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女举报丈夫：“阜阳国税窝案”那凄厉的警报

李菱珊

[新闻背景] 2015年6月4日，外逃近两年的安徽省阜阳市国税局原局长柴国良从加拿大温哥华乘机潜入国内，在广州白云机场被缉捕归案。柴国良外逃前后，阜阳国税系统塌方式腐败被挖出，目前已有15人落网，查出贪腐数额近亿元，全国国税系统罕见。

这起窝案案发，缘起于两年前阜阳市经济开发区国税局副局长杨东升妻子殷莉莉“杀女举报丈夫”！杨东升还在担任税务所所长时，就与女下属赵敏有了私情，生下一个私生女，导致家庭破裂。杨东升又向比他小13岁的殷莉莉追爱，不明真相的殷莉莉与他结婚后，也生下一女。可离异的赵敏却逼她“让位”！殷莉莉一再抗争，却越来越无力，患上严重的抑郁症。2013年5月3日晚，她用一根电脑数据线绕住13岁女儿的脖子，致其身亡后，揣着近800万元的存折、银行卡，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并由此揭开了阜阳国税窝案。

局长与女下属婚外生女，家庭破碎后追爱同乡小妹

杨东升，1963年4月出生于安徽阜阳界首市（县级市）顾集镇。1982年，他高中毕业后（后通过自考，取得大专文凭），通过招干考试当了一名税务员，并与一名教师结婚，生下一女。杨东升态度好，工作勤奋努力，在单位赢得领导和同事的信任。1994年，他得到老乡、时任界首市国税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方伟等领导的关照提拔，当上界首市颍南国税所所长。

在该国税所，有一个漂亮的女会计赵敏，结婚不久。平常上班，赵敏遇到所长总是平淡地打声招呼，杨东升却对她动起了心思。一天，杨东升告诉她，所里准备安排她到上海、青岛学习，赵敏点头应允。

一天晚上，在青岛一家四星级宾馆，杨东升给住在隔壁房间的赵敏发了一条信息：“赵会计，有一件工作上的事情，想到你房间商量一下，方便吗？”10多分钟，赵敏也没有回信息，杨东升便来到赵敏门前，按响门铃。“是杨所长吧，我洗澡刚出来。”一会，出浴的赵敏打开门，一边给杨东升泡茶一边问：“杨所长，要说什么事啊？”杨东升把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到赵敏面前，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项链，她惊喜道：“杨所长，这项链价格不菲吧。送给我的？”“你说呢？”这个夜晚，杨东升达到了目的……

赵敏做了杨东升的情人，整个所里几乎人人皆知。其间，赵敏怀孕，她感觉孩子是杨东升的，仍生下女儿。很快，两个家庭的后院开始起火。其间，两人曾短暂地中断关系。1999年7月，杨东升从颖南国税所所长调任界首市国税局城区二分局局长，随后利用权力，将赵敏调到自己身边，担任二分局出纳会计。赵敏要双方都离婚再结合，被杨东升拒绝。赵敏托人找关系做了一个亲子鉴定，证实女儿是她和杨东升所生。随后，她与丈夫离婚。杨东升的妻子也看透了他，主动与他分手，两个原本很好的家庭就此分崩离析。

杨东升考虑到影响，并没有与赵敏结婚。他借工作之便，带赵敏到桂林、张家界等地游山玩水，将旅行的开支拿回单位报销，有的没有发票，就让赵敏回去想办法开假发票，由他批报。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

没有了家庭羁绊的杨东升，常出入一些宾馆、酒店。一次，他认识了在界首市中原宾馆当服务员的殷莉莉，殷莉莉家也在顾集镇，比他小13岁。杨东升认了这个小老乡做干妹妹。有一次，他把殷莉莉带到颍河边，坐在草地上拉家常。殷莉莉告诉杨东升，她父亲在街头批发馒头，拉到乡下零卖，挣个油盐酱醋钱。家里还有一个5岁的弟弟……杨东升说：“莉莉，别怕，有哥帮你，你们家会翻身的。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帮你解决。在界首，没有你哥办不成的事。”他说自己从一个税务员，通过一步步的奋斗，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职位，可是他因与妻子性格不合，两人离了婚，他形单影只，内心很孤独。单纯的殷莉莉不禁对他心生同情，也打心里佩服杨东升，幻想着能找到一个像杨大哥这样的终身伴侣……

