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朱志恒
多少年来,祖籍栏上填写的永远是安徽长丰,但在嘴上却总爱说自己是淮南人。因为老家与淮南一山之隔,位于山南,而那座山便是舜耕山,因为在其背后有我难以忘怀的记忆。
舜耕山,这座总面积2100多公顷,东西走势的山,在《辞海》中是这样标注的:“安徽省淮南市境内,低丘,富煤藏。”这是有关舜耕山的唯一解释。舜耕山之名来源于大舜。无论是历史文献的记述,还是淮南地区的民间传说,都印证了一个史实:当年舜帝南巡,在此教导淮南先民从事农耕,并因此留下舜耕山的名字。而今作为国家级森林公园,树木成荫,遮天蔽日,山势绵延起伏,泉涌林茂,风光宜人。有秀峰、归石、涌泉、古寺、古寨、古战场遗址、古墓群等诸多美景,这里成了游人野营和避暑胜地。
2004年,长丰县曹庵、三和、孔店等7个乡镇划归淮南,舜耕山便成了淮南市名副其实的城中山。老家也自然从长丰转到了淮南。
舜耕山下的老家在我的印象中,那里美在今朝,往昔却难以回首。老家在我的记忆里是模糊的,是淡漠的,不像同样生活在合肥的哥哥姐姐还有经常回去过暑假、赶喜期的机会,还能得到爹爹奶奶的呵护疼爱。我出生时,奶奶已去世多年。童年中,我回老家的次数极为有限,且每每回去好像总是与老人故去奔丧有关。
那时回老家的方式,要么坐火车到九龙岗火车站下车,从铁路线旁开山放炮炸开的山间翻越过舜耕山,沿着弯曲陡峭的山路走上很远的一段土路,才能到一个叫山承家的小村莊;要么是从与老家相距较远的淮南上窑镇马庙村我姥姥家,乘公交车到新建村后面的一条上山的路,到古老的永丰寺旧址处翻山到老家。很长一段时间炸山取石,乱砍乱伐情况严重,光秃秃的山满目疮痍,仅剩下一些破石头。
记得听老母亲说过,五十年代山上树木茂密,她带还是幼儿的大哥回老家,在永丰寺旧址附近的山上歇脚的时候,竟同狼相遇了,眼泛绿光的狼死死盯着他们母子俩。这把母亲给吓坏了,不敢吭声,紧张地和狼对视着。年幼的大哥还在那兴奋叫着:“狗、狗!”幸好就在这异常危险的时刻,来了一群同是要翻山的村民们,这才把狼给吓跑了,让母亲和哥哥逃过了一劫。
老家山承家是个非常贫穷的村子,村里大多是土坯房,个别条件好的盖的是瓦房,家门口是破烂不堪、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面和臭气熏人的水沟,到了下雨天更是泥泞难行,直到20世纪八十年代末,村里都没有通上电,太阳一落山,整个村里一片黑暗,家家靠点煤油灯或是矿石灯照明,那光亮很是昏暗,晚上出门要拿手电筒照路。其实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那交通不便、很是闭塞的小山村里,有着浓烈的小农意识,典型的“恨人有,笑人无”。
我们的老家人也不例外,身为长子的老父亲,五十年代初就走出了山村,领着我们一家人到了省会合肥,又去了皖西大别山,最后又转回合肥,这一转即转出了一个甲子的时光。其间经历了共和国所有的喜与悲,尤其是六十年代三年困难期间,父母宁愿自己和孩子们饿着,也不忘要接济老家的爹爹、奶奶等亲人们,不断的寄去当时极为金贵的粮票。直到爹爹1989年去世前,他每个月都要寄十块钱回去,那个时候十块钱的价值是现在上千块钱都无法比拟的。父亲那时是高级电工,一个月也才七十多块钱的工资,养活着我们全家七口人,日子过得很艰难。我记得自己上小学四年级前,几乎每次开学都是拿着欠条去厂子弟小学报到的,那时的学费是每学期5块钱,之后再从我父亲的工资里扣去。
尽管日子都困苦成这样了,但依然得不到老家人的理解,总觉得我们在城里享福,有花不完的钱,于是变着法的以各种理由折腾我们家。老家的种种矛盾还要百余公里外的父亲去协调解决,尽管这样,父亲还是以不变的热情为老家的人和事不厌其烦地辛苦奔忙。即使累吐血,他仍旧如故,同时还不允许子女们流露任何不满的情绪。长久以来耳闻目睹着那些不堪的场面,给我幼小的心灵笼罩上了一层阴影。那些永远无法满足的私欲,那些永远填不完的无底洞,最终导致我们和老家的和谐关系被打破了。
