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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岛恋歌

时间:2024-05-04

翁筱

60年前,你们的爷爷奶奶远离家乡,登上大陈岛垦荒创业,用青春和汗水培育了艰苦创业、奋发图强、无私奉献、开拓进取的垦荒精神。正如你们所说,他们是最可敬的人。

——摘自***总书记2016年5月31日给大陈岛老垦荒队员后代张婧怡等小朋友的回信

张寿春站在竹屿北礁简易的码头上,远处洋面上,一叶舢板正朝着他驶来。

前几天刚刮过台风,大陈洋上还留有台风尾巴,小小的舢板在波谷浪尖穿行,缓慢得像是失去动力而作随波逐流状。时值炎炎六月,海岛正午的阳光没遮没拦地直射下来,让张寿春觉得有些口干心躁。

张寿春回头看一眼身后这座小岛的最高处,两股青烟依然飘荡着。到竹屿放羊,差不多有一年半时间了吧,这是他唯一一次以约定的燃火方式,向驻守在下大陈岛的青年垦荒队总部发出求援信号。

在第二批上大陈岛的青年志愿垦荒队员里,张寿春是年龄最大的一位,也是所有垦荒队员里最大的。上岛时,他31岁。其实,在第一次组织温州青年到大陈岛垦荒时,他便报了名。作为一名1948年就加入地下党的老党员,张寿春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形势:大陆解放后,国民党残部退守到浙江、福建沿海岛屿,其中一部分占据了浙江东南台州湾的大陈列岛,在岛上布防,试图作为反攻大陆的跳板。1955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实施陆海空三军首次联合作战,一举攻克大陈列岛的卫星岛屿一江山岛。2月初,国民党军队从浙江沿海最后的据点大陈列岛撤离时,不仅把岛上18000多居民全部带往台湾,还实行“焦土政策”,将岛上所有房屋和码头、水库进行毁灭性破坏,焚毁渔船333艘,并埋下数以万计各式各样的地雷。这年年底,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到浙江检查工作,提议在解放大陈列岛一周年到来时,组织一支青年志愿垦荒队,开发建设伟大祖国的大陈岛。

1956年元旦刚过,温州市农业生产委员会和青年团温州市委发布关于组建青年志愿垦荒队的公告,张寿春与一批十六七岁的中学生一起跑到报名点。

“老张呀,你是1948年入党的老革命,都30岁了,我们招20岁以下的青年,你就不要报名啦!”温州团市委青年工作部部长王宗楣认识张寿春,拉着他的手说。尽管一再恳求,王宗楣就是不让他填表。

1月29日清晨,温州市在人民广场为第一批奔赴大陈岛的227名青年志愿垦荒队员举行出征仪式,张寿春只能挤在欢送的人群中,用满是羡慕的眼神,看着那几位高举“建设伟大祖国大陈岛”锦旗和“大陈岛青年志愿垦荒队”队旗的青年。心里想:这旗手要是我该有多好呀!

第二年年初,温州市动员第二批青年志愿垦荒者,听到消息后的张寿春撒腿就往温州团市委跑,直接找到书记叶洪生,叫嚷着一定要去大陈岛垦荒。叶洪生也认识张寿春,忙招呼他坐下。

“老张呀,你是有9年党龄的老同志了,你大哥又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家庭的担子都压在你肩上,你去大陈岛不合适的。”

“我家还有几个姐妹呢,她们能照顾好家里的。”张寿春急着说道。

“再说了,这大陈岛是个荒岛,垦荒任务艰巨,去年上岛的队员有许多说吃不消,想回到温州城里来呢!你个头那么小,就不用去啦!”叶洪生继续劝说着。

“垦荒艰苦,共产党员才应该去呀!当年,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做交通员,那是要冒杀头危险的,我怕过吗?更何况,现在解放这么多年了。家里我会安排好的,你就放心吧!”张寿春死缠着叶洪生老半天,终于从这位团市委书记的手中拿到了推荐参加垦荒队的“手谕”。

1957年2月,张寿春如愿登上距离大陆29海里的大陈岛。垦荒队的队长就是第一次报名时,不让张寿春参加垦荒的原温州团市委青年工作部部长王宗楣。

“老张呀,你终于还是来了,在新队员名单上看到有你,我兴奋了好久呢!”一见面,王宗楣就一把抱住张寿春。

“要不是你,我一年前就来了。都是你,没让我挥上垦荒第一锄!”张寿春用力挣脱他,假装生气地说。

“莫急,莫急,有你挥锄的日子,有你吃苦的日子。”王宗楣笑。

“这就好,这就好,我就是来吃苦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天晚上,新队员欢迎会一结束,张寿春就拦住王宗楣:“王队长,分配我啥工作呀?”

“刚才不是已经宣布了,新队员先休息3天,适应适应海岛环境吗?”王宗楣笑着说。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天也坐不住。”

“莫急,你就休息几天,到处走走看看。”王宗楣的语气坚定,没有商量余地。

大陈岛青年志愿垦荒队分为农业、渔业、畜牧业3个分队,每队又分成若干个小队,垦荒种地、耕海牧渔、养猪养羊,大伙儿个个你追我赶,憋足了劲。

第二天上午,王宗楣到农业分队第1小队的东坑基地巡查,正值工间休息,队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看到队长过来,纷纷站起身来打招呼。突然,王宗楣发现远处小山岗上有个人正弯腰锄地,忙问:“那是谁,怎么不休息一会儿?”有队员回答:“跟在我们后面来的,不认识,估计是新队员。”

“喂,过来歇会儿。”王宗楣扯开嗓门叫道。那人直起身子转过脸,回了一句:“你们歇着,我不累。”王宗楣定睛一看,那不是张寿春又是谁!

