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鱼翘
家住广东省深圳市的准二胎妈妈程夏,为了让小儿子赢在起跑线上,先是赴港生子,又几经周折带小儿子申请香港的幼儿园、小学,她对小儿子的重视引起了大儿子的极度不满,也让原本就对跨境求学持疑的老公高远颇有微词……当一切事与愿违,她又该如何抉择?
家住广东省深圳市的程夏,是一家私企的会计。2007年4月,程夏意外怀孕。她和老公高远都是深户,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凡凡。程夏希望凡凡有个伴,于是决定生下孩子。当时周围很多人去香港生子,她问高远,高远犹豫道:“孩子两头跑会不会太累?香港的文化差异会不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程夏默默做了功课,发现孩子去香港接受教育可以享受不少政府福利。她身边同事也纷纷怂恿她去香港生子。看她执着,高远同意了。
2008年2月,程夏在香港生下了小儿子鹏鹏。鹏鹏从出生就享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程夏乐坏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谁不想子女比自己更有出息,将来过得更轻松一点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非”(父母都不是香港人)宝宝越来越多,“双非”儿童入学香港的人数也逐年增加。鹏鹏三岁多时,程夏多次请假,带着他辗转香港和深圳,申请幼稚园,参加面试。2011年9月,她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让鹏鹏成功就读香港元朗一家幼稚园,上的是半天班。
每天早上五点多,程夏把鹏鹏从床上拖起来,洗漱穿衣,吃饭。六点钟,程母带着鹏鹏坐地铁去福田口岸,等跨境保姆车,还要坐车去幼稚园,正好赶上九点的课。中午十一点半放学,鹏鹏回到福田口岸已经十二点半,程母在那儿等着接他回家。第一天上学回来,鹏鹏一见到程夏,哇的一声哭了,嚷着明天再也不想去上学了。他說老师说的话他听不懂,一个小朋友也不认识。程母也抱怨说:“在路上来回就要五个多小时,公鸡都没有这么早起呢,这不是让孩子遭罪吗?”程夏也很心疼,但还是跟她妈解释:“香港的教育好,你看港大的排名还在清华北大之前。鹏鹏在那边读书,以后争取读港大,不是很好的事?”程母搂着鹏鹏叹气:“可怜我的乖孙,睡都睡不够。”程夏心想,现在苦只是身体苦,好过将来生活苦。为了他的前程,程夏咬紧牙不松口。三个月后,凭着小孩子对于语言天生的学习能力,鹏鹏无师自通,硬生生啃下了粤语,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正当一切步入正轨时,一场意外打乱了程夏的计划。鹏鹏上幼稚园K2班(类似于中班)时,程夏的父亲生了一场病,她的母亲必须回去老家照顾。程夏只好选择让跨境保姆服务公司将孩子从家里接送到口岸,过关后再送去幼稚园。为此,她一个月需要额外付出校车费一千多元。她加了一个港宝妈妈群,里面很多家庭让孩子当跨境学童。她们经常交流香港各个学校的信息,群里大部分妈妈都是全职主妇,专门负责接送孩子。鹏鹏毕竟离得远,又小,程夏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为此,大儿子凡凡很不开心,总说妈妈对他没有对弟弟好,他对弟弟也有些厌烦情绪。程夏很内疚,但兼顾不过来。
十月下旬,程夏正在上班时,突然接到保姆车阿姨打来的电话,她说鹏鹏被香港出入境调查组留下,要求家长到场配合调查。程夏顿时像被一道闷雷劈中,好端端的怎么把孩子给扣留了?她心急火燎地奔往香港。到了香港出入境调查组,鹏鹏一看到她,就哭着扑上来。经过了解,原来是工作人员在鹏鹏的书包里检测出了违禁药品。因为保姆车的阿姨还要接送其他孩子,所以只能将鹏鹏一个人留在这里。程夏又生气又心疼。
工作人员说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他们不能放鹏鹏走。高远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得知毫无进展,也是一次次地叹气。窗外的夜色暗了下去,程夏看着玻璃外面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一直折腾到夜里九点,工作人员总算通过监控排查,发现一个疑似带货水客的男人在进入通关大厅时,蹭到鹏鹏身边,将两瓶药品塞进了鹏鹏书包里。程夏恨不得将那男人扒皮抽筋,但看着哭累睡着了的鹏鹏,她只能将一切交给工作人员去处理,而她带着鹏鹏回家。当夜,程夏失眠了,满脑子都是鹏鹏那张含泪惊惶的脸。
