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马仁杰
一
这是一条观光旅游公路,是为观赏亳州300万亩芍花而建的。整条公路的走向呈大“S”形,串连了三国时期曹操与华佗的故事,使公路呈现出文化传播的功能。
江枫曾工作过的项目部,已不复存在。他站在这儿让心从他的故事里穿行——人生就像这条路一样,拐个弯就不见了,或者一直走,直到消失……
方强和唐树现在过得好吗?他们仨是一起来亳州的外地人。方强和唐树是为工作机会来的,江枫是为女朋友卞芍花来的,卞芍花是亳州人。四个人都在一个单位工作,太有缘分了。
那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傍晚……
方强和唐树突然要走了,事前毫无征兆,作为朋友,江枫正为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心生愤怒。方强提议,离别前最后一聚吧!唐树从床底下揪出酒箱子,打开一看,包工头送的古井8年原浆还剩两瓶。
江枫暗下决心,借酒装疯骂他们。他们不辞而别,肯定会对工程造成重大损失。江枫心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报告领导?自己知情不报也是有责任的。他被牵扯进来左右为难,还不如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呢。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头痛,酒的味道加剧了疼痛。他不能坐视不管,哪怕从私心出发,为了他和芍花,为了让她快一点成为自己的女人,也要阻止他们。暂时不管那么多,酒过三巡,先骂他们。喝了第一碗酒,唐树要他也走,必须的,和他们一起走,不然他就完蛋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他不走就会完蛋了?江枫问他们理由。
他们说理由他知道。脱裤子上床,装纯就没有意思了。
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装了?他的怒火腾地升满整个胸腔,就像谁划过一根火柴放在这酒杯上一样。他们到底把自己当朋友了吗?前天他们每人向他借一万元,说是订房,每人差了一万元。他们拿出售房海报让他看,还指出他们预订的楼层,并在海报上指给他看哪一套是他们未来的家。他们要他也订一套,都订同一栋,这样大家就能长久在一起了。
江枫打电话征求芍花的意见。她说大家还是不要住在一起的好!时间长了,大家好着好着就挫了。他听从了芍花的意见,没订。他借给他们每人一万元。他们要打借条,他非常义气地说:“不用了吧。那多薄气人,我们什么关系,杠杠地,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了。”江枫说完便走了。
方强看着他的背影对唐树说:“江枫也完了。怎么办?”
“如果江枫不愿意——那我们就把他绑走吧!谁让我们是兄弟来着。”唐树说。
江枫借着酒劲开始进入装疯的角色。骂他们的词,他都想好了藏在舌根下,再喝下这一碗就开场。大家喝得酣畅淋漓,江枫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芍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她被酒气冲得皱了一下眉头,看见他们强装微笑,说你们喝酒呢?然后又接一句,你们真够可以的,喝古井8年就方便面,三位大仙。紧接着就对江枫换了一副表情:“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有哇。他一摸手机,自言自语:我手机呢,哦,在方强宿舍充电呢。
“我爸在医院,赶快跟我去看看。”
那可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他不敢怠慢,拔腿就往方强宿舍跑,然后坐车跟芍花去了医院。
芍花的父亲并无大碍,喝多了。等他打好吊水,他们把他从镇医院拉回家。江枫在芍花家一觉睡到中午吃饭。当他把昨天的事情报告给局长时,局长大吃一惊。问他,他们为什么离开?他摇头说不知道。是的,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江枫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心里骂着方强和唐树。
都说亳州地斜,说谁谁就来。江枫的手机响了,是唐树。他知道领导肯定找过他们了。唐树在电话里骂他是叛徒,质问修路可是他家的事,问他得到领导什么好处了,然后骂他在局里就是个瘪三而已。一定是领导对他们说难听的话了。江枫原本想挽留他们,要走也要干完这个工程再走,做人要有始有终。他们骂他,他能理解,他们的薪酬和押金拿不到手了,而他们需要钱。他觉得自己犯错误了,任他在电话里骂而默不作声。
方强接过手机跟江枫说几句,他说江枫你人太老实,容易吃亏。让他注意姜黄芽,就是他对面的家伙。何尝不是呢?自己十分卖力地工作,常常让他不满。他老奸巨猾,善于钩心斗角,长于拉帮结派,工作喜欢应付,希望别人也应付,像他。可江枫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努力工作,怎么会有前途呢?没有和他一例子,他便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他说他们已经到福建了。果然是兄弟,千里之外,这个时候还替他操心,怕他吃亏了。
“没什么要注意的,我嘛,也就是你们说的瘪三而已。”但方强还是一直夸他。江枫急了,说,“我就是个瘪三。”
方强略迟疑一下,说:“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还会借给你们钱?还会这么有耐性地听电话?”
方强说:“那等我们铺好路,你直接过来,反正不会让你吃亏的。”
他怎么能这么看自己呢?他当时可只有一个想法,帮他们渡过难关。他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我没有你们想得长远,我不会离开的,我爱芍花。”
他挂断电话,对着镜子认真地打量一下他自己,果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脸的老实相。他想,既然什么资本都没有,就让诚实做自己的资本吧!