杨东升隔三岔五去宾馆找殷莉莉，殷莉莉对他的感情也渐渐升温。一天晚上，杨东升把她揽在怀里，殷莉莉把初夜交给了这个她自认为值得信任的男人。

不久，杨东升与殷莉莉在界首结婚。2000年4月，两人的女儿出生，取名欣欣。殷莉莉辞职在家当了“全职太太”，一心相夫教女，过起了她期盼的幸福生活。

2003年10月，杨东升调任界首市国税局城区一分局局长。他下班回来，常会塞给殷莉莉一个红包。一天，殷莉莉打开一个大信封，都是百元面额的钞票，数数一共10万元。她从没有见到这么多的现金，顿时吓坏了：“这么多钱从哪弄来的啊？你不能犯错误呀。”

“老婆，放心，我和几个朋友开了3个厂，这是其中一个厂上半年的分红。你就安心用吧。”杨东升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此后，他还是不断地带现金、银行卡回家，早已习惯的殷莉莉也就不再追问。

2004年7月的一天晚上11点多钟，殷莉莉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杨东升回家，便随手发了一条信息：“老公，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呀？”信息发出去后，她就睡下了。谁知深夜里，正在睡梦中的殷莉莉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就是这条如雷轰顶的信息，让她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也一点点撕碎了她的幸福……

原来，这条信息是赵敏发来的：“别再等了，你老公今晚回不去了。”一看是陌生的手机号码，殷莉莉以为这是杨东升同事在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翻个身，搂着女儿继续睡。不一会，又来了一条信息：“10年前，杨东升就是我的人！这些年风风雨雨，今天我要把他收回了。我和杨东升的女儿也8岁了……”

殷莉莉浑身颤抖地拨打杨东升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再拨打那个陌生号码，也无法接通。她起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心乱如麻，眼泪不住地往下滚。

幸福被一点点挑衅，无力抗争中的痛苦挣扎

天一亮，殷莉莉打电话叫来在界首打工的表妹，交代好送女儿到幼儿园等事后，便出门了。在城区一分局大门口，她左等右等不见丈夫来上班，打他手机仍无法接通。无奈，她走近大楼，询问工作人员杨东升去哪了，工作人员不是紧张地回答：“局长到市里开会去了吧？”就是应付她说：“局长可能到外地考察了。”

离开大楼，殷莉莉想起原来在宾馆的一个闺蜜，对方后来嫁给了一个蓄电池厂的老板，神通广大。她打电话给闺蜜，闺蜜帮她弄清那个给她发信息的人是丈夫多年的情人赵敏，并弄清两人还养了个“私生女”……得知这一真相，殷莉莉顿时情绪崩溃大哭起来。

闺蜜开车带殷莉莉去找赵敏，快到赵敏住的小区时，殷莉莉接到了杨东升的电话，说他已经到家了。等她回到家，杨东升“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殷莉莉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杨东升坦白了他与赵敏多年的私情并生了一个“私生女”，称他因为和她结婚，赵敏不甘心，一直跟他闹，不断地纠缠他。

杨东升声泪俱下：“莉莉，赵敏是一个十分有心计的人。前些年，我在所里当所长、还有在二分局担任局长的时候，与她合伙贪污了一些钱，也做了一点假账，她把这些证据都复印在身上，我要是不理她，她就要去纪委举报我！不得已，有时我瞒着你去看看她，可我的心还是在咱们这个家里啊。这些年，我真的很不容易，我和前妻有个女儿要抚养，与赵敏的女儿要负担，我们这个三口之家也全靠我一个人啊……”

杨东升如泣如诉，字字钻心。殷莉莉心底发软，她一边给丈夫擦去眼泪，一边说：“东升，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与赵敏来往，我和女儿就原谅你……”杨东升紧紧地抱住她，当场承诺跟赵敏一刀两断！

转眼，国庆节到了，杨东升开车带妻女去杭州旅游。路上，他手机响个不停，殷莉莉叫他接，他说：“开车接电话不安全，再说是陌生号码，不理它。”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殷莉莉随手拿起手机，一看全是署名“敏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顿时情绪激动地按下车窗玻璃，把杨东升的手机摔到窗外。见此情景，杨东升一个猛刹车，车子一下撞到路边的一棵树上，险些翻车。