第二天,她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辞职,亲自接送鹏鹏上学。高远不是太赞成,但他拗不过程夏,只能随她折腾。程夏和高远原本都是工薪一族,她辞职后,家里的一切开销都压在高远身上。
程夏慢慢习惯全职妈妈的生活,在家接一些小企业的手工账目。她还经常参加鹏鹏学校的义工活动,当选了家委会会长。程夏觉得这样老师能对孩子多用点心。一晃眼,鹏鹏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妈妈群里的孩子,大多挤在上水、屯门这些靠近口岸的地区,入学竞争激烈。高远跟她说:“要不就让儿子回深圳读书吧,总这么两头奔波,我看着都觉得累。”
可是当程夏去小区周边各个小学了解时,才发现公立学校基本不收港澳生源,鹏鹏想要回深圳读书,只能读私立学校中的港澳籍班。教学质量好的学费贵,质量差的他们又不想读。到了此刻,程夏才发现当初她的一个决定,将鹏鹏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高远长吁短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程夏知道他心里多少有些怪她当初的选择。程夏心想,一点点小困难就放弃香港的教育,她不甘心,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下去!
最终鹏鹏在香港天水围一家小学就读。小学是全天制,因为要接送他,程夏就无法兼顾大儿子凡凡,只好让十一岁的他每天独自乘地铁上学。为此,凡凡有些怨言,程夏只能恳求他多理解。
2015年3月8日,香港数十名暴徒以反水客为名,在上水、屯门等区骂人打人。一对跨境学童母女遭这些人辱骂,女童吓得大哭。当时程夏一家人在吃饭,鹏鹏看到这则新闻时,扭头问她:“妈妈,为什么我要去香港读书?有些同学喊我小黄鸭,说我们是抢占香港资源的土匪。”他的话让程夏心如刀绞。这些年来,她一心盼望鹏鹏接受香港教育,融入香港的大环境,将来能留港工作。可鹏鹏一放学要赶回家,除了上课,他跟同学基本没有其他时间交流。他与真正的香港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到,却摸不着。又因为鹏鹏在香港读书,跟小区的小伙伴们接触得少,他在小区里基本没有朋友。每当看到楼下那些小男孩嬉闹时,他就一脸羡慕。
2016年下半年,凡凡的班主任突然给程夏打电话,说凡凡的学习成绩最近下降不少,在班里也不怎么说话,让程夏多注意孩子的心理动态。当晚,程夏跟凡凡聊天,没想到她刚开口,凡凡就嘲讽地看着她说:“你烦不烦啊?管我干什么,你不是满门心思放在弟弟身上吗?”程夏被噎得失言。她深吸一口气,说:“凡凡,妈妈知道忽略了你。但是弟弟还小,有些事我不得不亲自去做。你是哥哥,能照顾自己,妈妈才这么放心你,你能理解吗?”
凡凡突然情绪激动地吼道:“我是哥哥,我比弟弟大,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吗?我学校开家长会,你说要接送弟弟没空参加;我想去看话剧,你说要去参加弟弟学校的义工没空去;你每天给弟弟辅导作业,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每天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我做什么都只能一个人。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也想要你陪我!”凡凡红着眼睛跑回房间,摔上了门。程夏愣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高远回来后,先去哄好了凡凡,然后也责怪程夏确实疏忽了凡凡。
程夏气得朝他说:“全是我的错吗?家是两个人的,孩子全是我管,你这个爸爸在哪里?”高远也很生气:“那你还想我怎么样?我日夜加班不就是为了挣那点加班费?就我这样天天加班,我对凡凡都比你对他细致用心!”程夏哑口无言。高远挥挥手说:“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好好反省一下吧。”
大约每个父母都这样,总认为大孩子大一点,就有义务去理解老二,接受父母对老二的偏疼。但对于老大来说,父母也只有一对,父母偏疼老二,对他的疼爱就少了,让他如何理解呢?
