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广贤
乡下老家有棵杏树,我上初二了还抱不过来呢。它那苍郁的冠宛如一把巨伞,把偌大个四合院几乎罩住了。爷爷曾告诉我,这棵杏树,是百年前他的爷爷从师学医那年栽下的。果子长熟后,呈白色,香甜可口,所以叫香白杏。每年麦黄时,爷爷都会打电话催我回家,为我敲打那变白的杏子。爷爷虽说八十了,还能挥动那长长的竹竿。妈说:“这与他接诊的患者多有关系。”我问:“啥关系?”妈说:“亲手为那么多患者接骨,是不是很能锻炼身体呀?”我一想也是。爷爷的“万氏骨科”虽然在乡下,设施简陋,接诊的患者却比爸在县城里开办的“现代骨科”还多。
可是,往后爷爷再也不能为我敲打杏子了,因为今春的一天,他在连续为两个患者接骨后,不幸晕倒,再没醒过来。
葬爷爷那午,老家的院子里来了好多人。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大都流泪了,有的比我哭得还痛。更让我惊讶的是,棺材被抬出堂屋时,忽然刮来了一阵风,摇落了好多的杏花,地上,人头上,粉粉白白的,好似着了孝一般。
爸也被惊着了。爷爷入土后,一连两三个晚上,他从医院回到家中,都是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偶尔还自言自语:“树摇花落,是老天有意,还是杏树有情?”
这早,爸去了集市。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像往常一样买回菜来,而是扛回了三棵小杏树。饭后,他便领着妈和我到了他的医院。爸负责刨坑,我负责扶树,妈则往坑里回填土。浇完水,爸长出了口气,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儿笑意。
哪知好景不长,心神不安又爬回了爸的脸,且伴有唉声叹气。
“又咋了?”妈问。
“奇了怪了,爹走半月多了,现代骨科接诊的患者咋还不见多呢?你说,我一个骨科专业毕业的硕士,要CT有CT,要钛合金夹板有钛合金夹板,咋就不如他一个只靠双手和木夹板的土郎中呢?”爸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说不清的委屈。
妈说:“老爷子正骨扶伤数十载,名播遐迩,这叫软实力,你有吗?方圆百里之内,有谁不知道你们老万家那棵百年香杏?大多数患者都是奔著它去的。明白吗?”
“明白。”爸抬眼盯住妈,等待着下文。
“你也许明白那么一点点,不然你不会买来那三棵杏树栽到医院里。不过,你明白的是表象。我觉着,你不妨学学古人,让患者及其家属能够主动买来杏树,栽到你的医院里。长此以往,现代骨科的名声就会慢慢传播开来。”
爸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竖起了拇指:“是个主意。”
一个月后,现代骨科医院那块教室般大小的空地里,栽满了小杏树。可问题来了:接诊的患者是比以前多了,但收入减少了。于是,爸的心神不安变成了忧心忡忡:“长此下去,我和职工非喝西北风不可。”
“你不如把医院迁到乡下老宅去,那棵百年香杏不仅是金字招牌,还能让你悟出诸多人生哲理。”会写小说的妈,想象力真是让我佩服。
“回到那巴掌大的院子里,我的现代化设备哪里放?科室哪里摆?还有,我的事业何以得到拓展?”
妈耸耸肩,摊开两只手,现出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也就在这天夜里,熟睡的我被急急的敲门声聒醒了。门开后,一个非本地口音的男子问我爸:“您可是万氏骨科万老医生的儿子小万医生?”我爸回:“是呀。”随之听到了跪地的声响:“万医生,俺摸了半夜,总算找到了那棵百年老杏树。可是,俺叫门时却发现是上了锁的。后来是您好心的邻居跟俺说,万老医生过世了。于是俺就拉着受伤的儿子到了您的现代骨科。谁知值班医生嫌俺带的钱少,他做不了主,就让俺来您家了。”“快快起来,老哥,我这就去医院,先安排你儿子住下院再说。”长这么大,这是我听爸说出的一句最感人的话。
次日午间,爸一脸疲惫地回到了家里。他往饭桌前一坐,出神良久,嘴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移植。”妈连忙问:“昨晚那人的儿子还需骨移植?”爸怔了一下回道:“嗯嗯。”
春尽夏来。这天,我和妈骑着自行车回到了乡下老宅,想看看香白杏长多大了。一到门前,我俩同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因为我们发现爸还有几个生面孔,正一人扶着一把铁锹立在院中,一脸沉思地仰望着我们老万家的那棵百年宝树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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