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琛儿
18年前,湖南省吉首市的周晓娟走入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更让她备受打击的是,她生下一个唇腭裂的孩子,日子雪上加霜。不久后,周晓娟当时的丈夫苏磊跳桥自杀,苏家人上门闹事,这成了压垮周晓娟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抛下家人和孩子,远走他乡,母子分离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有了伤。周晓娟试图弥合,可父亲重病,她不得不留在异乡奋力赚钱,孩子对她误会重重,甚至感情破裂。这么多年来,周晓娟心中一直難安,而弥合亲情裂口的路,很痛,很长……
2017年10月28日,周晓娟和男友葛浩从广东省广州市回到家乡湖南省吉首市。一出站,周晓娟就看到爸妈和姐姐,爸妈头发全白了,脸上爬满皱纹。周晓娟偷偷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个她想见又怕见的人,没有来。回家的车上,妈说:“培安快升初中了,学习抓得很紧。现在,我们住在前两年买的新房里。”
培安,是周晓娟的儿子。周晓娟随妈妈来到培安的房间,妈妈打开了培安的房门,只见一个清瘦少年正站在卧室的门框边,他穿着洗得发旧的卫衣,两手拽着衣角。周晓娟的母亲说:“培安,喊妈妈!妈妈回来了!”他咬着唇没做声,低头退回自己房间,“嘭”地关上了门。周晓娟借口家里住不下,行程太累,想先出去找个旅馆。
周晓娟的母亲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多见几次面,安儿就会开口喊你了。”周晓娟红着眼睛,和葛浩离开了家。在旅店安顿下来后,葛浩和周晓娟出门散步。拐过高楼,眼前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大桥,十三年前,周晓娟的前夫苏磊就是从这跳桥而亡的!
周晓娟25岁时,认识了苏磊。她在一个事业单位做行政工作,性格内向,而苏磊是她的第一个相亲对象,两人的老家相隔70多公里。相恋后,他主动把工作调动到了周晓娟的小城,二人很快成婚了。婚后不久,周晓娟发现苏磊喜欢钻牛角尖,而且好逸恶劳,二人为此常常吵架。婚后一年,苏磊酒后和人发生口角,把对方砸得脊椎断裂,被判了一年半刑,工作也丢了。那时,周晓娟刚怀孕,公公婆婆有四个儿子,五个孙辈,苏磊是儿子中最不争气的。苏磊出事后,他们难得地现身,只是稳定了周晓娟的情绪后,就匆匆回去了。
周晓娟想,等孩子出生,生活会温暖一些。谁也没想到,孩子天生唇腭裂,公公和婆婆只来看了一眼,就迅速消失了。哺乳时,周晓娟得按住孩子唇腭处那条缝隙,他的小嘴巴一鼓一鼓,吃得那样带劲,周晓娟的眼泪掉在他脸上。孩子是高需求的宝宝,一天,他一直嚎哭,周晓娟怎么也哄不住,她狂叫着扇自己的耳光,怨恨自己生下了他!
周晓娟被确诊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家人们对她多方照料,可她仍是焦躁不安。苏磊出狱后,周晓娟不想再拖累父母和姐姐,带着孩子搬回了自己的小屋。可是,不知苏磊在狱中受了什么刺激,他消极、自卑,看儿子的嘴时,一脸的惶恐和慌张。
周晓娟多次提醒苏磊,他该出去找个工作,他却不做声。终于有一天,周晓娟忍不住泼妇般骂他,他这种废物,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还不如去死!也就是那天,他出家门后,翻过了桥栏,跳入奔流的河水中……公公婆婆上门闹事,他们哭嚎着:“你害死了我们的儿子,还生了个妖怪!”他们带人搬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却狠心没有看他一眼!周晓娟彻底崩溃了,她要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难受!孩子,她不能带走,他是她人生的黑历史!2005年夏的一天,周晓娟把刚满两岁的培安抱到父母家,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又回自己的小家拿了行李,偷偷登上了离家的列车。
来到广州,周晓娟在一个配件工厂找了份活儿,高强度的工作能让她大脑放空。她打电话告诉妈,她不会再回去,她会每月按时给孩子汇生活费。父母和姐姐早已洞察周晓娟的决定,他们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在孩子两岁半时,他们为孩子做了唇腭裂手术。手术效果不错,他的唇腭处只有些许痕迹了。
一次,周晓娟出门给家里汇钱,碰到了部门的工段长葛浩。他长周晓娟五岁,广州番禺人,他邀她一起吃饭。酒精作用下,周晓娟向他说了痛苦的过往,他也说了他的秘密,他是个孤儿,最近又离婚了。那以后,他们彼此照应。一年后,两人走在了一起。
母亲和姐姐一直通过电话和周晓娟联系,她们告诉她培安的一切:他抽条了,会跑了,调皮了,又长个儿了……四岁了,他想见周晓娟。可逃避心态下,周晓娟就是不敢回去。