这次国庆旅游半途折回，到家后自是一轮吵闹，杨东升又是眼泪巴巴地做出保证，结果总是证实他在撒谎，殷莉莉失望和伤心不已，女儿在吵闹中也饱受惊吓。终于有一天，一直都在幕后的赵敏走到了前台。

2005年2月11日，就在杨东升升任界首市国税局副局长的第二天，赵敏一大早就把他和殷莉莉堵在了家里。这是殷莉莉与赵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赵敏要求殷莉莉放手和“让位”！殷莉莉说：“做女人要知道羞耻！”杨东升在两个女人中劝架，赵敏气急败坏而去。

此后，赵敏又屡次挑战殷莉莉，殷莉莉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悲哀、凄伤地与丈夫争吵，杨东升感到不耐烦，不像以前那样争吵后还尽量安慰她、做保证。殷莉莉也与赵敏多次“谈判”、抗争，求她另找个人嫁了，不要把她逼得无路可走，结果仍毫无用处。

殷莉莉是那么无力和无助。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这个勉强保住的家对她越来越只是个空壳，她根本得不到丈夫的爱，只有在女儿那里才能得到一丝安慰，她渐渐地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多次出现自杀的倾向。

一天，殷莉莉想到杨东升告诉过自己，他曾与赵敏合伙贪污的事。这次，她主动拨通赵敏的手机：“你不是拿与杨东升合伙贪污的事情要挟他吗？你不要费脑筋了，我这就去举报你！”“你有证据吗？那是你老公故意骗你的，你信吗？”赵敏把殷莉莉的话堵了回来。

没有证据？！“我家那些存折、银行卡难道不是证据吗？”殷莉莉不敢想下去，如果丈夫就此倒下去，她和女儿怎么办？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接下来的一些时间里，殷莉莉走访了杨东升的同事、朋友，还有常上门送东西的生意人，从他们那里得知，杨东升根本就没有与朋友合伙办厂。她明白了，丈夫带回来的现金、存折、银行卡都是别人送的。

2007年6月，杨东升再次被提拔重用，调到阜阳市（地级市）经济开发区国税局担任副局长。他在阜阳中央豪景小区购置了房子，把殷莉莉与女儿也安置到阜阳。这期间，他在界首市的职务并没有免去，一直兼任两地副局长，成为阜阳国税系统一大“奇观”。

就在这期间，杨东升把赵敏也调到阜阳，并为她在阜阳另一高档小区购置了住房。殷莉莉从闺蜜那里得知这一消息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情绪更加崩溃。

2008年9月的一天，精神恍惚的殷莉莉又企图自杀，她推开家里的窗户准备跳楼，就在她打开防盗窗的一刹那，恰好不放心她的闺蜜打来了电话，说就在她家门口。这次，是一直关心她的闺蜜救了她一命。

2009年大年三十早上，杨东升带妻女去殷莉莉老家过年，车子刚开到省道，殷莉莉猛然打开车门，杨东升反应很快，立马刹车。这次，殷莉莉又死里逃生！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意外，杨东升专门请来一个保姆看护她，为躲清静，他自己则住到了赵敏的家里。

从2010年开始，原本还隔三岔五回一次家的杨东升，开始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都不回家一次。为了报复，殷莉莉决定向有关部门举报丈夫的贪腐行为，但多次举报未果，便产生了“全家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

同归于尽“杀女举报丈夫”！牵出阜阳亿元窝案

2013年5月3日晚上11时许，万念俱灰的殷莉莉，用一根电脑数据线绕住13岁女儿欣欣的脖子，不顾女儿的挣扎，勒死女儿。之后，她揣着近800万元存折、银行卡，哭着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一时震惊当地！

“阜阳市经济开发区国税局副局长杨东升妻子杀女，携800万举报丈夫”的帖子，开始出现在阜阳本地的论坛并被迅速传播。2013年5月14日，阜阳市警方对殷莉莉采取了强制措施，有关部门对她反映的“丈夫贪污受贿，虚开增值税发票”一事展开全面调查。

至此，杨东升的贪腐问题公开，他顾不得丧女的悲痛，闻风出逃，不久被警方从山东抓获归案！很快，他就自己以及与赵敏等人合伙贪污等犯罪事实，一一作了交代。2013年6月3日，赵敏被立案侦查。