当时,程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觉得凡凡有些情绪化。她也想要改变,但是已经退了跨境保姆车服务,她只要放手一天,鹏鹏就没人接送。
日子就在程夏的糾结中一天天溜过。2017年3月,凡凡的老师三番五次给她打电话,说凡凡最近经常迟到早退,成绩一落千丈,说他逃课躲在厕所里抽烟。程夏心急如焚,明年就要中考了,这是要闹哪样?她一次次找凡凡聊天,他却用沉默来对抗她,她感觉到自己和凡凡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老师跟她说,凡凡早恋了,经常逃了晚自习,跟外校一个小女生勾肩搭背出去玩。程夏气得七窍生烟,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凡凡任由她数落,垂头把玩着手机,一声不吭。程夏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怒声吼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对我有意见可以提,怎么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凡凡愕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失望有难过,唯独没有曾经的温情。他转身跑了。
程夏冷静下来后,急坏了,赶紧给高远打电话。高远很快赶回来,跟她联系凡凡的老师和同学朋友。他们喊了亲戚朋友,分头去找,可是一直找到深夜,都没有凡凡的消息。程夏心里又慌又怕,担心凡凡会出什么事。她和高远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鹏鹏惊恐地看着他们,哇的一声哭了:“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好吗?我不去香港读书了,我去找哥哥回来。”鹏鹏的话让程夏瞬间掉泪,高远也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眶发红。多少夫妻都是这样,出事了互相指责,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消耗感情。在意外面前,有时大人还不如孩子。
凌晨两点,程夏夫妇终于从凡凡一个好友那里得知他的消息,说凡凡今晚在他家睡,明天他会陪凡凡回来。程夏连声对他道谢。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程夏反思了这些年来,她对待两个孩子的点点滴滴,也正面审视了把鹏鹏送去香港读书后的一切。她发现,把鹏鹏送去香港读书,确实是弊大于利。
她原本是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可因为她的想法不切实际,把一家人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而且,鹏鹏小学毕业后,想在香港读中学就更是难上加难,学位竞争更加激烈,部分跨境学童没熬住,都回深圳或东莞读书。程夏睡不着,在宝妈群里倾诉,没想到有好几个宝妈跳出来回应。
凡凡回来后,高远特意请了一天假,一家四口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高远拍着他的肩膀说:“凡凡,爸爸知道你只是想引起妈妈的注意。但是你是一个男子汉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得有数。有什么事就跟妈妈直说,我们是一家人,没必要藏着掖着。”凡凡瞬间卸下防备,哽咽道:“爸爸妈妈,我都明白,我就是心里不舒服。”程夏泪如雨下,真诚地向他道歉,保证以后会多关注他。鹏鹏也拉着他的手说:“哥哥,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你不用起那么早去上学,你可以跟朋友去打篮球,你可以随意说普通话,没有人会觉得你怪怪的。”
经过这件事,程夏认真考虑让鹏鹏回到深圳读书。可没想到,即使她愿意让鹏鹏放弃香港身份,却没有返回机制,鹏鹏依然不能读公立学校。程夏决定继续请钟点工接送鹏鹏,她重返职场。程夏辞去家委会的工作,尽量多花一些时间在凡凡身上,晚上让他们两兄弟一起学习。
2017年4月,深圳教育局出了新条例,港澳籍的孩子们可以通过积分的方式,入读深圳公立学校。程夏喜极而泣,这意味着,只要积分够了,鹏鹏在深圳读公立学校就有希望了。
2018年6月,凡凡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他每天都拉着弟弟,要教他拼音。他说,他要帮弟弟打好基础,以后让弟弟跟他读同一所学校,他们一块儿上学。看他们感情越来越好,程夏不由得庆幸,这个家终于又回到了从前……
父母望子成才、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有错,但必须量力而为,弊大于利的教育方式,对亲子关系和兄弟关系都是伤害。为人父母拼来比去,不是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而是在这场马拉松里,他们付出的爱和陪伴,陪着孩子跑好自己的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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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闫新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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