葛浩说:“你如果一直逃避,他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周晓娟被戳到了痛点。2008年春节,周晓娟请了假,回到家乡。到父母家时,孩子正在卧室睡觉,她坐在他身边,贪恋地看着他。他的脸圆了不少,因时常在户外玩,皮肤有点黑,他睫毛短短的,双眼皮,唇腭处,仍有一条2厘米长的小痕迹。
周晓娟默默流着泪,他醒来,吓得哭喊着要“外婆”。外婆进来后抱起他,指着周晓娟,又拿出家里的老照片,说:“你看,这是你妈妈。”
孩子看看照片,又看看周晓娟,周晓娟鼻子酸极了,冲上前抱着他痛哭,他在周晓娟怀里挣扎,嘴里喊着:“外婆,救命!”周晓娟很沮丧,但她不断尝试和培安亲近,他渐渐愿意用小手拉拉周晓娟的大手了。晓娟的母亲知道女儿不想在小城久待,为了让培安多与周晓娟接触,她带着孩子随周晓娟回了广州。
谁知,2008年秋,老家传来消息,周晓娟的爸爸出了车祸,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一家人急急奔了回去,晓娟的母亲得留在老家照顾,姐能搭把手。周晓娟和葛浩工作很忙,若把培安带回广州,根本无人照顾,无奈之下,周晓娟只能把培安再次留在老家,由家人们帮忙照看。回广州没几天,母亲哭着打电话来说,因为车祸,晓娟的父亲做了全身检查,竟发现血小板极度异常,现已被确诊患上了慢粒性白血病!这个病如果不治疗,最多只能活四年,若用靶向类药物可以较好地控制病情,延长寿命,可一年得三十万左右的药费。
父母的工资加起来一年才几万块,姐姐和姐夫在小城收入不高,周晓娟绝不能让死神把爸爸带走,她必须玩命似的赚钱!白天,周晓娟和葛浩在厂里上班,傍晚一下班,他们就急匆匆在食堂吃点简单的饭菜,赶紧回小屋拖了货出来,坐十几站的地铁,去步行街附近摆摊卖饰品、小玩意儿、T恤,那里人流量大,生意好的时候,每晚能净赚三五百块。
周晓娟和葛浩忙得发疯,只有在梦里,周晓娟才能好好看看培安的小脸蛋,对他说声“对不起”。一天,因为无证经营,他们的东西被城管没收了,晓娟母亲打来电话,里面传来培安稚气的声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周晓娟说:“过年的时候,宝宝,妈妈爱你。”挂了电话,周晓娟哭着坐在街上,葛浩红着眼眶把周晓娟搂在怀里……
日子就这样缓慢地熬着。培安七八岁的时候,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一些闲言闲语,他连续好些天打电话来问:“妈妈,爸爸是你害死的吗?”那时,工厂改制,周晓娟面临着转岗、降薪,她没能忍住咆哮:“再也不要提你爸,听见没?”也许是从那时起,培安不愿意和周晓娟通电话了,他变叛逆了,动辄和人打架。2011年春节,周晓娟回家看到儿子的样子,怒吼:“你知道大家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培安狠狠地说:“你陪过我几天,付出过多少?”他的眼神很冷,周晓娟当场泪奔。
日子飞快过去,2013年,培安10岁生日的前几天,周晓娟特地回了家乡。远远地,周晓娟看到他站在太阳底下,提着一根水管冲脚。看到妈妈,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水管对准周晓娟的脸,她猝不及防,浑身湿透。培安转身狂奔回了屋,任凭家人怎么劝说,他都不肯见周晓娟。他早熟,已到了青春叛逆期,他说他恨周晓娟。周晓娟在他的躲避中哭着回了广州,心痛至极,但也疲惫至极,觉得自己对于一切已无法掌控。
2016年春,厂里组织部分员工去清远学习,周晓娟也在列,葛浩有事儿走不开。没想到,大巴车在回程途中翻车了,周晓娟被甩得飞出去,十几个同事被紧急送医,有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同事因为受伤过重,当场死亡……所幸,周晓娟只是右胳膊骨折,足足养了三个月,葛浩无微不至地照顾周晓娟。经历生死,周晓娟分外想念家人。葛浩说:“不如,我跟你回湘西吧。”就这样,周晓娟回来了。在那座物是人非的桥头,她将往事一一回忆。
葛浩告诉周晓娟,陪她回来前,他就向领导请辞了。他想陪她留在湘西,做点小生意,还可以照应家人。他与周晓娟的心思竟一模一样。很快,他们回广州办了离职手续,然后回到吉首,用手里的一点钱付了一套房的首付。
葛浩抱着周晓娟说:“你知道,我是个孤儿,没什么大的人生理想,只想有个家。有个秘密,我没告诉你,之前离婚的原因,我总是说性格不合,实际上是我没有生育能力……”周晓娟震惊不已,听他继续说:“就让培安回到咱们身边吧,我会好好待他。”周晓娟重重地点头。她给培安买了水果和零食送去,他不吃;她给他买了好看的衣服,他把衣服搁在窗台上,吊牌都没剪。周晓娟很沮丧,葛浩安慰她:“孩子需要时间。”周晓娟开始看一些育兒的书籍,了解到,和分离太久的孩子相处,要学会承接他的退行。周晓娟仔细观察培安的神态、肢体动作,洞察他的情绪变化。渐渐地,培安对她没那么反感了。2017年底,葛浩探听到培安喜欢研究编程书籍,周晓娟辗转托朋友从香港买了一个简单的可编程的机器人送到爸妈家。这个礼物终于撬动了少年的心,他接受了!
