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鸣霞 岚影
自从高鸣霞发现丈夫出轨之后,家里就再无宁日。离婚那天,他们接到陌生电话,儿子自杀了。这个本就千疮百孔的家,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以下是高鸣霞的自述……
惊涛骇浪:怨偶离婚时惊闻儿子自杀
8月14日,是我和丈夫老李约好办离婚手续的日子。下午一点前,我正在收拾行李。办完手续,我就可以直接离开这个家了。此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手机备注显示是儿子,接通后,却传来的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李小为的家属吗?他深度昏迷,请来一趟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在侄女的陪同下,买了最快飞往上海的机票。一路上,我胡思乱想着,一双手忍不住阵阵颤抖,脚软得根本走不了路。老李走路也颤颤巍巍的,他冰凉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儿子小为。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不是说深度昏迷吗?宾馆老板解释,他只敢说孩子深度昏迷,是怕我们承受不住。
就地给孩子办完丧事后,我与老李相顾无言。我们谁也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儿子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清理小为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他的日记本、空的安眠药药瓶以及一张抑郁症诊断报告,心里的疑惑才得以解开。厚厚的日记本里写满了日常的琐碎。在字里行间,我和老李看到了一段婚姻破碎的过程,以及一个家庭的破碎对孩子的所有伤害。
“爸妈又吵架了,我躲在屋子的墙角一动不动。他们肯定都当我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吧。”“今天爸爸带我去了一个阿姨家,她让我写作业。都以为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我攥紧了拳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都在滴血。”“这两年我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大学毕业了,也找到了工作,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们照例为此前的事情争吵纠缠,照例是注意不到我的。我走了,你们是不是就不用吵了呢……”
一篇篇日记,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那张刺眼的医学诊断报告在提醒着我,我的儿子这么多年如何饱受煎熬。更令人痛心的是,作为妈妈,我对此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叫高鸣霞,今年48岁,是一家化工厂的质检员。我年轻时长得好看,是家中幺女。到了年龄,父母托媒人给我相亲,我去了几次,都不了了之。有一次相亲失败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被一辆绿色的小三轮剐蹭。伤势倒不严重,但车主为了逃避责任,先发制人,倒打一耙,骂我骂得很难听。还好路过的年轻人见义勇为,他用力扯过三轮车主的把手。车主悻悻地走了。我抬头就看见了李文那张清俊的脸。英雄救美的桥段很俗,却真切地在我们身上发生了。
交往一段时间后,我把李文带回家。父亲得知李家穷得就剩个老母亲时,坚决反对我们结婚。我坚决要嫁,气得父亲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结婚当晚,我看见李文身上短了半截打着补丁的秋衣,他尴尬地低下了头。我暗暗发誓,要给我爱的男人最好的。婚后的第一笔工资,我就给李文买了两套厚实的保暖内衣。
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我们都很满足。小为出生后,我坐月子,李文忙前忙后地张罗。
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唯独遗憾的是,李文的工作不咸不淡。我升任公司主管之后,他还在打拼了5年的普工岗位上待着。同事起哄要我请客,我怕李文多想,愣是背着“小气鬼”的揶揄,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客吃饭,只是在家里多炒了几个菜。即使如此低调,还是触动了李文敏感的神经。饭桌上,李文阴阳怪气地说:“能吃上那么好的菜,都托主管大人的福。”我有些恼怒,恨他不争气,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我以为这只是婚姻的小插曲,可随着我越来越忙,这颗埋在我们婚姻里的地雷,终究还是炸了。
出事当天,是我和李文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在公司上夜班的我,想给老公孩子惊喜,让公司员工替班。我拎着提前订好的奶油蛋糕,悄然回到了家中。家里静悄悄的,李文的电话打不通,孩子又没有联系方式,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邻居支支吾吾的指点下,我弄清了李文的去向。在我们隔壁一条偏僻弄堂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间独门小屋,那是胡寡妇的家。
小屋客厅里亮着灯,儿子小为正坐在那里写作业。见我进门,小为正准备喊“妈妈”,我忍着怒火,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傳出男女说笑的声音。我“啪”的一声推开了门,李文的脚还在泡脚盆里,正准备用毛巾擦干。他看见我后,吓得一脚踩空,跌在了地上,水洒了,淌得满地都是。
