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刚啊俩爸爸！10万丧子赔款被“退回”

岚翕

2017年3月8日，河北省石家庄市一个小区。晚八点，牛莉莉拎回一个大购物袋。丈夫魏大江一看购物小票，25000元。他气得一口气跑到楼下……

巧设计零成本宣传，泳馆名利双收

魏大江，75后，山东省郓城市人，年轻时打工來到石家庄，现在开着两个健身房兼游泳馆。妻子牛莉莉陪他白手起家，吃了很多苦。魏大江把财政大权上交，想给妻子一些补偿，哪知她沉溺于买买买中不能自拔，全然不管赚钱有多难。最近，魏大江的店旁新开了一家健身房，吸走了不少老客户。

在楼下抽烟时，魏大江突然想起来，前天下午来馆里的一对父子。父亲四十岁左右，孩子大约八九岁，男孩低着头，眼睛只放在自己的脚尖上。他推测孩子是自闭症，当那个父亲要进馆游泳时，售票的张姐拦住了他们：“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今天游馆人太多了，您不太方便进去了。”不允许智力有问题的孩子进馆游泳，是全市几乎所有泳馆的潜规则。本以为那个父亲会走，谁知他走过来抓住魏大江的手，语带恳切：“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游一会儿，孩子这些日子总嚷着游泳。”魏大江面有难色：“真不好意思，今天有活动，你去别的泳馆看看，附近新开了一家。”

那个父亲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瞒你说，我儿子有自闭症，大夫说游泳对治疗自闭症有效果，建议我试试，可我跑遍全市的泳馆，都不让进，您这是最后一家。如果您也不同意，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的眼睛里有恳请，有渴望，还带着一些讨好。魏大江婉言拒绝了那对父子，但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

魏大江灵机一动：让他们来游泳，是不是可借此宣传泳馆？他回到家查阅资料，也咨询了医生朋友，得知游泳的确对治疗自闭症效果显著。市里一所特殊儿童教育学校的负责人曾和他谈过，现在，他决定对这些孩子开放。魏大江去了特殊儿童学校找到负责人，他们求之不得。魏大江提出：必须保证每位儿童有一位监护人在场，因监护人监护不力造成伤亡，泳馆不负责任。他保证水质符合卫生标准，在固定时间单独对他们免费开放。这些他全都写进了合同。

就这样，2017年5月1日中午，魏大江的泳馆迎来一批特殊的小客人，每个陪着孩子前来的家长都对他感激不尽。随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的，还有电视台记者，当晚魏大江就出现在当地电视台新闻里，晚报上也有一篇不大不小的夸赞文章。

这个不花钱的宣传效果非常好。很多孩子家长为了表达对魏大江的感激，介绍了更多朋友前来，他们自己也三三两两来这儿健身或者游泳。一时间，魏大江的客流量增加好多，会员卡也大卖。

魏大江还通知了那对自闭症父子。那个孩子名叫豆豆，父亲姓康，魏大江喊他老康。豆豆第一天下水，兴奋地站在水里大嚷大叫。魏大江从未见过一个孩子因为游泳开心成那样，老康也摘下泳镜揉眼睛。老康告诉魏大江，豆豆两岁时确诊是自闭症，豆豆的妈妈在亲人的挑唆下，和老康离了婚。虽然豆豆判给了妈妈，但她却把豆豆扔给了老康，自己南下去打工了，音信全无。豆豆五岁多时，又得了支气管哮喘，这是慢性病，无法根治。一旦发病救治不及时，就有生命危险。因此，家人对豆豆加倍小心。老康又当爹又当妈地把豆豆拉扯大，他早年跑船做轮机长时攒下的积蓄也渐渐坐吃山空。说起这些，老康就两眼微红，魏大江陪着他默默哀叹。

回到家，迎接魏大江的又是一番疾风骤雨。原来牛莉莉在电视节目里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妻子怪他不和自己商量，还泼冷水说，万一有孩子在馆里出问题，可能赔得倾家荡产。魏大江给她做工作，牛莉莉却听不进去，还说“出了事可别怪我无情”。为了避免吵架，魏大江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健身房里。

魏大江特许豆豆天天来馆里游泳。起初，都是老康领着豆豆来。后来，爷爷就常领着豆豆来。看见豆豆，魏大江就想起儿子小时候缠着他的样子。那时他忙于赚钱，根本没空理儿子。现在他有时间了，可儿子已读高中，不愿与他交流了。每每想到这，他心里都酸酸的，也就越发愿意陪着豆豆玩。