两天后,队部给新队员分配工作,张寿春跑去跟王宗楣提要求:“王队长,哪儿最辛苦就把我分哪儿吧!”

“你呀,不是已经在农业分队了吗?就在那里干活吧!”王宗楣说。

“干农活又不苦,还有其他累的活吗?”

“哪有人专门捡苦的累的活干,真是个傻子!”王宗楣又喜又恼。

“呵呵,我就是个傻子!”张寿春憨笑着。

过了个把月,队部决定在上、下大陈岛养殖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范围,尝试在附近卫星岛屿养羊养猪,首选草源丰足的竹屿。

下大陈岛西南面的一个荒岛——竹屿,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从下大陈本岛乘小舢板到那里需要一个多小时。1955年2月大陈岛解放之前,流亡在大陈岛的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曾在此设立过“竹屿管理局”,整个大陈列岛97个岛屿只有竹屿对外开放,大陆民众可以到这个小岛上自由贸易,国民党军队借此得到粮食和蔬菜等物品,解放军也经常派人扮作群众上岛侦查。当时,为了方便陆岛民众贸易,竹屿上建造了两座码头、十几幢石頭房子和蓄水池等设施,国民党军队撤退时,将码头、房子和蓄水池尽数炸毁,只剩下一座十来平方米的四面漏风的破庙;还在岛上埋下各种各样的地雷,解放军登岛后派出扫雷兵,仅在竹屿就扫出几百个。

那些畜牧业分队的老队员嫌竹屿僻远,没有一点生活设施,并且可能还有没扫除的地雷,因此都有了畏难情绪。新队员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小青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有几个跃跃欲试,但他们没丝毫工作和生活经验,队部自然放心不下。正当王宗楣愁眉不展之际,张寿春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王……王队长,让我去竹屿吧!”一路小跑着过来,张寿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老张呀,你先坐下,喝口水。”王宗楣边说边往瓷杯里倒水。

“不坐,站着说就行,我就是要去竹屿养羊。”张寿春头一扭,也不接杯。

“不行。你已经在农业分队了,竹屿养羊是畜牧业分队的事。” 王宗楣一口回绝。

“竹屿是一个小荒岛,岛上啥都沒有,一般人是吃不了这个苦的,我是一名老党员,就应该吃苦在前,去那儿最合适不过了。”张寿春振振有词。

“老张呀,你在农业分队干得好好的,队部考虑接下来让你当小队长呢!”

“不,我就是要去竹屿!”张寿春脸涨得通红。

“一定要去的话,也得等我和其他领导商量一下呀,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从畜牧业分队调一个人还给农业分队不就行了,你是队长,队里的事你说了算,有什么好商量的。”张寿春干脆一屁股坐下了。

张寿春的那股子傻气又上来了,王宗楣只得答应。于是给他配备了两名新队员,第二天就派出一艘小舢板,连同一个月的米、菜及生活用品一起到了竹屿,一起上岛安家的还有10对刚刚从海门购买来的山羊。

张寿春和伙伴们带着羊上竹屿的时候,正值春暖花开,小岛上遍地长满杂草和不知名的野花。

小舢板一靠岸,两名年轻的新队友欢呼雀跃着,连跑带跳地赶着羊群上了山。

看着蔚蓝的天空和兴奋不已的年轻队友,张寿春心里喜滋滋的。但他知道,新鲜感是暂时的,接下来的荒岛生活,将是枯燥乏味异常艰苦的。他和队部派来的几位同志一起,把行李搬进那座只有十来平方米的破庙,里里外外作了清扫,用石块垒砌好简易的锅灶,用旧木板架起3张简陋的床。队部的同志乘小舢板离开后,张寿春便拎了两只铁桶,开始环岛寻找淡水源。正在小岛高处欣赏蓝天碧海的两名年轻队友,见到在乱石间东张西望的张寿春,便高声呼叫:“老张,你在干啥?我们在这里呢!”

等张寿春高一脚低一脚地爬到小岛高处,队友迎上来争先恐后地说:

“老张,没想到竹屿风光这么美呀!”

“老张你看,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朵朵浪花,也好美呀!” 张寿春放下提着的铁桶,搂着加起来才与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俩小伙子说:“看到你们这么高兴,我也很高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好呀,好呀!”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对了老张,你拎个桶转悠啥呢?找吃的吗?”其中一名队友用手指着铁桶问道。

“是呀,找吃的,而且必须得找到,要不,我们就活不下去。”张寿春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洋面若有所思。两人一怔:“啥东西这么重要呀?”

“水!”张寿春缓缓吐出一个字。

“水?”两人望了一眼拥抱着小岛的大海,似乎有些不解。

“淡水!”直到听张寿春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两人才恍然大悟。

“是呀,是呀,没淡水我们怎么洗脸、刷牙、洗澡呀?”

“没淡水,我们怎么喝水、做饭呀?”

看到顿时紧张起来的两人,张寿春笑着说道:“这岛上是有淡水的,王队长告诉了大致的方位,我们一起去找吧!”