老家在我眼中的最后一幕永远难忘。1989年的清明节,22岁的我陪父母匆匆赶回去,在祖宅里我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生命垂危的爹爹的头,眼看着爹爹辞别人世,四起的哭声也没能让我从发懵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因为我的手上留下的是爹爹带给我的温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直面死亡,与自己亲人的生命告别。那时告别的不仅是爹爹,万万没料到也是最后一次在祖宅相聚,很快祖宅被老家人背着我们家给卖了。在那之后,整整三十年,我再也没回过老家。再说祖宅都没了,我们奔哪儿呢?像无根的浮萍,老家的意义又何在呢?!想想真是有些寒心。十年前回去祭祖,站在埋葬祖上和我爹爹奶奶的舜耕山上,我也只是远远地回望那个不愿再多想的小山村。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毕竟曾经的一切早已翻篇。今年清明前,我和两个姐姐代表已八十高龄的老父母前往淮南祭祖。真没想到从淮南东站坐车,很快就能来到206国道边上的舜南村山承村民组,在车越是靠近村子时,我的心情越是不平静,极力控制情绪,端稳手中的相机,为这个已全然陌生的老家一次次定格。
现在的山承村民组与原先的山承家相比变化甚大,可谓翻天覆地,村口是一个大大的绿化带,一旁摆放着多种健身器材,村里多是两三层的楼房,整齐排列,统一刷成黄色的外墙面。从东往西,有几条贯穿于整个村落的水泥路,太阳能路灯在路的一边,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山承家了。因行程紧迫,怕被耽误,那天我们没有下车,来了次“车行山承村”。
当车到祖宅处时,看到修缮一新的砖瓦房和高高的院墙,虽说院门改变了方向,可我一眼认出早先朝东开的土墙院门的位置和那个窄窄的巷道。车缓缓前行,我的目光、我的心一刻都不想离开那儿,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承载着什么,这种心境也是到了自己年过半百后才更加痛彻的感悟到的。那一刹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紧按相机快门不松手,只想将这个再也回不去、已易主三十年的祖宅永远留在心底,那里是我们家族的根。
带着怅然和遗憾的思绪去往舜耕山,去拜祭我们的先人。从车窗外望去,极为出乎预料的发现,山坡上尽是各色的花,漫山遍野的迎春花,大片黄色的油菜花,红白相间的桃花和梨花各是一片一片的,如同置身于绿色海洋。格外美丽的山景很令我诧异。在我脑海中,老家脏乱差占全了,煤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如我们那时那刻的心情一般,再也找不到与过去半点吻合的地方。
踏着泥土的芬芳和扑鼻的花香,所有的烦扰疲惫仿佛一下消失了,心境纯净而惬意。我们从山腰走上山顶,一路上叩拜着长眠在那儿的我们的祖上,在纸钱飘飞的青烟中向他们诉说着我们家的变化,已从七口之家演变为儿孙满堂的二十三口人的大家庭,祈愿祖上在天之灵安好,并能护佑着他们的后世子孙们。
站在算不上高的舜耕山山顶极目远望,自西向东静静流淌的淮河水像一条玉带如影随形,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呈现在眼前。我看见了春色里位于山南一望无际的田野中的老家,看见了山北那个民国时期德国造的矿井架,更看见了被开发为山南新区的时代新貌。原来的农村变成了城市,原先的水库变成了环境幽雅的泉山湖,一条双回隧道贯通舜耕山,连接了通往全国的交通枢纽。
有一亿五千万年地质年龄的舜耕山,这座家乡的山脉,这里是哺育我祖辈、父辈成长的地方,这里有我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这一山一水伴随小城物换星移,岁月如歌。站立山顶,放眼辽阔天地,一切尽收眼底,一切又那么得渺小。回望山下来时路,所有的迷惘和困顿豁然开朗了,心旷神怡的温暖油然而生。
责任编辑 洪 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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