他们的不辞而别确实给工程建设造成了一些影响,因为发现得早,处置得当。三天后,一切恢复了正常。江枫觉得在这起事件中,他是功臣。可功臣又怎样?还是挨了领导一顿训。
江枫拿出手机来张自拍,然后兀自大声说:别他妈的拿自己太当回事了。
姜黄芽径直走进来,怔怔地看着他。江枫知道自己又惹祸了,姜黄芽这人吧,长得不高大威猛就算了,偏偏小肚鸡肠,口碑还不怎么样,滑得像条泥鳅,他一贯秉承“姜”还是老的辣,遇到事总想着搅马糊,并把自己的这个本事说成“高大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刚才局长找他了解情况时,他打了江枫的小报告。
二
方强和唐树走后,江枫明显感到孤独,一种无处不在的孤独。这个三月来得稍微晚了一些,雨水节气过后,万亩芍花像约好的一样,在同一时间破土而出。只一夜,一场春雨,它们便蓄势长出满地的紫红色。远望是满眼的稠密,眼前一垄一垄的倒也显出等距离的孤独,与他的孤独颇为相似。他身后这条狭长的工地,在这万亩的芍花里向远处延伸,像是被谁撕开的口子,他突然产生一种受伤的感觉。他给芍花打电话,每天都会打,但晚上的这个是固定的,似乎不全是为了思念,更像是为逃避孤独,但今晚她的手机一直没人接,他已经打五遍了。他感到恐慌,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他愈发烦躁了,她为什么没有接?当他醒来推开门,外面明月高悬,他走出去风特别冷,只一会儿,他就咳嗽了。
第二天他感冒了,芍花问他昨天打电话了?他说打了。她问什么事?他说外面冷,怕她感冒了,你看,我昨天就感冒了……她说好好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工地是繁忙的,他在喧嚣的人群中独自冷清。下午收工时,他想找个人聊聊,便去了监理项目部找赵云龙出去溜达溜达,问他有空没?
赵云龙说:“好哩!我就是为业主服务的,你是业主代表,我这个现场监理,随叫随到。八小时以外一样好使……”江枫和他是初中同学,邻庄的。当时他随监理部一进场,江枫就认出他来了。
“我要把这一标段路做成工程的典范。”江枫信心满满地说。他把这看成他立足、成长和进步的资本。
“好吧。你前途无量啊!”赵云龙说完问江枫,“你看华老板出入高档会所,香车美女的,你动心吗?”
“我不动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只过我自己的生活——有芍花就行。”
“那你的心就太大了,这满地都是芍花,你爱的过来吗?”赵云龙弯腰捡一块砖头砸一群鸟。鸟惊恐地飞了。赵云龙拍拍手说,“我也不动心。”
“此芍花非彼芍花。你还说不动心,不动心还搞这么大的动静,显然动心了。”江枫看着他说。赵云龙没有争辩,说:“随你怎么说吧!”小时候,江枫的父母就把赵云龙作为榜样,让江枫向他学习。他现在还拿他作榜样,有点习惯成自然的感觉。
第一次协调会,赵云龙把他的监理方案印了许多份,大有广而告之的意思。现场领导和参会人员人手一份,华万强当时就觉得赵云龙不简单。作为监理,赵云龙的技术和经验足以让江枫信服。他在会议中强调每一道工序的注意要点。所谓注意要点,就是可能会偷工减料的地方,他提前一一指了出来。华万强被他说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似乎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心想是个做二爷的料。
江枫打心眼里佩服赵云龙。他有着丰富的工程技术经验。他和芍花约好,这个工程一结束,他们就结婚。江枫觉得这是上天支持他。
赵云龙嘱咐他,你要确保你的要求是正确的,不要让他们认为你是外行就没问题了。特别是在技术上,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不如他们,不明白的不要当场发表意见。
好吧!他在赵云龙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才疏学浅,那就多学习吧,他准备用技术来武装自己。江枫问他有相关方面的书籍没有?赵云龙说,手头上还真没有。
赵云龙对江枫说,不瞒你说,我的水平在我们公司是数一数二的。你放心好了,我会像盯贼一样盯住他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放心交给他就对了。因为有赵云龙做倚仗,江枫变得越来越懒惰了。责任轻了,心也放松了。后来的现场管理中,江枫都对他言听计从。
每个工地都有潜规则,业主看你不顺眼,干得再好也是不顺眼,所以华万强一进场就急着想把业主代表摆平。用他的话说就是活做得好不好很重要,而关系做得好不好更重要,干的是活,走的是关系。总的来说只要把业主摆平了,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监理也要摆平,不过给点小恩小惠就行了,一条烟,一顿饭,需要他们说话时,给点钱很容易就打发了。谁不养家糊口呢?现在的年轻人动步都需要钱,谈恋爱、买车、买房、结婚都需要钱,给钱是最实在的。