“淡水都在地势低的地方,山头上哪有呀!来,我们往下面走。”张寿春边叫住匆忙分头往山头上寻找的两人,边往山下走。

“不管谁到荒岛上生活,最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淡水源了,而且一定要喝流通的水,也就是流动性的水,这些水是活水。绝不能喝不流通的水,这些水称为“死水”,有细菌和病毒繁殖,喝了身体就会出问题。大一点的海岛,一般都有动物,找水源很简单,盯着要喝水的动物就行。羊,也是要喝水的,但春天的草水分多,它们吸收了草汁,半天甚至一整天都可以不喝水……喏,你们看到那儿开红花的草了吗?那叫矮脚红花,羊的脚如果摔伤了,把这草捣烂了敷在伤口上,没过几天,羊就又活蹦乱跳了;喏,这边的叫做独脚狼基,清凉解毒、活血化瘀,若是被毒蛇咬了,采一把嫩叶放在嘴里嚼嚼,再捂到伤口上,毒性就不会发作……”张寿春一路嘱咐着。

“老张,你怎么啥都知道呀?”

“我爷爷、父亲都是土郎中,也就跟着学了一些。早先我做永嘉地下党的交通员,给浙南游击支队周丕振司令送情报,为了避开敌人,经常得躲在大山里面,要自己找吃的、找喝的,慢慢地就摸出门道来了。”张寿春笑笑说。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搜索,他们终于在小岛的不同方向找到了两处淡水源,都是从岩缝里渗出来的。虽然流量不大,但积少成多,勉强也能解决用水问题。

在离小庙不远处,大家一起搬来散落在岛上的砖块、碎石,搭起大小两个羊圈,大圈关羊群,小圈是给母羊下崽准备的。白天,他们把羊群赶出圈;傍晚,再把羊群从小岛的四面八方找回来,一只只赶进圈内。吃过晚饭,大家一起坐在羊圈前高高的礁岩上,两人一边观赏西边多彩的晚霞,一边听张寿春讲解放前自己给游击队送情报的故事。海风轻拂,畅人心怀。

而入夜后,无边的孤寂也随之而来。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两位年轻队友终于熬不过去,不到一个月都借故离开了竹屿。张寿春明白荒岛生活的单调、枯燥和艰辛,因此并没有责备,而是选择一个人默默地留下来,守着荒岛,陪伴着羊群。

这一天,王宗楣乘着小舢板来到竹屿。

“老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王宗楣倒是着急了。想着张寿春只有1米50的个头,要照看那么多羊肯定会有很多困难。

“共产党员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吃这点苦算啥呢,养这么点羊,我一个人就足够啦!”

“你在岛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小青年是待不住的,要不我派个年纪大点的来给你做个伴?”王宗楣还是不放心。

“没事,我能克服困难,一个人就行。羊一只都不会丢,王队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实在话,张寿春白天只能和羊说话,晚上只能与内心深处的自己对话,自然想有人来做个伴。但他考虑到垦荒队上岛垦荒已经一年多了,岛上正处于大生产大建设大发展时期,需要劳动力的地方实在太多。

话别时,王宗楣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与张寿春约定:万一出现啥情况就燃火报警,他会立马派船派人前来——没有米了,就燃一堆火;生病了,就燃两堆火;遇到坏人或紧急情况,就燃三堆火。

就这样,张寿春独自一人在荒岛上飼养起这20只羊来。

队部的小舢板每个月来一次,给他送平日里吃的粮食、蔬菜和日常生活用品。

随着夏秋季节的来临,张寿春发现原来的两处水源,水越来越小,其中一处干脆断了流,而另一处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小水滴,于是就用陶瓷杯一杯一杯地接起来备用。水不多,那就省着用,除了人和羊喝的、做饭的水,张寿春经常一天只洗一次脸、十天半月的不洗澡也不碍事,惟独这理发成了难题。俗话说:自己的头总得别人剃。起先,张寿春隔两三个月去下大陈岛理一次发,半年过去,他开始担忧:每次理发,队部都要派人派船接送,真是费时又费力。再说,人走了,羊群无人看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于是,他向队里的女队员要来一把剪刀和一面小镜子,自己对着镜子学理发。前面的头发有镜子照着,还剪得不错,后面照不到镜子,只能是剪得长的长短的短,乍一看像被老鼠啃过一般,队友们看到都窃窃地笑。

“还是每次派船接到下大陈岛上理发吧!”王宗楣劝他。

“不用,竹屿上除了我就是羊,又没有别人。羊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笑我的。”这么说着,逗得一旁的王宗楣直乐呵。

一年多的荒岛生活,王宗楣与张寿春“燃火为号”的约定却是一次也没用上。

“老张,你都不生病的呀?”有队友问他。

“我家上两代都是土郎中,四邻八村的有点名气。我从小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点,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只要拔点草药就能对付。”张寿春笑着回答。当然,他也用这些中草药来给羊看病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张寿春还挖掘出许多养好羊的窍门:原来用砖块、石头搭建的羊圈结实倒是结实,但下雨天羊常常被淋得咩咩直叫,这让张寿春心疼不已。于是,他把岛上的壕沟、猫耳洞踏勘了一遍,把洞的面积挖大,用茅草编成帘子,挂在洞口遮风挡雨;又把壕沟挖深,两边用茅草围住,再在壕沟上面搭建草蓬子,一到下雨天就把羊群赶到山洞、壕沟里去,这样大大减少了羊群的发病率。夏天白昼,海岛阳光直射,气温较高,他学会了“见风使舵”:刮南风,他就把羊群赶到南边;刮东风,他就把羊群赶到东边。冬天常刮西北风,小岛的西坡、北坡寒冷,他就把羊群赶到背风的东南岙口。对羊群的生活,随着风向进行“调度”,促使它们更加健康地生长和繁殖。