我什么都没说,拉着儿子就走。到了家,小为才有些害怕地说:“妈妈,手疼。”小为眼中的泪水让我短暂地找回了理智,我打发他回房间睡觉。
李文回到了家,沉默着,任由我撕碎了他的衬衫。我们这对旁人眼里曾经的恩爱夫妻,是多么的狼狈!发生这样的事,我不能离婚,我要是走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我也绝对不让李文好过。
李文回归家庭之后,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忏悔息事宁人,我觉得李文一开始接近我就用心不良,当初我多爱他,现在就多恨他。有一次,李文在给孩子补习,我冷眼瞧着,脑子里想的都是他带着儿子去找胡寡妇的场景。我当着儿子的面,上去就给了李文一巴掌。李文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鸣霞,你干什么?”我剜了李文一眼,冷哼一声:“我干什么?你有本事出去搞破鞋,还怕我打吗?”说完这话,我直接将儿子揽了过来,将搓衣板扔在地上说:“你跪吧,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你什么时候起来。”他梗着头,不肯就范。
我从厨房拿了把刀子,抵在脖子上说:“你要是不跪,我就带着小为一起死。”鲜血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我拧着的心,竟然觉得畅快。李文跪了下去,小为看我的目光,愧疚极了。
爱情早就死了,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却忽略了孩子战栗的眼神。李文不是个好丈夫,但作为爸爸,他是合格的,他带着儿子买球鞋,一起陪儿子打游戏,就算儿子偶尔有些叛逆,他也是一笑而过。只有在小为面前,我与李文才能勉强找回从前的温情。
互相折磨了几年,我们都倦了。儿子大学毕业,李文跟我说:“鸣霞,离婚吧,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辈子都不再结婚。”我冷笑着将结婚证摔在他面前,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在我们办离婚手续的当天,小为走了。
悔不当初:快意恩仇时刺伤儿子心
小为的离世,抽走了我和李文的精气神。我在家里做饭时,神情恍惚,将火碱当成了盐放。当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吃错了东西。万幸的是火碱的量不多,老李回来得及时,蛋清牛奶一通乱灌,我苏醒过来。老李瘫在床边,沉默地抽烟。烟头一明一暗,他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休息两天后,我缓过劲来,像往常一样出门买菜回家,一打开门,便闻到了厚重的煤气味。我赶紧开窗户,发现老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已经没有了知觉。我抡起胳膊就给了他两巴掌,说:“年轻的时候不去死,现在想死,晚了!”
我用尽力气去骂老李,风一吹,老李呛了好几口,醒了过来,他死死地拉着我的胳膊说:“鸣霞,我错了,如果不是我,小为不会死,对不对?”老李的话烙在我的心上。他有错,我又好到哪里去?我狭隘偏执,看不开,小为才会选择去死。
这之后,他和我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们害怕谈到儿子,一提到儿子,我们都会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可我们心里控制不住地思念小为,在彼此身上,我们还能找到小为的影子,那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念想。
小为9岁那年,扭伤了脚,错过学校春游。他嚷着要我和老李带着他去春游。我们手头不宽裕,小孩子春游,零食水果都要花钱,我本想拒绝,老李却拿着一本破菜谱研究,给小为做了松软的蒸蛋糕。那一天,小为笑得无比灿烂。
没想到,一年之后,老李就出轨了。从此,小为再也不曾鲜活地笑过。我们夫妻之间的裂痕,让小为提前结束了童年。
小为17岁那年高考,为了让他安心备考,我带他去当地的风景区玩,老李也参加了。那天小为的话特别多,非要去拍照纪念好时光。照片上,小为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老李,笑得很开心。我和老李一个脸上露着不耐烦,一个神游天外,与小为脸上的期待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拿着照片,忍不住埋怨老李:“为何你不笑?我哪里比不上胡寡妇?”时隔多年,我问出了深藏多年的想法。“鸣霞,你太优秀了,优秀到我都觉得自己龌龊。”老李低语着,这才说出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当年,他和胡寡妇有过一段就差捅开窗户纸的感情,胡寡妇家里穷得叮当响。李文选择条件更好的我,藏起了心中的遗憾,两人各自嫁娶。没想到10多年之后重逢,胡寡妇过得不好,李文心里的愧疚达到了最高峰,他们的纠缠破坏了我的婚姻。
“我没想到,你那么刚烈……”老李的话让空气凝固了,我冷冷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能恶心到将我的儿子送到自己的姘头那学习,你可真是好样的。”我刻薄地讽刺老李,骂完我才感受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贯的面冷口冷。
小为去世一周年,老李捧着他做的点心,我剥好石榴,给儿子送去。我们在儿子墓碑前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才搀扶着一路走出了墓园。
下过雨的天,行人匆匆,车辆穿梭,我与老李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谁也没想到,其中的一辆车猛地打滑,我的脑袋眼看就要撞向汽车玻璃。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猛地护着我的头,将我挡在了身子下。车玻璃碎裂,车头撞变了形,恍惚中,有人在说:“鸣霞,求求你,原谅我。”