有一天，豆豆刚进馆，就朝着魏大江走来，怯生生地伸出食指去触碰魏大江的手背。魏大江蹲下身子问：“豆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啊？”豆豆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光芒。他带点羞涩，又带点骄傲，伸出了左手，并摊开手心。那是一块巧克力，只是有些变形。豆豆爷爷恍然大悟：“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客人给豆豆带了瑞士产的巧克力。豆豆抓了一块，既不吃也不松手，原来是给你的。”听到这儿，魏大江两眼一热，从豆豆手里接过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块。他一块，豆豆一块。巧克力微苦而醇香，正如他的心境。

从这以后，魏大江对豆豆更加上心，老康对他感激不尽。有时，魏大江跟他说起健身房的经营问题，老康给他提出好多建议。结合老康的建议，他做了调整，生意明显比原来好了。老康年近四十，先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他擅长机械，找到一份汽车修理的工作，但没多久，他感叹挣得太少。而豆豆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他打算重拾老本行，碰巧他原来的公司也希望他回去做轮机长。

波澜起，那个自闭儿溺水后身亡

豆豆的游泳持续了一年多，他的变化也越来越大。过去他发起脾气来，谁都按不住，没有三四十分钟不会停，折腾得家里人仰马翻。豆豆爷爷累得高血压频发。如今，豆豆不再频繁发脾气了，即使发作了，大约三五分钟就能过去。豆豆的爷爷几次对老康感慨：“真得好好感谢大江啊！大江是咱家豆豆的贵人啊！”为此，老康还买了茶叶和水果送给魏大江。有一次，老康对魏大江说：“我决定出海工作大半年，去挣点钱。”看到了豆豆身上这些变化，他才放心地外出。

他还拜托了其他两位朋友，帮忙照顾家里。考虑到豆豆对魏大江信任有加，他希望魏大江也能帮忙照顾一下孩子，魏大江一口答应了。谁知，老康走了还不到两个月，他家里还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2018年10月底，一天夜里，魏大江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手机屏上显示：豆豆奶奶。原来豆豆的爷爷前些日子因高血压住院，豆豆当晚又突发哮喘，豆豆奶奶分身乏术，这才给他打电话求助。魏大江马上联系了120。等他到达豆豆家时，120也刚赶到，豆豆的小脸已憋成紫色，庆幸的是抢救及时，豆豆得救了。那几天，他一直在医院里忙活。老康在法国奥尔良靠港时，专门给魏大江打来感谢电话。

豆豆病好后一个月左右，豆豆爷爷又领着豆豆来游泳。魏大江劝他：“天凉了，豆豆病刚好，过些日子再游吧。”豆豆爷爷说，他也不想来，可豆豆总闹着要来游，怎么劝也不行。那天，豆豆玩了约一个小时，临走时爷爷说：“豆豆特开心，就是中间不小心被水淹了，呛了幾口水。好在救生员及时发现，把豆豆救上来了，现在没事了。”魏大江赶紧问道：“豆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医院？”豆豆爷爷说不用。魏大江看豆豆没有异样，就跟他们道别了。

接下来的一周，豆豆再也没来游泳，魏大江很是纳闷。就在这时，一个自称是豆豆舅舅的人来电话说，豆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魏大江吓了一跳，赶往医院。在ICU病房门前，一个瘦高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豆豆就是在你家游泳馆游泳后感染的，现在人都不行了。你说怎么办吧？”豆豆上次游泳后，由于呛水引发了支气管炎，两天后又突发哮喘，医生诊断是吸入性下呼吸道感染，出现呼吸衰竭，危在旦夕。豆豆爷爷一着急，也跟着病倒了。豆豆奶奶想通知豆豆的母亲，却只联系到了豆豆的舅舅刘远胜，刘远胜说豆豆的母亲出国打工了，他代替姐姐处理豆豆的事。

魏大江回家找妻子拿钱，妻子听说豆豆已经进了ICU，大吵大闹，只给了他两万块钱。回到医院，魏大江把钱全部交了住院费。此时，魏大江心乱如麻。想联系老康，想起他说的这次要去新西兰，会有二十多天在海上航行，魏大江没法给他打电话，邮件也不见得能通，他试着发邮件，也没发送成功。魏大江和衣坐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门口等消息。凌晨两点左右，噩耗传来，豆豆因呼吸衰竭去世。

魏大江赶紧给豆豆爷爷打电话，豆豆奶奶接了电话说，爷爷高血压又犯了，她马上赶过来。魏大江又打给豆豆的舅舅刘远胜，刘远胜一赶来就嚷：“孩子没了，赔钱，你得赔钱。”情急之下，魏大江拨打110。在警察的调解下，他同意等豆豆的爸爸回来再说。