华万强当时手头没那么多现钱,就想先送江枫,然后过两天再送赵云龙。
那是一个晚上,华万强到江枫宿舍,一番寒暄,华老板说,以前没在工地待过吧,工地苦哇!生活娱乐什么都不方便,很枯燥。是的,他以前没在工地待过,筑路的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只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白天在工地上,身上带着责任感,时间过得很快。一到晚上,躺在项目办的床上,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刚进场的那些天,他不停地在工地上走动,小腿肚肿了,脚底板磨出几个大水泡。晚上打一盆热水,泡脚,用针挑水泡,每挑一针都痛在心里。所以他特别能体会工地的辛苦。
“哥拿你不当外人,这点小意思,哥的心意……这是两万块。”
江枫听了华老板的话,将思绪拉回眼前,心想收了他的钱自己就将误入江湖,进入看不见的血雨腥风的江湖争斗中。他推辞不要,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华老板天南海北地承包工程,历练成了人精。看人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江枫是胆怯不敢要。他准备对症下药……你知我知,这就是一点小意思。这不是钱,是哥的一片心意,是心。说完,他使劲攥了一下江枫的手,然后松开又轻轻拍了两下,向他传递一种大哥的情义。
江枫心想,的确是他的心意,都是红色的。收了,永远都是收了他的钱,哪怕只这一次也是烙印。每一次都会是不归路的开始,绝不给自己第一次的借口,所以他坚决不收。恰巧赵云龙来找他,敲门。
华万强迅速扫了一眼房间,伸手把钱掖在被子里,江枫怕被赵云龙看见,想多了或者到处说,没动。他想等赵云龙走后,再拿出来还给华老板。
华老板和他们寒暄两句就走了。
江枫彻夜未眠,不为别的,就为这枕头下的两万块钱。一沓鲜红的花纸,就可以把一个人推倒,成为千夫所指的阶下囚。父亲在建筑工地干活挣钱辛辛苦苦把自己培养大——自己上了二十几年学,一直学的是如何做人,大学里的专业知识教会自己如何把一件工程干得漂亮!而不是时刻充当心贼的感觉,更不是如何偷工减料,让一个伟大的工程毁在自己手里。
做工程如做人哪!他想的越多越难以入眠,一颗心在黑夜里痛苦地挣扎。挨到天亮,他就早早地起床了。脑子经过一夜的斗争,涨涨的,他就到工地旁边那条废弃的老路上走走。一辆警车疾驰而来,然后在他面前戛然而止,像追了好久,突然发现了目标的那种戛然而止。
昨晚刚收的钱,就出事了?
一个警察从车里跳到他面前。他想跑,可脚根本动弹不了。
“你看见一个人吗?”那警察还没有完全站稳就向他急切地描述。
他没有心思细听,只是一抬手。那警察说:“谢谢!”就跳上警车,风驰电掣般地朝他手指的方向追去。
他只是想告诉他这段路不通,车子开不过去,他没看见他说的那个人。看到他们朝他指的方向追去,他感觉自己是个坏蛋,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他想躲起来,怕他们回头治他谎报军情的罪。他想还是躲在宿舍关上门比较安全。他迅速关上门,拉开铺盖,钱呢?不见了。
他找遍整个宿舍,没有。他又找一遍,还是没有。他一腚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额头冒冷汗。钱怎么就没了呢?他把华万强送钱和丢钱的事给芍花说了。他们既不敢报警也不敢声张,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太憋屈了,果然好吃不好屙呀。
三
赵云龙知道江枫与华万强吃一块去了。他感觉被轻视了,华老板处处显得财大气粗,对他却很小气。他也是经过场面的人,如果遇到大方的,自己还真为难了。既然他抠,那自己就好办了。按照工程流程,他不签字,华万强就不能进行下一道工序,那就意味着工程要停工。华万强的工程设备都是租来的,就拿一台压路机来说,月租25000元左右,每天平均800多块,那么多设备每天的损失不是小数目,延误了工期,他蒙受的损失更大。赵云龙自言自语华老板这怨谁呢?
第二次开现场会,结果开成了批斗会,赵云龙要在他们公司领导和业主面前表现一番,尽挑毛病。江枫也按赵云龙事先交代的说了几条,他明显地感觉局长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等领导们走后,他握住赵云龙的手,表示感谢!
