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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

时间:2024-05-04

谢志强

到达宿营地,夕阳收走了树影,夜色弥漫在林中。捡柴,支锅,打水。万事俱备,就等着马志远。马志远骑着驮粮的老马。

每年连队派人来砍椽子,都固定在原始胡杨林边缘的这个地方,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这条干涸的河床。到这里,有一个湾,可以想象洪水暴发的季节,这个河湾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像个涝坝,芦苇镶着边。惊走一群野鸭。可是,我饿得已没心情看风景了。

我想,马志远是不是迷路了?起码,我们的马车留下了车辙。

刘排长说:他来过好几趟了,闭着眼也能找到这里。

照理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四人坐着四匹马拉的胶轮车,出发时,马志远说:你们先走,我随后赶上。刘排长说:这个老油条,干啥事都慢三拍,我们走我们的。

后来,我们知道,马志远去马厩牵老马,饲养员老谢一定要看着老马吃了精饲料(苞谷),饮足了水,才让走。老谢和老马,都是战争年代过来的。老马享受特殊待遇:不驾辕,只配种。据说,农场有它的许多子子孙孙。偶尔,老马上团部送个信,像个信使。每次老马送信,张团长都会“接见”老马,要是瘦了,就会刮连长的胡子(刮胡子:批评)。

那天吃饭,我们喝点儿酒。刘排长竟然带了钓具。河湾深潭里,鱼没见过世面,很傻。用苍蝇当鱼饵,一钓一条,一钓一条。幸亏还带了精饲料——苞谷渣,煮了,过酒。

刘排长拨拉开篝火的灰烬,沙地滚烫,露天睡觉。冷冷的月光下,有东西向我们移来……起初,我以为一棵胡杨树在走动(我第一次进沙漠,时不时出现幻觉)。

刘排长眼尖,朝那东西大声喊:老油条,马呢?

马志远一瘸一拐地走近。我们都站起来。他说:快来水,快来饭。

我说:我们的肚子也空着,等你的面粉呢。

马志远骑着驮面粉的老马,像坐摇篮,打瞌睡,从马背上摔下来,大概马受惊了。他说:或许,沙漠有什么惊吓了老马?马志远被摔醒了,老马朝来的路奔跑,他追不上老马,不得不朝宿营地走。远远地,他望见了原始胡楊林。

马志远以为干什么都“那么回事”,这一回,他骑在老马背上还做了个梦,难道梦惊动了老马?马志远表示将功补过——骑马回去驮粮。至于老马,老马识途。

刘排长说:你一去一回,大家要饿瘫了。他决定,借着月光,砍椽子,明天中午撤退。

第二天早晨,我出现幻觉,沙地像麦场,树在一片麦粒上长着。看着远处的沙丘,也像馒头,刚揭笼,很大很大的一笼屉苞谷面馒头。过分大,不知如何下嘴。

我听见一声马的嘶鸣,也以为是幻听。可是,老马确实“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了,骑马的是老谢。

马志远迎上去,仰着脸,说:你这家伙,把我甩掉,害得我差点儿渴死。

我的目光落在搭在老马背上的两袋面粉上。

老谢说:老油条,你亏待了老马,幸亏老马知道回家的路。

刘排长说:这一下,我们不用撤退了。

马志远拎了一桶水,放到老马前边,说:怪我不好,向你道歉。

做了一大锅面疙瘩。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昨天晚上,老谢拎着马灯,给食槽里拌草料,背后的衣摆被牵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老马。老马肚腹两边挂着的面袋已空,两条后腿上还留着面粉的痕迹,像演员打了粉底。老谢察觉出了事了,忙赶到连长的家,连夜领了面粉,进入沙漠腹地。

老谢说:老马是团长的坐骑,当时,团长还是个连长,通信员送信,半途中了弹,叫老马往团部送了信,团长认识他的坐骑。

刘排长挽留老谢,三天后,砍够了椽子,一起回连队。老谢说:老马在哪我在哪。不过,他对马志远说:今后,你没资格使唤老马了,你向老马道过了歉,可是,我还是接受不了。

老谢还说:好了,吃饱了干活,我当你们的饲养员。

我笑了。老谢把我们和马混淆了。其实,他是说给我们烧饭。毕竟我们占了马的便宜,吃过马的饲料:苞谷。

我属马。如果说,每一个人,某种意义上对应着一种动物,那么,我认同马。起点是1975年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原始胡杨林里的经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心里,住着一匹老马,而且是“脱缰的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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