没过几天，一位自称赵律师的人找上门来，他是康海东的委托人。康海东是豆豆的爷爷，赵律师说康豆豆的死因是在馆里游泳所致，魏大江应该负主要责任，现在康海东夫妻都病了，需要人陪护，陪护费用也应该由魏大江承担。说着赵律师拿出一张委托书，上面果然有康海东的签名。魏大江和赵律师争辩起来，并且拿出了当初签订的免责合同书。谁知赵律师扫了一眼说：“这种免责合同是无效的。不过，刘远胜先生愿意从中说和，让你少赔一点。”魏大江打个愣怔：“赔多少？”赵律师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万。”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魏大江借口回家商量，谁知道一进家门，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一份离婚协议书，妻子的名字已经签好了，协议书里财产划分得很清楚：存款都归她，新买的车和房子归她，儿子当然也归她。一辆十几年的旧车和一套旧房归魏大江，至于儿子的抚养费，她就不要了。魏大江气愤不已，刷刷几笔签了字，马上去民政局办离婚。一个多小时后，魏大江又恢复单身了。

妻离子散后绝境逢生，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刘远胜一连三天来催他，考虑得怎么样了。第五天，有四五个人和他一同来，他们坐在魏大江的办公室里，不说话。魏大江也请了律师，律师分析：这种免责合同一般来讲，提供合同的一方在合同中免除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是无效的，但是如果不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免责是有效的。单纯就合同来说，虽然魏大江当初签了免责合同，但是这种合同无效，不过签了总比不签好，但并不能免除责任。

律师建议魏大江申请做尸检，最终确定豆豆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再来判定究竟要不要负责任，或者负多大的责任。魏大江把这个想法告诉刘远胜，刘远胜眼睛一瞪：“你还想让我外甥死不瞑目吗？”说完，他作势要打魏大江。魏大江想联系豆豆的爷爷，可又想到他高血压，只好作罢。

就这样，那几个人天天来游泳馆，坐在大厅里，打牌喝酒，大声喧哗，吵得客人意见特别大。而魏大江的竞争对手更是借机宣扬“他家馆里淹死了一个病小孩”，导致会员锐减，还有老会员退卡。魏大江也报过警，可问题并未解决。他只好赔付给刘远胜十万元，刘远胜答应不再追究。处理完后，魏大江越想越气，拉黑了老康的联系方式，并让张姐通知特殊儿童学校，就说泳馆维修，暂时不开放了。

直到2019年5月，老康来到魏大江的健身房，他明显瘦了。他的左衣袖上别着黑纱，从包里掏出一摞钱，魏大江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老康能收到邮件时，魏大江已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发的邮件也被系统当成垃圾邮件。老康又打卫星电话联系豆豆爷爷。虽然他心急如焚，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等十几天后船在新西兰靠港，他才能乘飞机飞回中国。他到家后，豆豆的爷爷已经病得很重，豆豆的奶奶告诉老康，豆豆的舅舅之前让老爷子迷糊间匆忙签了一份协议。老爷子清醒后嘱咐老康一定要问明白，处理好这件事，不要让好人寒了心。

那段时间，老康一直在医院照顾父亲。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找刘远胜问个明白。刘远胜心虚说了实话。老康让他把钱拿出来，刘远胜却说，钱早就花光了。于是，老康取出自己挣的钱，带到了泳馆。听完老康的讲述，魏大江这才解开心结，他为自己误解康老爷子和老康而羞愧，也为豆豆的死内疚自责。老康继续说：“事情的经过，我父亲都和我说了，我也问过大夫，说到底还是哮喘要了豆豆的命。这一年多我挺感激你的，你让豆豆体会到了以前从没有体会到的幸福，你也让我体会到了幸福。”

他说：“有一次，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豆豆拿过他的衣服给我盖上，还使劲拍了拍我的脸。那是他在表达喜欢。那一刻，我体会到做父亲的幸福。这些年我很累，可那一刻，所有的累都值了，大江，我真心谢谢你！”魏大江眼眶也红了，看着老康臂膀上的黑纱：“这是？”“我爸上周去世了！他有心脑血管的病，加上豆豆出事，他受不了这个刺激……”老康哽咽道：“我爸一再嘱咐我，不要让好人寒了心。所以一处理完我爸的后事，我就上你这儿来了。”魏大江紧紧握住了老康的手。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魏大江的游泳馆还没有对那些孩子开放，他还没想好。前妻倒是打来电话，提出复婚。魏大江也还没想好。他安慰自己，明天的太阳肯定是全新的！

编辑/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