赵云龙早看出来了,江枫没什么工程经验。他把下一步需要做的,列出来交给江枫。让他通过各种会议安排给施工方,以增加他的威信,江枫很感激他。赵云龙暗地里给华万强小鞋穿,说他人员怎么怎么啦,查他这查他那,反正不让他素净。华万强看出来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他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发泄他的不满,说怎么讲呢?有个比方说得很形象,说甲方是地主老财,监理是姨太太,施工方是长工。赵云龙阻止不让他说,华老板生气了,说干吗呀!发发牢骚都不行吗?地主老财还有他的姨太太。他接着用手指着满地的芍药说,看见没,芍药都一丛一簇地长这么高了,三月就快过完了。芍药一天一个样,不加快进度,五月怎么能通车,我的压力山大。
华万强向他们保证……掏心掏肺的那种保证。
正在进行的路基回填,设计为20公分,一层一检一压。华万强白天的话在白天落音,晚上做着晚上的事情。他一夜让工人填了将近50公分高,然后才开始压实。他这夜里偷出来的可都是钱哪。做工程的都知道,偷工减料最多的还是在基础,现在没有几个明目张胆减料的,大都偷工,省下大量人工费。从土方到土方量,这个又不涉及安全问题,是大把赚钱的好机会,越是看不见的地方越赚钱。比如盖楼,偷墙里面的东西;修路,偷路面下的东西。路面结构其实想偷也难,现在不比十年前,管理严多了。
赵云龙心想,让你偷你才能偷成,不让你偷你还真偷不成。他找到华老板说,我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是对我闭着的那只眼,以为是真瞎了?你看瞎吗?他左眼不眨,右眼连眨几下。然后他右眼不眨,左眼连眨几下。华老板,瞎吗?
华老板竖起大拇指,说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幸会幸会!他心里却想乖乖是个货哇,以后得把他当大爷看待了,人才呀!当天晚上他给赵云龙送了钱。
赵云龙收了华老板的钱后,对自己的要求是让业主满意,施工中不能出事故。对华万强装点糊涂,对他们的偷工减料即所谓美名其曰的施工经验,心照不宣,高抬贵手。
江枫对华老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送什么钱给我,害得我犯了痔疮,屙不出屎来。他对华老板这种人和事都愤恨,想法一经产生便无法抹去……华万强没安好心,自己上不是他爹,下不是他儿子,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送两万块钱?记得一次去市里,一个残疾人跪着问他要一枚硬币,他都不给。他自言自语:这事弄的,赔吧!相当于送给该死的贼两万块,又给他华老板两万块。凭啥?!不行。我没要。他硬给。放下了。他走了。贼偷了。这是事实。跟我没关系。他坚定了这个想法,便长出一口气,心安理得了。他还有一种想法,华老板不提,自己不主动说。华老板主动提,自己就如实回答,说钱没了,我以为你趁我出去的那会儿又把钱拿走了呢,所以我也就没吭气。
华万强让赵云龙给江枫捎去验收误餐费。江枫不要,说他和华万强不是一路人。赵云龙鄙视他,心想真能装B,还不是一路人?!人家送的两万块钱都收了。他故意显得酸溜溜的正话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去找白乌鸦呀,哪个做工程承包的人不是为了赚钱,他就是把工程做赔了,也变不成白乌鸦。再说吧!哪怕你江枫真没收,别人也会认为你收了,这年头谁会相信廉洁,不过都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的。再说了过节费、验收误餐费,还有……都不算受贿,这是业内潜规则,大家都有份的。”但是江枫的原则是做人和做工程一样,收了人家的钱就变成壳而身不由己了。赵云龙认为江枫表面上看不会来事,其实呢?太会来事了吧!真伪哥呀!他深谙这一行的潜规则,便“宽慰”说都这样的,见多了自然就习惯了,什么人都有,道道多着呢?
食堂加餐,姜黄芽喝了点酒,特别得意地对江枫说,我工地待的多了去了,然后吐出一个大烟圈,再缓慢地吹散,美滋滋地接着说,打个比方说吧,业主就是神仙,什么事都能行;监理是老虎,什么事都能唬;施工单位是狗,什么事都要护……真是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江枫草草地吃过晚饭,忙着加班审阅资料,果然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
赵云龙感觉华万强是属老母猪的,只顾自己吃独食,不踹他一脚,他就不会叽歪一声,不能让华老板觉得白拿了他的钱,要让他感觉送点钱不冤。他再次利用了江枫对他的信任。当他让江枫提出质量问题的时候,华万强首先想到的不是他提的问题是否真的存在,什么性质的问题,如何处理这些问题,而是江枫是不是嫌拿的好处少了?是不是跟他过不去,是不是要敲竹杠?事后,赵云龙主动帮他摆平,华老板果然对他刮目相看,眼里似乎放出物超所值的光芒。
赵云龙把自己定位成快乐的电话线。甲方是出钱的,掌握主动权,表达自己的意思,要通过他传达给施工单位;施工单位呢,是现场操作者,对于工程中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问题表达给他,由他传达给甲方——他自然而然就成了两者的电话线。同时呢,他们监理两边服务,既服务于甲方,为甲方出谋划策;也服务于施工单位,为施工单位美言。他和华老板一样想从业主的钱袋子里多捞点,监而不理两头落钱才是最大的实惠。
华万强在江枫那里吃了闭门羹,开始重视赵云龙这根电话线了。
这以后赵云龙提出的所有要求,华万强都说小菜一碟。然后视情况请他吃饭,买手机充值卡,送烟,塞红包,少则几百元,多则几千元。赵云龙心想,这不就行了嘛,挺明白的一个人哪!