在张寿春的精心饲养下,荒岛上的羊群一天天发展壮大。一年多后,已发展到40多只。竹屿上的羊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实,也引来了过往渔船上个别人的眼红。

大陈渔场是我国四大渔场之一,每年秋汛,苏浙沪闽粤四省一市的渔船云集大陈渔场,进行捕捞带鱼作业,满海面的船,蔚为壮观。到了夜晚,竹屿的小港湾内也都泊满各色各样的渔船。渔民们经过一整天的艰苦劳作,在此休整,有的还上岛找张寿春讨淡水。

一天黄昏,一艘来自广东的渔船停泊在竹屿北礁码头边上,船上下来三四个人,径直朝张寿春住的破庙走来。此时,张寿春正抱着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从山坡上下来。每当有小羊羔出生,晚上张寿春都要抱到破庙里与自己同处一室,生怕小羊羔挨冻,或是被蛇、老鼠之类的咬了,白天再把小羊羔抱回羊妈妈身边。不少队友唤他“羊爸爸”,他都会爽爽快快地应答。

向来都是热情待人的张寿春,见到有人上岛,便放下手中的小羊羔迎上前去。他以为那些人要么是没了淡水,要么是来打听什么事的。岂料其中一个开口就嚷道:“喂,放羊的,我们用鱼来换你的羊吃。”张寿春一听,立马沉下脸:“羊是公家的,不换!”

“我们知道你的羊是公家的,那么多羊,少一只谁知道呀,我们船上鱼多得很,鲜的、干的都有,你随便拿!”

“是呀,是呀,鱼你随便拿,我们只要一只羊。出海那么多天,得换换口味。”

“你们休想!这些羊都是垦荒队的,我向队部保证过,不能丢一只羊,你们拿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换的,想都不要想!”这下,张寿春的气不打一处来,嗓门提到高八度。

“不换就不换,你也不用这么大喊大叫的。”那些人没料到碰上一个满身冒着傻气的羊倌,说完,便对同伴使了使眼色,一伙人便下山回到了船上。

晚上,张寿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是不是还会发生什么事?想到那伙想拿鱼换羊的人,他一骨碌爬起来,坐到羊圈前高高的礁岩上。

海潮拍打岛岸,发出一阵又一阵哗哗声。

看着小港湾的点点渔火,突然,张寿春发现靠在码头边的那艘广东渔船上下来几条黑影,朝着山上来了。莫非白天换羊不成,晚上摸黑来偷?瞬间,一股热血往张寿春的脑门上涌,他悄悄爬下礁岩,到羊圈里拿了一根白天挑草用的扁担,双手紧握,又悄悄爬回礁岩。

那几条黑影经过礁岩朝羊圈摸去,刚要去开羊圈的门,只听背后响起一声闷雷:“不许动!统统给我站住,要不然我就开枪啦!”几条黑影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们扭头一看,见礁岩上站着一个人,手里端着一把“枪”。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走,我们走——”几人边说边连爬带滚地朝山下去。不一会儿,就听到“突突突”的马达声,那艘广东渔船连夜逃走了。

保证不丢一只羊,是张寿春对王宗楣立下的军令状,但实际上,张寿春丢过羊,还一次就丢了3只。

那是上岛放羊第一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台风袭击大陈海域。张寿春安身的小庙被吹塌了一面墙,羊圈被风刮倒,羊群被刮得东跑西散,他只能匍匐着去追赶跌跌撞撞的羊,可顾了东边的顾不到西边,顾了西边的顾不到东边,自己还差一点被刮到海里。风力减弱后,张寿春从岛上的角角落落寻回了四散的羊,发现有的被强风卷起的石头砸伤了眼,有的摔断了腿。更让他揪心的是,数来数去少了3只羊,他跑遍全岛搜寻了两次,还是没有那3只羊的踪影。看着浊浪滔滔的大海,他这才明白过来:一定是风神,把3只羊作为礼物送给了东海龙王!

恰巧这一天,王宗楣放心不下孤身一人在荒岛的张寿春,带着队部几位同志抛风跌浪到竹屿来察看。

“王队长呀,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我弄丢了3只羊呀,它们被风刮跑了——”一见到王宗楣,张寿春就嚎啕大哭。

“老张别哭,不是你的错,这是天灾,你我都没办法抗拒!”王宗楣搂住张寿春颤抖的肩膀安慰道。

“据气象部门说,这是一次50年未遇的强台风,风速达到每秒63米。不止你这里,整个大陈列岛树倒菜拔、房毁畜散,我们的劳动成果都遭受了重大损失。”

张寿春还是呜呜呜地哭。

经历了那次强台风的惨痛教训,张寿春做起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整修岛上的壕沟和猫耳洞,作羊群躲避风雨之所;第二件事,虚心地请教老垦荒队员和过往的老渔民,积累每年夏季抗台风的经验。

