老人,不方便。大嫂倒不客气,说爸妈年纪大,每天来回过关太折腾。我一咬牙,在香港给他们定了酒店。这是亲家第一次会面。为了双方都有面儿,这第一餐,我订了一家排得上号的酒楼。
我爸一喝酒话就多,吃了烧鹅说比不上北京烤鸭,还吐槽这个酒楼装修陈旧,位置也窄。我妈拦都拦不住。婆婆和老梁不懂我爸的塑料普通话,但也知道他没说啥好话。这一餐,吃得极为尴尬。我送爸妈回酒店的路上,大哥说:“妹,你那个婆婆怎么吃饭还摆脸色?老梁全程就没几句话。”我连忙解释,说是语言不通,老梁本来话就不多。
我回家时,我妈悄悄问我:“你在这儿,没少受委屈吧?”我不想给她徒增担忧,再说家里的钱也由我掌管,这是老梁莫大的认可。我连连否认,说自己过得很好。我妈听了,这才放心。他们在这里玩了四天,我陪了四天。最后一天,我爸给了我一张清单,说是亲友们要的药品和化妆品,还说我几年没回去,这点东西也不贵,就送给亲戚。我苦笑着点点头。爸妈走时,老梁借口要上班,没有送行。
这次光接待我就花了1.5万元人民币。而老梁一个月薪水,还不到2万,其中三分之一得给前妻和儿子。婆婆趁机说服老梁夺下了我的家庭财政权。
手头不宽裕,我爸再让我帮亲友买药物,我能推就推。我爸被亲戚说了闲话,气得不理我。
后来,我从我妈那里得知,大哥他们从香港回去后,就一直在家里吐槽,說我定居香港后就拽起来了,千里迢迢去看我,我都不让他们进家门;老梁和他妈送都不送他们。我明白,这是我妈在变相地向我求证,我到底过得好不好。我没有辩解。
2010年,妹妹要在十堰市买房找我借钱。我很为难。当时,老梁已经55岁,退休了,女儿阿敏才8岁,参加各种艺术班和社会实践,非常烧钱。我跟妹妹解释,阿敏的教育支出太高,老梁也退休了。妹妹说:“香港公务员退休,不都领几百万退休金吗?”老梁退休,确实领取了近200万的退休金,但我根本就没见到钱。好歹是亲妹妹,我还是找老梁商量。不出所料,他一口回绝了。当天晚上,老梁在外面跟朋友喝了酒后,跑回家宣布,以后日常用度全都由他来调配,不再给我一分钱。那段日子,我经常跟老梁吵架。
侄儿小学5年级时,大嫂突然打来电话,一番寒暄后,说:“听说在香港读书,以后出国读书比我们这边的孩子有优势。你家老梁是公务员,应该认识不少人,能不能帮忙让辉辉投靠到老梁的户口下,让他到那边去读书。”我耐心向她解释此道不通,大嫂四处跟人说我不肯帮忙。
第二年,侄儿小升初,大哥想把孩子送到市一中的实验班,要交择校费。他凑来凑去还差一点儿,便开口找我借5000元。我非常为难,只答应1000元,不要他们还。大哥气得摔了手机。后来,我打电话给大哥,大哥总是很焦躁,说话也冲。那两年,我特别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怕他们需要帮助,而我却有心无力,害怕没有钱的我又变成了家中那个没人关注的老二。
3
我伺候婆婆两年多后,她终于被大姑姐接到澳洲去生活了。我决定出去找工作。来了香港几年,我都甘心做师奶,相夫教子。如今出门找工作,才知道香港的工作有多难找。我粤语不灵光,香港人又喜欢粤语夹杂英语,能做的工作,真的很少。最后,我在一家茶餐厅做服务员。
我才出去工作一个多月,老梁就质疑我上班时跟男顾客搞暧昧。他让我记住是谁带我来香港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家翻身,就是靠老梁;我也明白,他是在担心我跟其他从内地来港的新娘一样,嫌他没用,拿到永久居留权后就一脚踹了他。
为了这个家,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我放弃了。好在,我有了香港身份证,能去一些大酒楼的后厨刷盘子,薪水挺高。因为工作太忙,女儿就交给了老梁。也许是我出去工作,拿了高薪水,老梁也渐渐转变了,没再为难我。我工作后的第一年春节,带女儿回了老家。还是跟几年前一样,大包小包往家拿。只是,内地这几年经济飞速发展,加上电商的发达,我的到来,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风光无限。
春节期间,我被邀请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不论继续念书的还是像我这种辍学的,人到中年,大家都过着安定的生活。而我,在香港洗盘子以维持回家时的体面和风光。其中心酸,无人能体会。
就在我带女儿回香港的头一天,我妈突然病倒送医院,病情危急。我打电话让老梁打5万元钱过来,老梁骂骂咧咧地打了1万元。幸好哥哥妹妹行动迅速,借到钱,挺过了难关。
我这才知道,我妈是乳腺癌复发!那年香港之行,她就觉察出我过得不好。为了我的体面,她从未将她洞察到的真相告诉家人。一直到2012年她患癌,大哥和妹妹要打电话找我拿钱时,我妈才将我的窘迫告诉了大家。她住院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就一直瞒着我。这些年,大哥和妹妹不怎么联系我,除了怕聊多了说漏嘴外,对我还是有些怨怼的。
难怪,大哥虽然工资不高,可工作这多年,5000元怎会没有?难怪他们接电话时都情绪不好。得知真相,我痛恨自己为了虚荣,没告诉他们我在香港住三十多平方米的公屋,我开不起车,我女儿上的是免费公立学校。表面的荣光,换来的却是亲情的疏离……
因女儿要上学,我不得不回了香港。回去后,我跟老梁商量,找他借钱给我妈看病。老梁说他的钱拿出去投资了。我不知此话真假,但我知道,我只能靠自己。洗碗工一天工作9小时,可轮休。为了多赚钱,我还当起了兼职水客。许多写字楼里的白领,也会在休息时间当兼职水客。如果你到过香港,就能明白,香港人有多拼。我比较幸运,加入了上水一个带货集团,专门带奢侈品,跑一趟深圳,收获还不小。得知我利用休息时间当水客后,老梁很意外地给了我3万元,让我打回家,别再去背货了。
老梁的举动,我备感温暖。但我还是坚持去背货。老梁也没再反对,只说他会帮忙带女儿。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我还算机灵,也很会看形势,一年跑下来,也能额外挣个大几万。这些钱,我全部寄回家给大哥。可即便我如此拼命,我妈,还是离开了。
得知我要回老家奔丧,老梁主动提出跟我一起回去。我有些错愕!这些年里,老梁可是找了各种借口,拒绝回我老家。
我回到家,隔着冰棺,看着母亲安详的容颜,泪如雨下。如果没有她,我去不了深圳;如果不是她重病中还挂念我,我不会如此拼命,为自己挣得一分尊严。可是,我却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送走母亲后,我回到香港继续当水客。后来,内地海关打击比较严厉,抓了好几批人。老梁劝我别再干了,危险。我顺从了,专心做本职工作。
2017年春节后,我拿着在香港当水客、刷盘子赚到的钱,回流到了内地,与从前一起打工、留在了深圳的两个伙伴,开了一家家政服务中介公司,主打香港家政服务。如今,40岁的我,奋斗了大半辈子,到香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22岁时的起点。只是,这次,我不再孤单。我有老梁,还有女儿……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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