四
姜黄芽看不惯赵云龙,说他们公司是低价中标的,就像批发商品一样,通过走量来获利,公司里不具备那么多监理工程师,所以就在工地上胡乱安排一些不具备资质的人员。比如说赵云龙吧,工资不高,专业技能又不具备,只想捞钱,最终会造成我们业主利益的损失。但在江枫看来,赵云龙工程技术经验相当丰富,姜黄芽什么意思呢?不过江枫很快就明白了,他虽指名道姓地说赵云龙,其实未必不是说自己。
江枫觉得不能让赵云龙受伤害,便更进一步给他支持。想来想去他把姜黄芽的话含蓄地说给他听。赵云龙却显得很平静,又像是习以为常了。他说监理的存在就是个“杯具”。一是国家有法律规定必须聘请监理,第二就是找个责任的承担体。业主下达很多不符合要求的指令,一旦产生严重后果很自然地声称与自己无关。而监理行业竞争激烈,使一些人无原则地让步,很可悲的。我觉得我已经够迁就姜老头的了,他手太长……他心里骂道,这个狗日哩!他自己拿了,还不想让我拿点儿。
他转移话题对江枫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你不下手芍花就变成别人的花了。然后他做个手势,说养着……你得抽时间多陪陪芍花,别整天猫在工地上,你觉得有意思吗?我是没那个人,他显得酸溜溜地加一句,等咱攒够了钱,也找个漂亮的如花似玉的女人。接着向他诉苦,说监理就是一个窝囊的主,你看我在工地挂的牌子是监理工程师,其实是当现场监理员用的。说白了我就是一块“橡皮章”,你没看见我办公桌上堆满了乙方报审的施工资料,和一些长方形的橡皮图章,我就负责给他们分别盖上“优良”、“合格”、“同意验收”的字样。他说有一个小段子是这么说的——一个小孩问妈妈:业主、施工单位、监理都是干什么的呀?妈妈回答:业主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施工单位就像你妈,整天忙里忙外,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监理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花爸妈的钱,只能装装样子监督一下爸妈,不过有时耍起小脾气来,老妈还得哄着你。
赵云龙继续抱怨说一点实权也没有,监督靠什么?
听了他的话,江枫在一次工地会议上,当着大伙的面明确进行授权,将三控的权力交给赵云龙。赵云龙对江枫说,现场你不必来那么勤了。我能管得他们没有话说。
江枫因此有大把的时间和芍花约会。他第一次深深记住这个城市,是因为卞芍花。那次,老师让他帮助发图书卡。“卞芍花!”他喊了一句,以为是靠窗户坐的那个美女。芍花嘛,一定是美女,他坚持认为。他又对她喊了一句:“卞芍花。”她还是无动于衷,他仔细核对了一下照片,再端详她本人是很像。他声音大了一些:“毫州的卞芍花。”
“亳州。”
他这才发现一个女生侧站在他面前,可他的下一句话已经喊出去,收不回来了:“毫州……”
“亳州。帅哥你往哪看呢?我都快站成树了。”
“你是卞芍花?”
“我不可以是卞芍花吗?”
有点出入,他从那时起就痛恨PS了,特别是在证件照上做手脚。再一次和她在校园的小路上相遇,他小心翼翼地说,亳州。
她笑了。然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聊起来。校园偶遇的几率越来越高。
“你怎么叫芍花?”
“妈妈说我刚生下来时,特别丑。妈妈希望我长大了,能变漂亮,像芍花一样漂亮,我们那是芍花之乡。书上说‘芍药犹绰约也,美好貌,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所以我就叫芍花了。”
再后来,她就成了江枫的女朋友。女大十八变,她只用一个学期就焕然变成一个大美女。先下手,他觉得他赚了。
下放了三控权之后的那段日子,亳州的花戏楼、华祖庵、古城老街和涡河岸边都留下他们的身影。特别是地下运兵道,他们下去的时候没有人,走过一处障碍券,江枫从后面抱住她。突然地道里的照明灯熄灭了。
“什么状况?你把电线扯断了?”芍花吃惊地问。
“我扯电线?咱俩一直抱着,你会没有感觉!”
地道里一片漆黑,芍花紧张地说:“抱着我,我怕。”江枫掏出手机,没信号,打不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哪?”芍花反而更紧地抱住他。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照明,她撅着小嘴仰视他的样子特别性感可爱,他低头吻着她。
过了一会儿,芍花说:“这算神马啊!在地下偷偷摸摸的。”
“此言差矣,我们穿越了……来一百回也遇不到一次断电。如果一定要说偷偷摸摸的,那是我不够强大,就像曹操自己当年不够强大,才修的这个地下道,但是总要先下手为强吧!”他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衣服里,触摸到她的乳房……这会儿,要的是这里的静谧和古意,更是一种情趣。
景点工作人员打着手电下来排查故障,他们还抱在一起。他们怀疑是他们弄坏了照明线路,让他们说明情况。讨厌。江枫从芍花的眼睛里读出她生气了。她要出气,这是她的性格,是他喜欢的性格。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们心有灵犀。
她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江枫。你呢?”
“芍花。”
他们听了特别诧异:“你们不认识?”