那是张寿春第一次燃火求援,而且燃的是两堆火。

站在码头上,张寿春显得有些焦虑。他搓着长满老茧的双手,一会儿看看远处的小船,一会儿抬头观察天象,嘴里还自言自语:六月十二彭祖暴;六月十九观音暴;六月廿四雷公暴;七月初八神煞暴……

在浙东沿海,人们称台风为“打暴”,而海上的风暴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渔民们便将其编成了顺口溜。

农历六七月份,是海上风暴多发期,张寿春口中念叨的“六月十二彭祖暴”,是相传活了800岁的彭祖的忌日,海上往往有大且持久的风暴;“六月十九观音暴”,是观音诞辰,这天的风暴大但不持久;“六月廿四雷公暴”,是司雷之神的生日,渔民当天都得入庙拜祭雷神,不然定会雷雨交加;“七月初八神煞暴”,是神煞交会之日,往往风暴潮大作。

上岛放羊一年半时间,农历六七月份台风季是张寿春最担惊受怕的时光,但他一次也没燃火向队部求援过,特别是在掌握了“打暴”的基本规律后,他总是能提前做好准备:羊圈、壕沟、猫耳洞,该加固的加固,破庙该补漏的补漏,割好足够的牧草,羊群提前赶回。之后,便再也没发生过台风刮走羊之类的事件。

而这次燃火求援,源于一个叫许阿法的人。

许阿法是大陆海门镇的渔民,与张寿春差不多年纪。自今年春汛以来,许阿法在大陈渔场捕鱼,时不时地会到竹屿避个风、歇个脚。看到竹屿地势平坦,周边小港湾众多,风浪小、水质好,许阿法便筹划着在这里养殖海带,问张寿春能不能与垦荒队合作。

“发展生产,这是大好事呀!听说前些日子我们垦荒队队长带着几个人到大连学习海带养殖技术去了,等他们回来,我找他问问。”张寿春高兴地说。

几次接触下来,许阿法眼里的张寿春虽然身材矮小,但结实健壮,又勤恳诚实。不仅能吃苦耐劳,还是一名老党员,于是就想把自己的小姨子介绍给他。

“老张,你讨过老婆没有呀?”

“没有呀,我是个傻子,讨不来老婆的。”

“你人品好、肯吃苦、待人热情,一点都不傻。我小姨子莲女还没有出嫁,我帮你去讲一讲吧!”许阿法笑笑说。

“不用讲,我生活在这个地方,谁都不会嫁给我的。”张寿春不好意思道。

“我是讲真的,我小姨子也很本分、勤劳,做老婆最好了。”

“她多大呀?”张寿春不禁有些心动。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不行不行,我已经30多了,差太大。我是个傻子,海岛生活又苦,不行的!”张寿春急忙摆手。

“其实你一点都不显老,看上去顶多二十七八岁。再说,老话讲:老夫少妻,肯定恩爱。”许阿法诚恳地说。

一番真诚,打动了张寿春的心。他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你真的给我介绍对象,那一定要实事求是说明我的情况;而且,她必须到大陈岛来,与我一起参加垦荒劳动的。”

“大陈岛垦荒队员都是好样的,我回去做做工作,应该没有问题的。”许阿法点头。

开始两天,张寿春心里还牵挂着这件事,后来就遇上“六月十二彭祖暴”,忙着保护羊群、清理台风刮过的小岛,他就把這事抛到脑后了。

许阿法的渔船经过大陈洋,特地把船驶进竹屿。他告诉张寿春,自己回家后跟老丈人、老丈母和小姨子莲女说了,都同意见个面。

同意见面,就是正式相亲了。张寿春心里乐呵呵的,但嘴上依然重复着上次说过的话:“你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骗人家小姑娘呀。我岁数那么大,在小岛放羊,生活很苦的。”

“你放心吧,一句假话都没编。我老丈人说,大陈岛垦荒队员是最让人放心的。”许阿法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以后做了两娘姨丈,对我你可要客气一点哦!”

“八字还没一撇呢!”张寿春跟着傻笑起来。

这天下午,整个竹屿上都是张寿春喜滋滋赶羊群的咩咩声。

晚上,张寿春彻底失眠了。他想象着莲女的模样,想象着相亲的情景,嘴角都笑弯了。可是,摸摸自己躺着的用破木板搭成的简易床,看着不足十平方米的漏风破庙,张寿春开始犯愁了:人家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看得上我这个33岁的小老头吗?人家是生活在海门镇里的人,愿意到这个荒岛上来陪我一起吃苦吗?若是人家看中了,却要我离开竹屿怎么办?唉,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会像我一样傻,愿意来这荒岛上过苦日子呀!

按照当时的规定,垦荒队员准备结婚,是必须要向队部报告的。去相亲呢还是不去?向队部报告呢,还是不报告?张寿春心里非常忐忑,整夜没合眼。

第二天清晨,把羊群赶上山后的张寿春才最后决定:把这事告诉王宗楣,让队长来决定。

于是,他在岛屿最高处的礁岩上,燃起了两堆火。

按照约定,燃两堆火,说明张寿春生病了。王宗楣迅速给渔业分队下达命令:派舢板到竹屿。

队部派来的小舢板刚一靠岸,张寿春赶忙想往上跳,被两名队员摆手阻拦:“别动,别动,我们扶你上来,王队长说你生病了,接你去医院。”

竹屿简易码头上毫无遮盖,夏天的海岛阳光直射,加上心中焦急,张寿春满脸通红,看上去真像得病一般。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话音未落,张寿春就已经跳到了舢板上。

“羊爸爸,生病了还这么骚健呀!”

