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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力量

时间:2024-05-04

周卫彬

黄不会是对小说这门技艺有深切认识的年轻作家,这么说,并非因为他对小说技巧的娴熟运用,而是他在技巧之外想要竭尽可能表达出的真诚。每个作家都有其认识的局限性,古人云“修辞立其诚”,于小说而言,这种真诚不是小聪明和小花招,而是浮现于有力的虚构之中,《打回原形》正是一篇彰显小说本身虚构力量的真诚作品,小说因此具有了自成一体的生命力。

《打回原形》借用了一个类似于电影《花样年华》的创作手法,明暗交织,虚实相生,展示出一个年轻小说家的虚构野心。小说分为四个章节,每节相对独立完整,且具有丰沛的信息量,构成了小说稳定而充满暗示的节奏和基调。在小说中,无论是方明成、李于,还是汤哲、张芬,皆背负了人生种种孤独、无聊和失败,属于“成功学时代”中失败的人们。通过细节的层层铺叙,我们仿佛可以触摸到都市男女的生活方式、认知方式和心理状态。需要指出的是,在细节的把控上,黄不会以人物、场景的不同转换、偶然一瞥的中断与突如其来的意外感,让小说的刺激与紧张,始终处于一种持续变化却娓娓道来的节奏之中。譬如两次出现的“驼毛围巾”,二者虽为一物,作家却在其间不动声色地跨越了千山万水。男女之间情感的温热与冷峻,柔情和亵渎,闪动着彼此纠缠而又彼此厌恶的利刃般的光芒。

在这样的情境中,人物不是单一的传声筒,亦步亦趋地反映时代,更多的是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展示他们的内心。偷情与婚外恋(如果汤哲所谓的“遇见鬼了”在其潜意识里可以称为“恋”的话),被小说中的各种生活场景包装成了某种必然,一切仿佛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这与小说铺叙的繁琐的都市日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即是说,作为小说家的黄不会感兴趣的不光是偷情这样的重要事件,也是生活中的些微小事。只是小说家更擅于从手机App、着装等寻常事物中發现隐藏于生活之下涌动的暗流。或者说,大事小事,于小说中的个体而言,都是私密的、混合在一起的,具有同等的分量。

因此,李于的偷情与方明成庸碌的世俗生活,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很难保证方明成不会做出类似的事情,正如性格貌似古板而强势的张芬私底下与李于其实是同一路人。在黄不会看来,男女都要面对现实的苦涩,李于和方明成,张芬与汤哲当然有相濡以沫的时候,但抵不过时间磨损之下的同床异梦。所谓的爱情在夫妻漫长而乏味的岁月中搁置下来,妥协却隐藏着敌意,于是偷情的把戏与谎话,在一款特殊的手机App上演,悄悄打破又重新找回的情感,像一幕幕默剧,来了又走了,只留下更大的空虚。《打回原形》中没有人具有真正面对悲剧的勇气,在无法融为一体的遗憾中,他们宁可自己的人性被打回原形,也要维持或者忍耐下去。但是,在小说中,爱情并没有完全被遗忘,正如李于最后的代偿行为,只是爱情就像一个灰色的、轻飘的阴影,压在共同生活这个温和而压抑的双重精神错乱之上。

在《打回原形》中,我们无法分辨黄不会叙事的脚步在哪里停止,因为章节之间的联系亲密又疏离,从而具有了打乱重组的可能性,这种结构方式,很好地契合了小说想要探讨的对当下婚姻与情感的质疑。萦绕在这篇小说中的是一种变化无常的不确定感,这与男女的卑琐、城市的肮脏,以及人世的无常与无奈,形成了某种对位。李于与方明成固然曾经相爱过,而张芬与汤哲在婚姻中也未必没有感情,但这两对夫妻在小说中所谓的“三个S”(safey(安全性)、social(私密性)、sex(性))之中无所遁形,虽然这一切让人感到荒谬,但同时又让人感到悲哀,应该说,这篇小说中的人物都是一些随波逐流的人,但这种随波逐流里面有一种极为真实而细腻的情感存在。生活与爱情,对他们而言,既是真实的人生,更是人性的重要部分,而一个高明的小说家要做的,正是忠实于这种真实。

这种真实反映在小说中,是一种不动声色却痛彻心扉的东西:怜悯。《打回原形》中高明的地方并非呈现人性的弱点,而是回到人性本身,此时,作家已经超越了性别的视角去审视小说中人物的情感,将之置于都市生活的缝隙中呈现真实,男女关系的真实乃至“性”的真实。李于最后的行为,可以看作是对萨特所言的“人是一堆无用的激情”的反抗,虽然这样的反抗带着绝望的性质,这个在外表光鲜的生活之下带着强烈惆怅的女人,以一种热切的行为,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她与方明成情感的疏离,他们的依存,是如此之近,又是如此之远。而在远近之间,恰在某种程度上彰显出黄不会小说的魅力,一方面在引诱我们,另一方面又拒绝阐释。但是阅读这样的小说,我们会从那些爱与失落、悲伤与渴望中,得到某种反省与慰藉。

当许多小说家试图以种种“现实”展示“真实”的时候,黄不会回到了“虚构”本身,这里面固然有作家的生活经验(如从这部小说中方明成的职业上可以看到作家黄不会的影子),但我们更多的是和作家一起在“虚构”中,寻找那个无法言说的答案。这种虚构,其实已经超越了作家已有的既定经验。就像奥登在论及诗歌时曾说过,优秀的诗歌要具备某种品质,即是书写“前人所未遇到过的独特经验”。但是,这种独特经验,我以为首先承续了历史、他人与个人已有的经验,另一方面则是对“未知”的某种“发明”,某种程度而言,也是对历史与前人经验的摆脱与逃逸。对未知的发明,这看似是一个悖论,但其实正是打破小说家自我束缚的重要手段,也是考验其写作功力的重要方面。《打回原形》正在揭示真实的基础上,探求小说那难以言明的部分。由此我想到,小说写作的快感在哪里?也许并不在我们熟悉的地方,而是藉由虚构,通向我们不熟悉、不明白的未知领域。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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