他们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怎么抱在一起了?”
“因为黑,害怕。”然后她又故意回头问江枫,“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我没做什么,你当时吓晕过去了,是我救的你。我一直抱着你等救援人员来,胳膊都累麻了。”
回到地面,他们把他俩带到一间办公室,让他俩说明一下详细情况。芍花心想不让走了是吧,那就真不走了。“同志,你们有速效救心丸没?打120送我去医院,惊吓过度,我现在还难受呢,可能要死了。”
他们没想到。
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希望他们走,说:“算了,算了,不关他们的事。”
江枫也不想走了,说:“你说的不对,关我们的事。我得打个110报案,我是见义勇为,得让他们来调查一下,给我个证明。”
那个负责人继续打圆场说:“突然的停电事故,对你们造成不便,我向你们道歉。”
“你道歉有什么用,我花钱买票,啥也没看呢!”
对方连忙说:“送你们每人一张亳州景点联票,算赔你们损失吧。”
“不行。你们道歉是应该的,我要上医院。”芍花说。
“不行。”江枫也说,“我不会为一张票连名誉都不要了。我是见义勇为,我还要投诉你们。”
他们紧张了。
芍花赶紧接一句:“人家上个班也不容易。要不赔我一张,赔你五张咋样?也谢谢你救了我。”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每人获赔两张旅游联票。他们请示领导,办理送票的时候,芍花继续打岔,我是媛媛美容院的,帅哥做我男朋友吧!反正你也抱了,命也是你救的,我人也算是你的了。我把手机号给你。
人的眼睛就是这么世俗。芍花一句话,让他们的眼光比起刚才来,又有了高低变化。
芍花去取票的时候,听江枫的口音是外地人,那个带路的阿姨暗暗拉他一下,示意,怕他上当了。让他不要答应她的任何要求,不要记她的号码,不要接她电话。江枫知道阿姨是好人。
这以后,江枫在项目办的时间大都上网与芍花聊天,去现场的时间少了。
华万强突然把赵云龙叫过去,见面就撂给了他一沓钱。他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知道华老板豪爽,大方。可这见面就撂一沓钱,不会无缘无故的吧?
“我得加快进度了。”加快进度是好事呀!不至于给钱吧?“我这一快,你可就忙了,加班熬夜是常有的事,算辛苦费吧。”华老板说完,给他递上一支烟。
赵云龙把钱装进兜里说:“谢谢!”
他请赵监理在路基回填和工程土方量上,继续关照,他还要做一个桥涵的变更项目。赵云龙心知肚明帮他在伪造的土方量报表上盖章,然后再由他说服江枫签字。江枫对工程进度、成本、质量是关心的,但现场签证涉及的实际实施的情况偏差及产生偏差的原因他没弄清楚,就信着赵云龙了。
华老板送给他点钱或东西,对自己的回报是巨大的,大得让赵云龙内心愈加的不平衡。他给一万块钱,那么赵云龙给他的回报却是十倍、几十倍的。大家见过没有任何目的,盲目喂监理的施工单位吗?相信一个也没有!华万强这数字里偷出来的可都是钱啊!他对华万强偷钱这么便利很起眼,他给华老板盖完章的时候,撒谎说他昨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一查不要紧,得了恶性肿瘤,说白了就是癌症。他诅咒说自己还没挣到钱,就要花一大笔钱去瞧病,这还要人活吗?华万强的眼光很毒,明白他的意思,当晚送给他三万块,说不够再拿,看病要紧。
赵云龙收下他的三万元后,华老板就把他当自己人了。“我们就直接说这个事情吧……”华老板并未详细讲述具体细节,直奔主题,“我还有一个楼盘项目,分不开身……我想请你帮我管理这个项目。”
“那怎么可以,我是监理,违规,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当然这个事不能公开,你是隐形的,这是个秘密。”
华万强说这个项目能拿到手也是通过他运作得来的。他交了50万元的管理费,挂靠的,一级建筑资质什么的也都是他们公司提供的。大家都是这样搞的,你懂的。这样我就成了那家大公司开具证明的“项目负责人”。那些授权都是些手续,工程安排都是我的事情。实际上我就是工程合同的乙方,真实的工程承包商。
“我是讲信誉的,有钱咱一起赚,咱虽不是亲兄弟,以后咱比亲兄弟还亲。”他紧紧握住赵云龙的手说。然后,他讲了一个关于淘金的故事,故事里说淘金的人不一定都赚钱,但卖水的人肯定赚钱。
“你就是卖水的。”
赵云龙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成了一个卖水的了。华万强的意思要给江枫和赵云龙找到共同利益的支点。江枫太正直了,他显然没能办到给江枫一个支点。他给赵云龙的支点就是做隐形项目人。
“我是讲信誉的。”他再次强调了。然后又说“要不我给你一套房子吧,120平的,售价要100万以上,你交40万吧,我安排人帮你办了。”
华老板开出的条件特别诱人,恭敬不如从命,赵云龙同意做华万强的隐形项目人。这之后,他这个监理十点上班,十一点下班,三点上班,五点下班,打电话问他,他说刚出去办点事儿。他要办的那些事就是洗澡、吃饭、唱歌,搞得比他们甲方还好过。他喝酒唱歌等开支,回来后填一张“砂石材料购货单”,经过华万强签字打入工程直接成本。他出手越来越大方了,比较而言做总监理工程师手头却没有一分钱的使用权,所以他很感激华老板。
姜黄芽愈来愈看不惯赵云龙,故意当着他的面说:“说来也有意思,古代的太监和监工虽然都带个监字,不过区别蛮大的,一个是阉货一个没阉。想想也是,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会,就去当监理吧!这行当什么人都可以干,秃子多,和尚少,狐假虎威也可以勒一勒施工企业。缺德事没少干哪。奉劝那些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的小子们,夹起尾巴做人吧,安哉!”赵云龙听出来了,他话里有音,但没吭气。
姜黄芽也有意无意地对江枫说,你老乡越来越财大气粗了……
赵云龙和江枫走在乡间小路上,散布在田间地头的芍药,印证着“花前花后皆人家”的那种如诗如画的意境。
芍花长得越来越旺,植株由紫红变为墨绿。路两边的芍花开始打花骨朵了,花生粒般大小,密密麻麻又一望无际。他们漫无目的地聊着,经过一个村庄,不时看见有药农在地里摘花蕾。
赵云龙问他:“他们摘掉花蕾干什么?”
