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望
三年前,32岁的四川辅警孙芸峰在自家楼下被人疯狂砍杀43刀,命悬一线。这起骇人听闻的街头袭警案,震惊了泸州古蔺县这座闭塞的川南边陲小城。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雇凶杀人的竟是其女友余梅的父母,而余父还是有着20余年警龄的民警——
惊心的街头袭警案:人生若只如初见
“杀人啦——”2012年8月7日早上9时,四川泸州古蔺县老检察院的家属楼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划破长空,打碎了这座偏远小县城往日的平静。
29岁的余梅正在恋人孙芸峰的家中收拾碗筷,听到声响后她心中一惊,急急奔下楼去,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芸峰——”她奋力跑过去,扶起孙芸峰。“小梅……你爸妈真的……真的动手了……替我照顾好多多……”孙芸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余梅心如乱麻,哭着拨打了120和110。为避免失血过多,身为辅警的孙芸峰本能地将大口呼吸改为小口呼吸。在县医院简单止血后,救护车又一路朝泸州市中心医院疾驰而去。清创期间,医生发现他身上一共有43处刀伤。这些刀伤集中在头部、颈部和双手,几乎刀刀见骨。
2008年3月12日,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她走进了古蔺县交警大队的办公室。“老师好,我是新来的协警余梅。”她忐忑地打招呼。一个帅气的男子迎向她,伸出手微笑道:“余梅你好,我叫孙芸峰。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余梅红着脸回应,心中却在怦怦直跳。
原来,余梅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学长孙芸峰。她和孙芸峰都曾就读于古蔺中学,高余梅两级的孙芸峰对余梅没印象,余梅却一直记得这个当年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时,孙芸峰是校团委和学生会干部,他大手一挥的调度自如,成了她在中学时代的仰慕对象。她并不知道,孙芸峰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古蔺县交警大队当辅警。如今,曾经的仰慕对象突然成为自己工作上的“师傅”,余梅那颗萌动的少女心彻底被激活。这天回到家,余梅特意跟父亲余明说起偶遇学长这事。“孙芸峰啊?小伙子人很不错,勤奋上进,工作经验丰富,梅儿你要跟他多学学!”年过五旬的余明在古蔺县公安局从警20余年,在当地公安系统几乎无人不识。他还特意当着女儿的面,拨通孙芸峰的电话,拜托他多带带她。余梅的脸红到了耳垂。
那会儿,古蔺县正创建平安区县,局里所有资料都由孙芸峰负责准备。整整四天三夜,他没离开过办公室一步。余梅总是贴心地递上热咖啡,为伏案打盹的他披上毛毯。孙芸峰渐渐察觉到余梅对他的别样情愫。他也喜欢这个漂亮女孩,只是他不敢奢望更多。
半年前,孙芸峰刚结束了一段短暂婚姻。由于长期分居和性格不合,在儿子多多满四个月时,他和前妻离婚,只身带着多多生活。在亲朋好友的张罗下,他也曾相过几次亲。不过在小县城中,大家对婚姻经历非常看重,给他张罗的对象也多是离异女子。
面对余梅无微不至的关心,孙芸峰不得不把多多搬出来当“挡箭牌”,暗示她自己有个“拖油瓶”。可好几次,他召集同事到家里聚会,别人都忙着吃吃喝喝,唯有余梅乐此不疲地哄着多多玩。等大家都离开后,她还会主动留下来帮他照顾多多,帮多多换尿片,清洗脏衣服。孙芸峰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动容。
2010年,古蔺县城遭遇特大冰雪凝冻。在抗战第一线,孙芸峰接到父母电话,说多多煤气中毒,被紧急送往医院。权衡再三,他仍选择留守现场。留守大本营的余梅获悉后,立刻前往医院照顾多多。待到孙芸峰归来,两人终于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玻璃纸。
两人的恋情很快被周围人察觉,并迅速传播开来。起初,余梅还有些忐忑,但让她欣喜的是,那时的父亲似乎对孙芸峰离过婚并不以为然,还安慰她:“这个社会,一个男人结过婚,算不得大事儿。”“以后每年,咱都抽空带两边爸妈出去转转,那该多美好啊!”孙芸峰描绘着未来。那一刻的余梅,眼里写满了幸福。
如诗爱情PK小城舆论圈,棒打鸳鸯泪纷飞
或许,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就连孙芸峰和余梅都记不清楚,不知从何时起,事情开始急转直下。
“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没结婚就去给人当妈,丢死人。”“才离婚多久就跟新欢好上了,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那小子只是个辅警,说白了就是临时工,一个月两千多点工资,指望靠他养家?”……作为泸州最为偏僻的一个县,古蔺县城仍旧以典型的熟人社会存在,大家对彼此知根知底的同时,更对他人的私密空间充满好奇和猜度。就这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通过口耳相传,不断传播到了余梅父母耳中。
渐渐地,余明的脸色难看起来。除了是公安局的正式民警外,他还是当地余氏家族的族长。
“你这是要把祖宗的脸都丢光啊!”最先站出来反对的,是余梅的母亲罗英。目不识丁的罗英是典型护家的旧式妇女,她多次勒令女儿与孙芸峰分手,无奈余梅坚决不从。有段时间,孙芸峰发现自家门上的对联总被人撕烂,门口还常被泼上大粪。安装监控摄像头后,他和余梅痛心地发现,这一切均为罗英所为。
余梅和母亲又一次爆发了世界大战。这一刻,余明的态度已完全改变。“你对那人知根知底吗?你妈这是为你好!你再跟那人不清不楚的,就别再进我余家门!”