葛浩提议让周晓娟请父母帮忙制造她和培安两个人独处的时间。那一天,多年分离后,周晓娟第一次下厨为他做菜:剁椒鱼头、东安鸡、腊味合蒸,可能是因为菜里放了辣椒,周晓娟缓缓流出了眼泪。“吃饭了。”周晓娟竭力控制情绪,喊他,就像他们一直都很熟一样,他起身去盛饭。两人嘴里嚼着饭菜,却相对无言。周晓娟不自觉地用筷子扒拉着碗,培安看见她红肿的手背,问了句:“这怎么了?”周晓娟解释:“没啥,我对山药过敏,一会儿就好了。”
“过敏就不要做山药了。”“可你外婆说,你爱吃炖在鸡汤里的山药。”培安没有再说话,周晓娟注意到,他再盛汤时,往碗里放了好几块山药,她眼睛再次湿润了。洗完碗,周晓娟发现他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悄悄提着包去了他的房间。上次来时,她看见他睡的是学校宿舍那种铁艺上下铺,铁制的梯子特别冰冷硌脚。周晓娟从包里拿出用旧袄子缝制好的脚垫,一个个固定在了梯子上。
回家后,周晓娟告诉葛浩她做的事情,葛浩欣慰地说:“你终于像个妈妈了。”新家选家具那天,周晓娟邀请全家同行,培安也来了。他看上的家具,葛浩抢着定了下来。晚上告别的时候,培安在他外公外婆家门口小声地说了一句:“晚安,妈妈。”周晓娟在原地哭成泪人。回去的路上,周晓娟问葛浩,为何培安态度扭转,葛浩憨憨地笑了。他承认,他背着周晓娟多次去找过培安。他给培安买了新衣服、新玩具,还有手机,每一次都说是周晓娟的意思。培安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家里的人却不愿和他详谈,葛浩不把培安当成孩子,每件事都告诉了培安,让他自己分辨。
他还说:“你妈妈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收入全部汇到了这边,厂里的姑娘都爱打扮,只有你妈妈难得添一件新衣。”“年轻时候的她,经过了那么多的打击,像一个被人打碎的暖瓶,她也想尝试温暖自己的孩子,可是在碎片黏合起来之前,她害怕靠近你就会戳伤你。”葛浩还拿出了那张一直放在周晓娟钱包里的照片给他看:“这张照片,你妈妈摸得都褪色了。她一直很想你,现在,我们回来定居了,她专门选了间光线最好的房间给你住。”培安哭了出来,他终于愿意相信母亲是爱他的,尽管这份爱如此笨拙,来得如此迟。
房子装好后搁置了半年,他们搬家了。一开始,培安会在外婆或是姨妈的陪伴下来暂住一天,后来,他周末两天都在这歇脚。周晓娟和葛浩在小区门口寻了一个商铺,做杂货生意,小杂货铺很快扩张成了一个超市。有了经济来源,他们按时补给父亲医药费,家里日子很安宁。
培安越来越懂事,这天,他把周晓娟拉过去问:“你什么时候跟葛叔结婚啊,我要让他给我当爸爸!”周晓娟把培安的话,告诉了葛浩。葛浩一把把周晓娟搂在怀里,身体颤抖起来,他哭了。
周晓娟相信,他会是培安的好父亲,她也终将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葛浩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余 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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