“听芍花讲,白芍的药用价值主要是根,药农怕花朵与根争养分,会在白芍开花时,掐掉花蕾。”江枫看见赵云龙掏出iPhone6手机,忍不住问他,“你怎么那么有钱呀?”
“又不贵。”
江枫惊讶他说手机不贵,说我们才几个工资啊。
赵云龙似乎明白了他问话的目的,说:“买彩票中的。”然后掏出昨天刚买的一沓彩票晃晃给他看。
他确实经常听到他说中奖了。江枫在他的带动下,也买彩票,不过一次也没中过奖。他们随便聊着,江枫从他的口里一无所获。
江枫在施工现场发现一处违规操作,他让工人停工。工人不听,其中一个工人说,俺是工人,只听老板的,俺听你的,你叫停俺就停了?这一天的工,老板不给钱了怎么办?都累了大半天了,就等工钱养家糊口呢。他给华万强打电话,联系不上。没有华万强的命令,他们不停工。他找来赵云龙,他一吆喝,还把他们骂了,他们才停,太有能力了。
华老板手下的人不服,偷着向华万强报告,说刚请他吃过,回来就把咱的人骂了。他怎么跟喂不熟的狗一样。华老板,容我们斗胆说一句,他骂我们就等于骂你呀。
华万强骂他,说:“放你的狗屁,你懂个鸡巴,不让他骂,给钱都不好使。看过演戏的没有?咱演的就是个受气的角色。咱要是演的是个皇上试试,谁敢放个屁。没有什么不习惯,他使使性子,大家眼里的关系就顺了,其实对我们有利。”果然,江枫走后他们该怎么干又怎么干了。
五
华老板对自己的手下说,我的存在就是花钱打点,然后赚更多的钱,再说我打点出去的钱总得收回来吧?!所以就得走流程——流程,流程,流一程钱就带着它的钱子钱孙回来了。在他眼里,凡是能花钱办的事,都不叫事。只要他们收下钱就保险了。最让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江枫收了他一次钱后,就再也不收他的钱了呢?似乎有难言之隐。而且有时还“刁难”他一下,刁难不就是想捞钱吗?可给他又不要。既然不要又为何要刁难呢?华万强心里暗骂:大家都是为一块肉走到一起。妈的,不要剃秃头装和尚。有肉大家一块儿吃,收了老子一次你就永远都收了老子的钱,啥时候我都可以说出去,惹急了老子够你江枫喝一壶的。
华老板能屈能伸,他有着被割肉般的疼,却依然还能豪爽得和他大谈交情,还能表现出如知己般的无话不谈,发发牢骚诉诉苦什么的。他说整个市场进入了微利时代,都是工程造价在作怪。现在的项目很少通过细致的论证就上马了,业主方面总喜欢搞最低价中标,有时甚至低得离谱,他们自己都不相信那么低能办成事。然后就那么干了,咱也得这么干。都按规范的话,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国外也讲究低价中标,前提是合理。前提如果不合理,结果只能是工程质量不好,甲方花的钱更多。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做事有做事的原则,我紧紧把握住原则,我是讲原则的人,怎么能吃亏呢?他们不讲原则,所以只能他们吃亏了。说实话每一个施工步骤都会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我手下的师傅,都跟着我好多年了。知道在不影响安全的情况下哪里的工艺可以节省。换个角度讲那是我们的施工经验,从工艺流程走一下捷径……江枫心想,妈的,人长得五大三粗,还能干出这么文面的事来,没想到。他接着说,与你们说的偷工减料是两码事,我如果想偷你们防不胜防,百年工程,我是凭良心做的。然后他又宽慰江枫说,别的路上出了事,都以超限超载定论完事,这样就给业主、施工、监理以及“上面”一个都满意的“结论”。连西安深埋地下的供暖管道漏气都能与超限超载扯上关系。咱这条路还怕什么呢?我们身后有“超限超载”这个“大善人”兜底,你说你还怕什么呢!责任最终全是我们的,功劳都是你们的。点到为止就行了,太认真就没法干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的苦好像都是江枫造成的。
江枫心想,他妈的,这个时候了还想和我打马虎眼。他说:“华老板,万一验收的时候不符合要求,把‘偷来的钱填回去还不一定够呢,何苦哦。”
“都按规范做那不死翘翘咯,每个人都知道资料是假的,但都还是要,呵呵,你懂的。”江枫没太搞懂,但他的态度是——路是我们铺的,我们自己也得走,收了钱就没路可走了。华老板觉察到江枫的堤防筑得很高,开始抱怨说他上一个工程亏了,这一个工程又要亏了。江枫说:“生意人有句俗话叫‘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既然你总是亏本,就不要在这里干了。”
华万强说:“那怎么行,我是有良心的商人,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吞。”他给人的感觉吧,这路要是能带吹气的,他用吹牛逼的劲,就能吹出一条路来,材料都省了。
后来江枫问赵云龙:“华老板说他做这个工程又亏了,怎么回事?”