“小梅,我不想害了你。咱们还是分手吧!”面对恋人的决定,余梅黯然辞去工作,前往成都发展。
尽管不再联系,孙芸峰仍留意着余梅的QQ签名:“我的陪伴,你的坚持,就不能打动所有人吗?”“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百感交集。这一年余梅生日,他拨通了她的电话。第二天,余梅拖着行李出现了。“咱再也不分开了,好吗?”她哽咽道。孙芸峰狠狠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岁月,两人一直在与余梅父母的对抗中艰难度日。2012年6月,孙芸峰在古蔺县城买下一套婚房。“等8月底装修完房子,咱们就结婚!”两人甜蜜地约定着,尽管他们心里仍有着隐隐的不安。果然,这种不安很快得到应验。7月底的一天晚上,孙芸峰在回家途中被几个街头混混拦住。所幸,他在混混当中发现了一个熟人,在熟人的劝说下,双方并未发生冲突。临走时,这位熟人叮嘱他说:“兄弟,最近担心有别人对你下黑手!”回到家后,孙芸峰想了许久,最终把范围锁定在余梅父母身上。“这绝不可能!”余梅断然否认道,“我妈就是个家庭主妇,没这胆子;我爸是名警察,他不可能知法犯法!”面对恋人的安慰,孙芸峰稍稍放下了点心。
2012年8月7日这天,孙芸峰吃过早餐后,出门上班。当他骑着警用摩托车经过家附近的小巷子时,突然被一个年轻男人拦住了去路。
男人从随身的袋子中掏出一把刀,朝他头部砍去。孙芸峰本能地伸手抓刀,一时间鲜血淋漓。他瞅准空挡,朝一处石级阶梯跑去。没想到,又有一个年轻男人挡住他。他奋力跑到石梯尽头的一处围墙时,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去。持刀赶来的两个男人开始对他的头部、颈部和后背疯狂砍杀,他只能用双手死死护住头部。
大街上面发生的这起血案,引发了围观者的阵阵惊叫。两名行凶者随即驾驶摩托车逃窜。最先赶到孙芸峰身边的,正是当时在家中收拾碗筷的余梅……
由于伤势严重,孙芸峰入院后,医院曾连发多份病危通知书。他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整整呆了17天,还好警队里的急救训练让他捡回一条命。经法医鉴定,他所受损伤程度为重伤,双手伤残程度6级,左上肢伤残程度8级,头部毛皮缺损伤残程度9级。
2012年9月的一天,古蔺县公安局专案组专程赶到病房,向孙芸峰通报案侦结果:“你猜测得没错。雇凶伤人的正是余明和罗英!”当时,余梅正在病房内照顾孙芸峰。听到消息后,此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她失声痛哭。“对……不起……”病床前,她紧握着孙芸峰的手,几乎泪不能言。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放下仇怨春暖花开
转危为安后,孙芸峰被转入特护病房。余梅辞去工作,一门心思地陪伴在他身边。特护病房不允许加床,里面只有一把凉椅,她硬是靠这把凉椅度过了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一天睡觉时间不超过两小时。让她难过的是,孙芸峰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孙芸峰的受伤入院,使孙父心脏病发作,也住进医院。那段时间,余梅一直两边跑,忙得不可开交。所幸,身为退休检察员的孙父颇为大度,并未太过责怪她。孙母见她终日劳苦奔波,也渐渐原谅了她。
一个多月后,孙芸峰转院至四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之前的工作中,他需要每天操作电脑;如今他双手受伤严重,除一根大拇指外,其余九根手指有的被砍掉,有的肌腱被砍断,彻底丧失功能,他连发条短信都要折腾半天。一次,孙芸峰想训练用手握筷子吃饭。他刚笨拙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菜,结果指头不听使唤地一松,连筷子带菜都掉落在地。见到他脸色铁青,余梅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别收拾了,你走吧!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我知道你做这些,是想给你爸妈赎罪,你死了这心吧,我是不会原谅他们,出具刑事谅解书的!”孙芸峰呵斥道。余梅强忍住泪水,仍旧收拾着。
此后一年时间里,孙芸峰先后进行了30余次大大小小的手术。由于双手肌腱粘连严重,只要稍微有空,余梅就会抓住孙芸峰的虎口,每根关节用力进行拿捏。看着孙芸峰咬紧嘴唇忍痛,余梅的心里更痛。