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来,我茫然地看着救了我的男人,他除了是小为的父亲,也曾是我的丈夫。家人们赶到的时候,老李正在抢救。医生告诉我,老李的右腿盆骨粉碎性骨折,需要人照顾。面对救命之恩,我只能硬着头皮去照顾这个恨了半辈子的男人。肇事司机因为边打电话边开车,车祸事件对方全责。好在肇事司机不差钱,赔付了医药费之后,另给了一笔营养费。
老李出院的时候,腿上打着石膏,医生说,要积极帮助他多做康复运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每天帮老李做康复运动。忙碌的生活让我变得像一颗被抽打的陀螺,渐渐地,我从失去儿子的痛苦里慢慢地走了出来。老李恢复健康后,能够自由活动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似乎正在回暖。
放下恨怨:丧子之痛携手走过
命运似乎觉得考验我们还不够,再次给予了我们两次意外。那天,我慢悠悠地走在小区的门口,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中。我快步走上前去,果然,和老李打招呼的,可不就是当初介入我婚姻的那个寡妇吗?我也不管体不体面,直接将那女人撞开了,老李看见我来了,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这一幕,我觉得特别的憋屈。记忆像河水一般,年轻时的怨恨、委屈、厌恶再次向我涌来,我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醒来时,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别过脸不去看这个男人。“我没事,我没事,不小心碰到的。”老李蹩脚的谎话我也懒得拆穿。站在一旁的侄女,趁老李出门拿开水的时候,偷偷地跟我说,是我哥打的。说来惭愧,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让哥哥操心。
“离婚吧,怪没意思的。”我平静地跟老李说。老李拄着拐杖,激动地说:“鸣霞,你相信我,我跟她真的是碰巧遇见的,你相信我,真的。”懒得去听。用我侄女的话来讲,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出院,可我想错了。医生说,我被确诊为骨髓瘤,这种病,花钱还未必能够痊愈。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很轻松,是小为在天上太寂寞了,想让我陪他吧。我拒绝治疗,与其痛苦地走,还不如体面地告别这个世界。我开始绝食。老李跪在我面前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失去小为了,求求你,别扔下我,好不好?”我心下动容,老李这个人,一辈子死要面子,可如今却在我面前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若20年前,他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们的婚姻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我現在老了,不想折腾了。我的沉默没有让老李放弃,他今天给我买花,明天给我送蛋糕,送玩具熊。病房里的老姐妹都笑着说我有福气,一把年纪了,老公还肯这么花心思。我一笑而过,不为所动。要化疗的那天,老李掏出了儿子小为的照片,他抚摸着儿子的面容动容地说道:“儿子啊,你快跟你妈说,让她好好治疗,好不好?爸爸没有办法了,你帮我劝劝她。”我看着老李小心翼翼抚摸着儿子照片的样子,软了心肠,接受了治疗。
化疗后,我头发掉了,脸色变得铁青,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这时老李都会安静地坐在我面前,反复地给我按摩,帮我松筋骨。我遗憾地跟他说:“要是你年轻时候肯这样,我死也愿意,可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还有什么意思?”小护士给我输液的时候,在我耳边偷偷跟我说:“阿姨,叔叔又躲在外面哭了。”面对我的抗拒,老李红了眼,说:“鸣霞,你一辈子就是天上的月亮,是我疯了,才害了你。”
爱啊恨啊,早就被岁月磋磨得只剩下我们俩这一把老骨头了。我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样子,只怕也没几年了,何必沉湎在过去不肯抽身。我变得爱指使老李了,上厕所要他扶着,去做检查让他推着,想吃什么也只要吩咐他一声。冒着白气的驴肉汤,咸口的花生,白灼的西蓝花肉糜,只要是化疗之后我能吃的食物,老李二话不说地给我做。整个疗程结束,老李就像是影子一般,我想,若是这个冬天下雪,我就原谅李文。我没等到冬天的雪,却等来了再次侵扰而来的疫情。我准备出院的那天晚上,隔壁床的看护发了整夜的烧,我心下不安。次日核酸之后,我们被隔离,我成了密接。老李之所以逃过一劫,是我打发他先回家收拾屋子去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老李偷偷地从医院后门溜了进来。
这次我是真的动了气,我故意板着脸语气决绝地说:“你滚,滚啊!”手不停捶桌子,动静大得引来了很多的医生护士。众目睽睽之下,老李跪了下来:“鸣霞,这辈子我错了太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陪你一起看雪。”这场让人潸然泪下的告白,在医生的“来了就不准走”的告诫下,告一段落。
老李如愿地跟着我一起隔离,我狠狠白了老李一眼,无奈地说他不要脸,他有些感慨地跟我说:“要是20年前我能像今天这样,也许我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了。”看见老李沉浸在怀念我们美好时光的样子,再看看他身上那件露出领子的红色秋衣,那是我20年前给他买的,他至今还穿着。
也许,今年冬天,我们真的能够一起看雪,在雪中去看儿子……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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