“老张你坐稳,我们直接开到卫生院码头,送你去看病。”玩笑归玩笑,队长的嘱托不能忘。

“不,开到水产码头。”张寿春说。

“怎么去那里?”队友不解:“水产码头离卫生院很远。”

“我是这里生病了,去找王队长医!”张寿春用手指指脑袋,继而又不无焦虑地自言自语:“不知王队长现在在哪?”

“船还要开一个多小时呢,王队长不是在队部,就是在海带育苗场吧!”队友说。

张寿春的确是在水产码头边上的海带育苗场里找到王宗楣的,他正与一班人研究海带苗栽培。

“老张,哪儿不舒服呀?去过医院了吗?”一见到张寿春,王宗楣立马迎了过来,关切地问。从不燃火的张寿春,今天居然燃起了两堆火,王宗楣自然很担心。可张寿春没搭腔,而是神情非常急切地把他拉出门外,到了码头一个角落里。

“王队长,我……我……”站在王宗楣对面的张寿春舌头打结,脸涨得通红。

“老张,出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讲。”

“我……我……”张寿春连头都不敢抬,不停地搓着粗糙的双手。

王宗楣以为张寿春发高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哎呀,王队长,几句话说不清楚,我们还是去队部吧!” 张寿春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尽管一班人还在等着自己一起研究海带苗栽培,但考虑到张寿春是一个没急事、难事绝不会找队部领导的人,王宗楣与海带育苗场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张寿春到了队部办公室。

满满的一瓷杯开水喝下去,张寿春渐渐恢复了平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王宗楣听罢,高兴地跳起来,在张寿春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去,去呀,这是大好事!”

“我担心……”张寿春又搓起了双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啥难为情的,大胆地去!不用担心,垦荒队就是你坚强的后盾!”王宗楣斩钉截铁地说。

说罢,王宗楣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12元钱和20斤粮票,递给张寿春。张寿春说啥也不肯要。

“拿去!该节约时节约,该大气时大气,这才是垦荒队员!” 王宗楣边把钱和粮票硬塞进他的口袋,边叮嘱:下午好好去理个发、洗个澡,晚上住在队部招待所,明天就乘船去相亲。并强调:这是队部的命令!

“可是我走了,岛上那些羊怎么办?再说,最近是台风多发期,彭祖暴刚过去没几天,接下来又是观音暴、雷公暴……”张寿春开始担忧。

“这些队部会安排好的,没你的事!”

“王队长,我还是不放心!”

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位“爱将”,王宗楣又是喜又是忧的。

“张寿春,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是相亲。好好去,好好说,好好表现,争取一次成功,把姑娘给我带回来!”

说罢,王宗楣拿起电话,接通了海门镇委,请他们务必转告渔业队的许阿法:垦荒队员张寿春明天去海门相亲。

第二天傍晚,在海门镇岩屿街的一家饭店里,张寿春与许阿法夫妇、莲女及她父亲、嫂嫂、妹妹见了面。在许阿法作简单介绍后,其他人借故离开,为的是让张寿春和莲女两个人单独聊一会儿。

张寿春此时才正眼瞄了一下对面的姑娘:鹅蛋型的脸庞,两颊红扑扑的,梳着两条长辫子,一直低着头,用双手不停地绞着辫子。除了瞄的这一眼,张寿春也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搓着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两人都不吭声。

许阿法探头看了看,见是如此静默的场景,只好把大家招呼回来。

“大家好。我是个粗人,就有啥讲啥。我老家在温州永嘉,是第二批上岛的垦荒队员,今年虚岁已经33了,现在在竹屿放羊,羊有80多只。垦荒队员是吃国家供应粮的,每月15块钱,13块作伙食费,2块零用钱,吃了没剩的、剩了没吃的。我今天一共带了14块钱,只有2块是自己的,12塊是垦荒队王队长给我的。王队长说这钱不用还,我想以后还是要还给他的,2块2块地还,正好半年的零用钱。”待众人坐定,张寿春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完了他想说的。

“没关系,海门人对垦荒队员都很尊重,不会嫌你穷的。”莲女父亲说。

“海岛生活很苦的,有人编了个顺口溜:走路高低不平,夜里电灯不明,急事电话不灵,遇风航船常停,思想常有苦闷,生活单调冷清。”

“这也没关系,我们都是苦出身,莲女从小就很能吃苦的。”

“如果她和我成亲,是要跟我到小岛上参加垦荒,要过苦日子的。我在岛上养羊,决心一辈子做大陈人!”张寿春坚定地说。

“垦荒队好,做大陈人好!”莲女父亲把头转向女儿,唤了一声“莲女——”

“没关系,垦荒就垦荒,养羊就养羊。”莲女红着脸低下头说。

“今天我来见你们,穿的毛线衣和裤子都是借来的,吃了这顿饭后,剩下的全部家当只能给莲女买件衣服了,你们看……”

“只要人好就行,嫁人又不是嫁钞票!”

“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条:莲女今年虚岁刚刚18,还不太懂事,你年龄大一点,一定要照顾好她,可不能打,不能骂呀!”