2013年7月,泸州纳溪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起街头袭警案。庭审现场,坐在轮椅上的孙芸峰毫不犹豫地出庭指控余梅父母。余梅也旁听了庭审,只是她既没有坐在孙家人这边,也没有坐在余家人那边,而是孤零零地坐在了法院旁听席的角落里。在法官的讲述中,孙芸峰和余梅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因不满两人恋爱,2012年6月,余梅父母找来周同和罗飞等三个混混想报复孙芸峰,承诺事成后给他们6万元酬劳。2012年8月7日8点半,周同和罗飞来到孙家楼下。9时,孙芸峰下楼去上班,罗飞手持菜刀对他猛砍,并追杀他至火星公园路,将他砍翻在地后,又猛砍数刀。此后,两人骑摩托车离开。事后,余梅父母一共向两人支付了3万元酬劳。
“孙芸峰,你是否会原谅余明和罗英?”面对法官的询问,孙芸峰回头看了余梅一眼,摇了摇头。随后,他隐隐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余梅双手掩面逃离了法庭。那一刻,他不由仰天长叹。不久,法院经过审理,认定余明夫妇雇凶伤人犯罪事实成立,依法判决余明有期徒刑15年,判决罗英有期徒刑8年。目送着白发父母锒铛入狱,余梅眼泪长流,而孙芸峰心里也丝毫没有解恨的快感。在此之后,余梅不告而别。每次,当孙芸峰独自康复训练时,他总是怅然若失,尽管他很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余妈妈呢?我要余妈妈!”曾经的朝夕相处,早已让6岁的多多将余梅看做妈妈,他成天叫嚷着,让孙芸峰苦恼又心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无名的迁怒和怨愤,深深伤害了一份珍贵的爱情。
转眼来到2014年3月12日。正是6年前的这天,余梅来到交警大队报到,两人正式相识。当天晚上,孙芸峰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余梅,你好吗……”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我还好……就是想念多多……和你……”两人相约见面,重归于好。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余梅曾悄悄前往成都监狱看望父母。“爸,妈,我和芸峰还是在一起,我们是真心的……”余梅低声道。“梅儿,你们好好过吧。以后有孩子了好好抚养,别像我们做父母做得那么糊涂……”夫妇俩悔不当初,余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2014年11月的一天,余梅欣喜地告诉孙芸峰,她怀孕了。孙芸峰喜不自禁。2015年初起,余梅从网上淘了一批玩具,在古蔺县城最繁华的金兰广场摆起了地摊。每天下班后,孙芸峰总会来到地摊旁帮忙,有时多多也会来这里玩,听听余梅肚子里的响动。那一刻,嬉闹着忙碌的三个人,俨然就是幸福的一家子。2015年5月4日,余梅和孙芸峰领证结婚。
6月7日这天,余梅即将生产。产房外,孙芸峰独自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往事一幕幕地像放电影般,他惊觉自己身上充溢着的再也不是仇恨,而是久违的幸福感。“恭喜,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医生出来报喜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任凭大颗的眼泪肆意掉落。
生命和血脉亲情,仿佛充满着神奇的力量。由于小儿子米米的到来,孙芸峰与余家人势不两立的关系也在慢慢缓解。此前,他和余梅弟弟余强一度剑拔弩张,可听说自己当了舅舅后,余强一反常态地主动跑来看望孩子,还四处张罗着为姐姐寻找催奶偏方。
米米出生后,孙芸峰专门对家里的厨具进行改造,用胶带将菜刀绑在手上做饭炒菜。每天,他总是早早起床,给母子三人做好早餐后才去上班。每逢周末,一家人总会举家外出溜达。多多负责拿米米的奶瓶,余梅抱着米米,孙芸峰推着婴儿车。阳光下,一家人嘻嘻哈哈着,一瞬间仿佛模糊了岁月的痕迹。
“明年春暖花开,米米估计也会说话了,咱去监狱看望爸妈吧!”孙芸峰说,“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我要让米米叫一声外公外婆!”余梅笑了……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孙芸峰外为化名。) □
编辑/鲁 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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