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振华
90后的青春写作渐成气象:大头马的《赛洛西宾25》、王苏辛的《所有动画片的结局》、陈志炜的《水果与他乡》、霍香结的《灵的编年史》等一批优秀的文本逐渐浮出地表。他们的创作有着鲜明的90后文学创作个性与品格,亦有着文学代际传递的意义。钱墨痕也是90后青年作家,他的小说创作某种程度也体现了90后青春写作的质素与新貌,《微波炉里的猫》是一部优秀的短篇小说,可以视为90后现实境遇与情感体悟的双重镜像。
90后的年轻一代生活于消费主义、多元化的思想语境和文化土壤之中,历史整体性的裂解导致社会生活的碎片化与纷繁芜杂。理想主义让渡于消费主义的直接结果是导致价值观的位移。在世俗情爱世界,人们已然远离经典的爱情图式,信息化网络时代的恋情呈现出情感的多元、及时行乐、不确定性、非唯一性、重体验的现实状态。《微波炉里的猫》中的“我”有自己的对象,但同时也和拉拉、月月有着暧昧的情愫,而拉拉也有自己的男朋友,小说以90后青年男女的情爱生活揭示了当下情爱世界的斑驳、杂乱、暧昧。作者对“我”和拉拉之间若即若离又暧昧不清关系的描摹非常细腻、真切,生动描摹出90后情感交际的在场性图景。这种情感体验不是严格意义上唯一性、排他性的爱,而是源于心灵孤寂、灵魂虚无的相互需要,不是基于婚姻的诉求,而是小说所描述的“灵魂伴侣或者说走心的炮友、情人”。小说中的“我”甚至认为这种感情比起第一等级的婚姻要高级,将婚姻和爱、欢喜切割得清清楚楚,在“我”看来,“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是三件事”,而不是三位一体的完美交融。于是,“我”和拉拉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欲拒还迎、欲语还休、欲擒故纵的现代情欲色彩。
这是一个情感暧昧的时代,一个恋爱多元的时代,一个情感消费的时代,那种清教徒式的、柏拉图式的、梁祝式的爱情已经渐行渐远,人们对自身的恋情缺乏底气,不再坚信山盟海誓,情感体验更多处于紧张、焦虑、即时性的状态和心理中。然而,真实的并非就是善的。吉莲·萝丝最引人注目的一本书《爱的工作》中,谈到了现代性的世界,她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对自己无限感伤,却系统地对他人无情”。小说《微波炉里的猫》无疑对90后青春恋情持批判的态度。在这个相对自由选择的现代性世界里,年轻一代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情源于自身的需要。“爱”这个词被极度贬损,以至于小说中青年男女的交往都不用爱,而用欢喜。因为“爱”需要责任、牺牲,需要承担,需要不计成本。而消费主义时代,人们需要的是快捷、方便、低成本的情感消费,而不是生死相许。小说的名字《微波炉里的猫》似乎具有隐喻意义,喻示着爱情进入了“微波炉时代”:爱情像方便面一样快捷而没有营养,慢爱情成为消费时代的奢侈品。我们看到的是情人套餐、电影院情侣座椅、电台情人点歌、恋爱相亲真人秀。小说结尾,作者完成了对这种情感的解构与反讽。当“我”钻进微波炉逃离现实世界的时候,门铃响了,“你怎么才来啊”,一句话彻底颠覆了“我”的情爱幻想,也完成了对消费主义、网络情境下情感暧昧主义的批判。
《微波炉里的猫》不仅具有较深邃的主题意蕴,在叙事方面也展现出90后青春写作的风采。文学界不断质疑90后作家的写作,认为其先锋探索、实验意味不及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文学,也并不是后先锋文学先锋精神的“续航”,但他们在艺术追求方面的探索也是有目共睹的。这篇小说以“你怎么才来?”始,以“你怎么才来啊。”终,句子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开头用的是问号,结尾加了一个语气词“啊”,问号变成了句号。开头的这句话指向的是“我”,结尾的这句话指向的是“他”。这样的开头结尾可谓意味深长,构成了结构性反讽。鲁迅的《狂人日记》也是结构性反讽,小序部分是文言文,言说狂人犯病,病愈之后又去为官,正文部分则用的是白话文,狂人疯语,言说整个历史都是吃人的宴席。虽然两篇小说反讽结构有所不同,但对主题意旨的凸显均极具张力,形式就是意味,结构性反讽形式的设置完成的是思想批判。
不僅如此,小说以“我”和拉拉的交往为主线,叙述过程中穿插了“我”和月月的交往故事;“我”和书商、出版人奇哥的瓜葛以及“我”和大唐之间关于他哥哥自杀事件的种种。一方面这样的交错叙述让叙述过程跌宕起伏、摇曳多姿,令叙述节奏张弛有度,各个叙述段落之间保持着适度的审美张力;另一方面,多维的叙述也让短篇小说的主题意蕴更加丰富。比如“我”和奇哥就创作、讲座、书的出版等问题的叙述,形成了“我”对生存现状以及当下文学境遇的反思;“我”和月月的交往,也从另一维度构成了“我”和拉拉交往的补充;“我”和大唐关于他哥哥自杀的探讨和争论,也让小说更多涉及当下社会问题和民众心理。如此叙述,小说不仅是个体“我”的生存记录与情感体验,而是借由“我”的经历抵达更广阔的社会、时代和现实内容。小说还别具匠心地采用了第一人称兼第二人称视角,时而又回到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这让短篇小说的叙述别开生面。尤其是第二人称视角,一般文学作品不常采用,这篇小说中的第二人称指的并非受述者——读者,而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拉拉。文本中多处出现类似“你终于放我进门了”以及“我对你说”等句式,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自由切换,细致地演绎了“我”和“你”之间的情感暧昧,增强了小说中情感生活的体验性与现实感。此外,文本中的对话也别具特色,微信与短信的话语交流非常精准地表达了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对交往主体之间的情爱心理把握得十分到位。标点符号的巧妙应用,也彰显了作家不俗的艺术表现力。微信对话中引号运用得非常巧妙,单个的前引号说明不是一条微信信息,后面还会有继续,只有加上了后引号,才算信息的完整,这让读者阅读更为清晰自然,也让文本的对话叙述层次愈加分明。
总的来看,《微波炉里的猫》以年轻人敏锐的感觉、青春的气息、艺术的情思,对90后的生存现实和心灵迷惘进行了深度的聚焦透视,小说一方面依靠时代提供给作家错综复杂的信息与经验,一方面注重保持青春写作的锐气和探索精神,同时也构成对自身生活的反思和批判。我们不愿给90后创作贴上标签,期待他们有真切生命体验、探索精神和青春色彩的原创,而不是所谓的“成熟”“稳妥”“安全”的写作。
责任编辑 乔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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