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振华
篇名《长河中的波澜》中的“长河”所谓何意,历史?生活?人生?命运?抑或指的是犁氏宗族血脉的长河?小说所呈现的是世界和生活中的复杂、模糊、暧昧与歧义,“所指”不明,反而“能指”有多种阐释的可能。“波澜”约略指的是在平静、舒缓的“长河”中不时涌现的起伏、回旋、动荡、跌宕的波浪,时而波澜壮阔,时而波澜不惊。在这篇小说中,在犁氏家族总会筹备及召开的过程中,波澜是有的,最终复归于平寂,融于静水深流的岁月长河。作家深谙小说章法,于微讽中揭示了当下社会宗亲家族谱系关系的存在世相,在貌似平淡的叙述中通过张力关系的设置,场景画面的对比,热闹喧嚣与沉寂黯然的反差,文本体现了不俗的艺术功力。
小说以犁氏宗亲犁志义为贯穿始终的人物,串接起犁氏家族总会筹办的始末。犁志义是知识文化人物,作家有意命名为“志义”,就是取“志于义”的意向。他也想撺掇筹建犁氏家族总会,他想筹建的目的是“修缮家谱,挖掘犁氏文化,行善积德,让自己的功绩随着犁氏家谱流芳百世”。而犁氏其他人物,无论是犁多才、犁大方、犁君等,大多是公司的老总,社会上的暴发户,他们之所以热衷于家族总会的设立,无非是想以此联络犁氏有地位、有财力的人,互相利用,让自己的生意或企业做大做强,他们是庸俗不堪的“志于利”,并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决非挖掘犁氏历史文化的志于义,更非关心社会苍生黎明百姓的志于道。小说中的犁志义显然与庸俗社会学的犁氏其他人等扞格不入,由此,小说的叙述产生了矛盾张力,在张力场的设置中,犁氏等人的真实面目被穷形尽相。
场面的营构是这篇小说成功的重要因素。作家兼学者刘恪曾归纳场面描写的五个类型:自然空间的场面、物体存在的场面、人物活动的场面、事件场面以及魔幻场面等。这篇小说的自然空间场面和小说的微讽主题相契合,被设置在了财富大厦,还有蓝天修理厂、红山宝贝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等。这些空间场面就是犁多才、犁大方、犁君等事业发迹或成功的地方,充满着财大气粗的气息。这也为后文昭彰犁氏家族总会筹办的庸俗气息作了良好的铺垫,也为小说的微讽基调奠定了基础。不能小瞧了自然场面的设置,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中的阿Q活动的未庄就有尼姑庵和土谷祠,这些自然空间场面的设置,对揭橥文本的主题意义不凡。当然,这篇小说的人物活动的场面才是小说微讽主题呈现的关键所在。犁志义首次进入财富大厦,被这些犁氏豪富们的财富所震撼,他被推到主席的位置,并非人们对他自身文化知识的尊重,而是当下他是他们装点门面的需要。在财富大厦的人物活动场面中,犁氏各色人物粉墨登场,通过他们的言行举止,他们内心的算盘也在叙述中逐一显现。在分封名誉会长、会长、副会长、秘书长、顾问、理事的场面中,排座次不是依据宗亲中的德高望重或道德、品行楷模,而是谁的财富多、实力强、势力大、出资多,谁就能在总会中获得相应的职级,这个场面充分揭示了所谓家族总会的商业化性质,并非出于宗亲、血缘、家族的文化,也非宗亲内部的互相帮扶,携手共进。小说中的场面还有几个都很精彩,比如在蓝天修理厂的办公室,年轻犁氏人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有大会的宴会场景等。这些场面描写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深意存焉。在这些场面中,人物的心理、行为举止均纤毫毕现地呈示在读者的面前,作家貌似平静地实录,形绘彼时的场景,实则是微讽的笔法,有点儿类似于叶圣陶的《潘先生在难中》,在潘先生逃难的场面与过程中,揭示潘先生的投机、猥琐、疑虑、恐惧的心理真实。《长河中的波澜》也是一样,在这些场面和过程的展示中,犁氏人心照不宣,小说更是借开铜矿的犁杰的口,说出了犁氏总会的本来面目:“和谁打交道都得看看有没有用,要是没用,就不理会。那天我去参加会,坐下后,那几个会长对我很热情,以为我开的是大公司,问清楚我只是开的小公司,就不理我了。”
小说独具匠心的地方,不止于线下的场面摹画,更在于线上犁氏微信群的叙述设置。为了筹办犁氏家族总会,犁氏微信群必不可少,用于发布信息和筹办事宜,宣传总会的宗旨、意义、目的,号召犁氏人的捐款,发布会议通知等。筹办过程中,微信群可以说是热闹的、喧嚣的。有犁氏人写诗发到微信群里,无论是刷存在感还是显摆,微信群总归热闹了一阵子。热闹之后必然是沉寂,尤其是总会成立前的沸腾与成立后的落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与对照。作家有意将这一段作为小说的结尾,可以说寓意不浅。犁氏的精英们已经在总会的成立过程中各自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那些普通的犁氏人,真能得到总会的眷顾吗?文本的结尾这样写道:“有个犁氏在群里发消息:我是砌砖抹灰的,想找个轻快活儿干,哪位宗亲能帮助我找?多谢!没人回应。”按理说,宗亲之间的互帮互助才是成立家族总会的本义所在,然而,对于这样的诉求,偌大的500人的犁氏微信群里無人关注,无人问津,那么,这样的家族总会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性在哪里?!文本叙述将犁氏人的线下社交场景与线上活动场面有机交织起来,既丰富了小说叙事的层次,也增添了文本的意蕴内涵。
除了文本层面的精心营构之外,这篇小说的题材选择具有普遍性的意义。在当下社会,各种形式和面目的家族商会、总会、联谊会、族谱修订会打着宗亲、血缘和家族文化的旗号大行其道,然而真正能弘扬家族优秀文化基因,在家族谱系内部体现“义”与“理”,体现中华民族家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少之又少,各地蜂拥而起的这些活动多数是有势力的家族人员的显摆场或功利场。作家敏锐地捕捉到这类家族总会筹办的真相,真实地再现了这类现象产生的背景、现实以及发起者、参与者、观望者的心理,小说的叙述简洁,节奏明快,符合当代人的阅读习惯,在一种微讽的基调中,亦体现了叙述的轻逸美学。评论家洪治纲认为:“琐屑的日常之中,又潜藏着各种历史变动的漩涡和暗流,它们细小却很强大,总是悄无声息地推动着社会变革,使历史的浩波巨澜若隐若现于每一个平常人家,这便是日常生活之重……很多作家也会采用一种‘以轻击重的表达策略。”我想,吕斌也是一样,以一种轻逸化的微讽笔触,以一种对生活的微观化处理,在寻常无奇的生活长河中,在历史长河中,细细打量每一朵涌溢的浪花,从细部勘测生活的纹理与真实面目,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作家的文本意图实现了。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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