据杨东升供述，他与赵敏合伙贪污，主要源于他俩经常外出旅游，那时杨东升工资不高，职务也只是个所长，他只能想办法让赵敏开修车和加油发票。

1999年到2003年，杨东升任界首市国税局城区二分局长期间，赵敏被他调到手下担任出纳会计，两人先后到上海、山东、河南、广西、湖南等地游玩，回来后由赵敏模仿同事笔迹签经手人，由杨东升签批后报销近2万元;两人还通过开具虚假开支发票的方式，由赵敏签经手人或模仿同事的笔迹签经手，他签字“同意报”，用这样的方式套取7.6万多元公款，杨东升把报销和套取的公款大部分都给了赵敏。

赵敏在供述中承认了贪污的事实，且承认自1994年在税务所共同工作时，两人就存在暧昧关系，1997年初两人曾断绝关系，1999年杨东升到界首市国税局城区二分局担任局长后，“我们又开始有暧昧关系至今。我的女儿就是我和杨东升的女儿。”2013年底，赵敏被阜阳市颖东区法院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

与赵敏合伙贪污只是个小数字，杨东升供述了与同案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方伟共同受贿的犯罪事实。杨东升一路升迁的过程，与方伟的升迁几乎同步，方伟先后担任过界首市国税局副局长、阜阳市国税局第二税务分局局长，案发前担任阜阳市颍州区国税局局长、党组书记，与杨东升有密切的工作交集，而且两家都住在阜阳中央豪景小区。据杨东升供述：他调到阜阳后，界首市很多办企业的人都想到颍州区方伟的辖区办企业，方伟为人比较谨慎，如果关系不好他根本不会帮他们办事，他们知道他和方伟关系好，想通过他找方伟，希望在一般纳税人的认定，增值税发票、农产品收购发票的使用、核定和增减，企业的注销等方面得到方伟的照顾。杨东升便找到方伟，半开玩笑地说：“这些人办企业，你吃点肉，我也跟着喝点汤。”方伟也开玩笑地说：“你不会比我斗（阜阳方言）得还多吧。”杨东升说：“那哪可能？我只是落个跑腿费。”

一次，一个企业老板给了杨东升7万元，让他送给方伟5万，杨东升自己留下5万，只给方伟送去2万。他经常在方伟面前玩这种小把式，方伟十分清楚，他理解杨东升负担重，也不跟他计较。在方伟的安排下，杨东升收受贿赂的范围一天天扩大。方伟告诉他：“哪个企业经营额度大，下个月就要追加。”这样，杨东升每个月收到钱后都会汇总，在重点企业后面打上着重号。就这样，杨东升与方伟共同受贿918万元。

据检方调查：杨东升个人受贿始于1995年，持续时间长达18年，包括与方伟共同受贿918万元在内，合计1246万元。鉴于该案是因为杨东升的妻子殷莉莉“杀女举报”所引发，阜阳市人民检察院在公诉意见书中，特别意味深长地写道：“两人的犯罪行为不仅断送了各自的政治生命，丢掉干事业的平台，也给各自的家庭和亲人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和耻辱……”

2015年2月14日，杨东升被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20年。同日，方伟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本案发生后，因殷莉莉“杀女举报丈夫”的特殊性，一直为社会各界所关注。随着杨东升、方伟的供述，由此揭开阜阳市国税系统的腐败盖子，原阜阳市颍州区国税局局长海军、原阜阳市经济开发区国税局局长周天跃、原阜阳市国税局稽查局局长朱西意、原阜阳市太和县国税局局长徐建宝等15人，相继被立案侦查，涉案金额达亿元。

阜阳掀起的国税系统反贪风暴，也惊动了远在300多公里外的铜陵市国税局局长柴国良，他虽早已从阜阳市国税局调任铜陵，但昔日部下接连落马，让他感到形势不妙。早在2013年8月，杨东升案发后，柴国良就出逃到了马来西亚。2015年6月4日，一直被通缉的柴国良化名“范明”，欲从加拿大温哥华乘机潜入国内，在广州白云机场被缉捕归案。

至此，因殷莉莉“杀女举报”牵出的阜阳市国税系统窝案，将一一进入公审阶段。而殷莉莉因精神问题被免予刑事处罚后，如今仍在阜阳市医院接受治疗。

（文中殷莉莉、赵敏为化名，其他均为真名）                       □

编辑/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