“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怎么会打人、骂人呢?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张寿春嚯地一下站起来,信誓旦旦道。

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张寿春用剩下的钱给莲女买了一件花布棉袄,作为定亲信物。

两人的婚礼就在竹屿小岛上进行。

那天,天气异常晴好。许阿法夫妇、莲女的嫂嫂和妹妹送新娘到了大陈岛,嫁妆是2只红漆木箱、1只红漆脚桶、1只红漆马桶。中午,王宗楣在队部招待了这支送亲的队伍,并向驻岛部队借了一条船,带着队部同志和各分队派出的代表,把新娘莲女送到了竹屿。王宗楣特地吩咐队部同志带了4条长凳和一块新木板,都系着红绸子。他知道,张寿春是用一块旧木板架在石头上做眠床的。

用来招待前来祝贺新婚客人的,是几杯白开水和莲女从海门带来的一斤纸包糖。大家兴高采烈地喝罢开水、吃罢喜糖,就都乘船走了。

竹屿上,只剩下新郎新娘、一张由长凳和木板架成的婚床,还有,在荒岛四面八方咩咩直叫唤的80多只羊。

张寿春和莲女结婚后不久,第三批青年志愿垦荒队员就登上了大陈岛,垦荒力量得到壮大,队部决定在洋岐岛上兴办养猪场。

洋岐岛位于下大陈岛东南方向,由上屿、中屿、下屿等岛礁组成,比起竹屿来,洋岐岛路更远、地更荒、坡更陡、水更缺。队部在讨论派谁去合适时,意见纷纭:

有的认为,应该派几个新队员去那儿锻炼锻炼。马上有人反对,说新队员没有海岛生活和养猪经验,担不起这个重任。

有的提议,派当年垦荒队著名的“养猪三姑娘”去,她们有丰富的养猪经验。马上有人反对,说三姑娘中有已经结婚的、有正在谈恋爱的,不合适。

有的觉得,张寿春适应能力强,虽没养过猪,但养羊经验丰富,很合适。马上有人反对,说张寿春在竹屿养羊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刚结婚,怎好意思再派到洋岐去?

“老张就听王队长的,让王队长去探一下。”

这就给王宗楣出难题了,刚才有人提出张寿春最合适时,反对的就是他。但作为一队之长,他也只能去试试。

王宗楣乘船赶到竹屿,给张寿春带去了一些粮食、蔬菜,还拎了一斤鸡蛋、两条鱼。

“王队长,今天怎么你亲自送来呀?再说,这送粮食的时间也没到呀!”一见王宗楣,张寿春感到纳闷。

“这不是给你的,是送给嫂子的。”王宗楣笑道。

“她不在,娘家有点事,已经回去十来天了。”

这下,王宗楣难以启齿了。本想先侧面听听莲女的意思,做做工作,再正式找张寿春談谈的。

“王队长,有啥指示,你就说吧!”看到王宗楣迟疑的样子,张寿春感觉到肯定找他有事。王宗楣只得把队部想在洋岐兴办养猪场的事告诉了他。张寿春听罢,立马表态:“我去!”

“莲女不在,你们刚刚结婚,她会同意你去吗?”王宗楣试探着问。

“我们结婚前就讲好了,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放心吧,组织分配给我的任务,一定完成好!”

两天后,张寿春把竹屿的羊群交付给了队部派来接管的另外两名队友,又带他们在全岛走了一圈,对壕沟、猫耳洞、水源等,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当天,张寿春就带着自家的日用品,乘上队部派来的船到了洋岐岛,同行的还有20头猪仔。

莲女从海门回到大陈岛时,听垦荒队员说张寿春已经搬到了洋岐岛。她二话没说,就让队部派船将她送上了岛。

岛上,一座10多平方米的破旧土地庙,成了新婚夫妇的新居。

在莲女还没到来的十来天里,张寿春踏遍了上屿、中屿、下屿,精心选择合适的猪舍地点,一共搭建了5处猪舍。这些猪舍都选在背风的小岙口,旁边的坡度相对平缓,附近牧草较为丰富。石块垒砌的猪舍,舍内或舍边都有凹坑,用以屯积猪的粪便;两处有较大凹坑的地方,搭上草棚顶盖,用以囤积猪饲料。把猪仔们安排好后,张寿春才将自己的住所——土地庙,里里外外整修了一遍。

而关于淡水源:洋岐岛坡陡风大,只找到一处,是从岩缝中渗出的,时值秋季,水流量很小。海中小岛上的淡水源基本属于这种情况:春季、夏季水量稍多一些,秋季水量减少,到了冬季就变成断断续续、点点滴滴了。张寿春用榔头和铁凿把岩缝开大了一些,又把积水处凿深凿平,形成一个微型蓄水池,便于积水、取水。

莲女来到洋岐岛上的那晚,张寿春与她唠叨了半宿。除了问及老丈人老丈母身体状况和家里其他亲戚的工作、生活情况外,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住。

“莲女,苦了你呀,真对不住!你还那么小,原本应该是在家里享福的,现在却跟着我吃苦,真对不住!你今天也看到了,在这个岛上生活,比在竹屿上还要辛苦,真对不住……”

“垦荒郎,细思量,姑娘心中有主张,只要你生产劲头足,姑娘一定会爱上。”莲女依偎在张寿春的怀里,轻声念起了当时流传着的顺口溜。

当初在竹屿,张寿春以为这辈子就只有羊陪伴着他。而如今,居然会有人来荒岛上陪伴他,且一陪就是一辈子。

莲女或许也没想到,相亲时那一句“垦荒就垦荒,养羊就养羊”,便是选择了自己的后半生。

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洋岐岛养猪的困难会那么多、那么大。

到洋岐岛养猪的第二年夏天,台风季节来临。

那天,海上刮起了超强台风,雨倾盆而下,受惊后的猪四处乱跑。狂风把小庙的屋顶掀飞了,棉被、蚊帐刮得不知去向,连米坛子也被刮到了海里。张寿春夫妇抓住岩壁上的灌木丛,身体紧贴在山坡上,才没有被风刮走。

风雨交加,天色渐渐暗下来。两只“落汤鸡”又饿又冷。

“现在怎么办呀?”已经身怀六甲的莲女问张寿春。

“没关系,风总会停、雨总会息的,咱们再坚持一下。只要人还在,以后什么东西都会有的。”

“要不,燃三堆火,向队部报警吧!”莲女说。

“不可!一燃火就会惊动垦荒队领导和驻岛部队,现在风浪那么大,出海太危险了。再说,台风大雨里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我们再坚持会儿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柴草都湿了,火柴都被雨淋了,怎么报警呀?”莲女苦笑了一下。

是的,想报警也报不了!

张寿春抱着莲女在破庙墙角躲了一整夜,用体温,暖着自己的爱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二天台风渐弱,驻岛部队就用巡逻艇给张寿春夫妇送来了大衣、绒布裤、粮食、蔬菜和日常生活用品。

“老张呀,这次台风来得猛,是我们没照顾好你们,实在对不住呀!”随艇前来的王宗楣,一上岛就紧紧抱住张寿春。

“王队长,千万别这么说。领导是关心我们的,可老天爷要发脾气,谁也没办法对付呀。”

看到小岛上被台风肆虐后的情景,王宗楣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年秋天,张寿春的大女儿出生,取名海鸥;在接下来的5年里,海鸥的二妹海燕、三弟海胜、四弟海波相继出生。在莲女生育第一胎时,张寿春就从大陈岛卫生院要来了酒精、纱布、棉花等消毒材料,磨好剪刀,准备自己接生。王宗楣知道后坚决反对,还把张寿春大骂一顿,早早的就把莲女接到了卫生院。

这之后,张寿春吸取教训,干脆不把真实情况告诉队部,后面的3个孩子都是他自己在洋岐岛上的破庙里接生的。虽然每次王宗楣都要痛骂一顿,但他心里很明白:这个傻子张寿春,是担心送莲女去医院的路上得花不少时间,猪群在岛上无人照看。

对猪群,张寿春照顾得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细心。每年冬季,洋岐岛上淡水奇缺,只能靠一滴一滴积蓄起来。

“我们都尽量节省着用吧,省一口是一口,省下来的都给猪。猪喝水,又不懂节约不节约,喝少了只会嗷嗷叫。”张寿春对莲女说。

淡水紧缺的时候,夫妻俩干脆把洗脸水也“免”了,用淘米水沾湿毛巾擦一下了事;他俩还试着用海水煮饭,结果可想而知,咸涩得无法入口。有时,莲女受不了猪的胡蹦乱撞,拿起竹梢打猪,张寿春就会黑下脸来:“干嘛?猪又不懂事,你打它做啥?你若有气,就打我吧!”此番情景弄得莲女哭笑不得。

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各种物资奇缺,猪肉自然也成了奢侈品。张寿春夫妇从20头猪仔养起,共繁育了400多头肥猪卖给国家。

1960年夏,大陈岛青年志愿垦荒队在完成历史使命后宣布解散,張寿春选择做永久的大陈人,夫妻俩留在荒岛继续做“猪爸猪妈”,一待就是6年。

东海潮涌,岁月如歌。在包括张寿春在内的467名垦荒队员和岛上军民的共同努力下,大陈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国海洋经济开发建设示范岛、国家级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国家级生态建设示范镇、国家一级渔港、中国大黄鱼之都、浙江省海上森林公园……一张张金名片让这颗“东海明珠”发出耀眼的光芒。

垦荒的历史虽渐行渐远,但垦荒的故事却依然流传。已过耄耋之年的张寿春早已儿孙满堂,他依然保持着勤劳、俭朴的本质,常常与儿孙兴奋地说起荒岛放羊、养猪的往事。每次,张寿春总是满脸的自豪、满脸的骄傲——因为他拥有不一样的青春,忆的是苦,却满是幸福。

更令张寿春老人欣慰的是,大陈岛垦荒精神得到胡耀邦、***两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充分肯定,已成为台州城市精神,成为感召台州人民砥砺奋进的动力源泉。

是啊,垦荒队员会老去,垦荒这个词或许也会淡出历史舞台,但垦荒精神永不磨灭!

注:大陈岛位于浙江东部沿海台州湾之中,距离大陆29海里,由上、下大陈岛和竹屿、洋歧等岛礁组成,总面积14.6平方公里,属台州市椒江区管辖。昔日的荒岛,如今已成为中国—欧洲经济共同体新能源实验示范基地、全国海洋经济开发建设示范岛、国家级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国家级海峡两岸交流基地、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国家级生态建设示范镇、国家一级渔港、中国大黄鱼之都、浙江省首批样板小城镇、浙江省海上森林公园。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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