“尽听他瞎扯淡,他说的亏——比如他原计划干这个工程要赚两百万,结果只赚了一百万,他就对外叫嚷,我亏掉一百万。话又说回来,甲方和施工单位本来就是对立的,你们想少花钱,他们想多赚钱。他们就想打路的主意,咱们得防止他们打主意……我不过就是为你们打工的。”
江枫说出了他的担忧:“我总感觉哪里要出事情的?”
赵云龙对他说:“如果你想不出问题,那咱一起吃施工单位,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狼行天下,吃肉。既然现在的狗都能吃肉,咱们让狼去吃草,他能干吗?咱不是作死吗?怕什么?吃的,喝的,拿的,一样都不能少,最后还是狼被骂成坏蛋。”
他妈的,这是什么逻辑。还是那句话——做工程如做人。华万强的收益是以牺牲工程作为代价的,修路是积德行善的事,我们局长一直强调工程安全、质量安全、干部安全。钱拿到手,人进去了,到头来人还在钱没了,或者连人都没了,有意思吗?世界上没有安全的腐败——既捞钱又安全。我是修路的,我不能自己无路可走。江枫明白,如果他们相互勾结,其结果只有一个——豆腐渣工程。自己如果做出了豆腐渣工程,那自己的一生也就是豆腐渣了。那怎么可以,绝不可以。江枫卡严了,卡得有点过,似乎有点吹毛求疵的感觉。他忘记了赵云龙最早的叮嘱,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当场发表意见,他让施工人员停工。华万强急了,他想激怒江枫,让他做出偏激的事来,留下证据,把停工的损失推到他头上。赵云龙劝他不要急,要笑脸相陪,做到以和为贵——想教训他,你们就只管到他们领导面前说他好话就行了。
华万强不解:“你说他好话我就够烦的了,还让我说,我都想找人扁他。”
“规则要求我们不能打业主现场代表的小报告,我就是那么个角色,我就得那么说,不是因为他。遇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都得那么说。而你们施工方说他好话,性质就不一样了,杀伤力不可小觑。”
他们一起去找局长时,一致说江枫以前不这样啊!全部说的都是他的好话。江枫也在现场,他们使的这一招让江枫说不出话来。他立即遭到单位里同事们的怀疑,为什么好?
江枫拉开要搞个水清米白才罢休的架势,他觉得必须和局长说说华万强的施工质量问题。他把他的疑惑一五一十地反映给了领导,没想到局长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听监理的就对了。还有一个月芍花就开了,五月十号到二十号,市里将召开关于芍花的主题推介宣传会,怎么还有这么多问题?这些问题也不是昨天一天形成的,你平时干啥去了?”说得江枫哑口无言,让他很尴尬,后半截话就不再说了。他感觉自己像个恶人,俨然五毒俱全的样子。连领导都怀疑他了,他感到前途受到威胁。他想起赵云龙当初对他说的话,现在是金钱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甚至磨推鬼,所以才乱象丛生。咱们改变不了,所以选择适者生存吧!
江枫去合肥出差,刚一入住宾馆,就接到大学同学陈美菊的电话,说老同学什么时候有空来合肥聚聚。
我就在合肥呢。
好巧哦!
她约好见面地点。陈美菊是个美女,还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她就是自己那次帮老师发图书卡,他错以为是亳州卞芍花的那位靠窗的美女。她以前是看不上自己的。可他,毫不掩饰地说在未和芍花交往前一直暗恋她,甚至和芍花交往的时候,暗恋的情愫依然存在。那时真的很奇怪,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一眼,他甚至对她没有正视自己而幸福,这样免去了在她眼中留下卑微的模样。她在他眼里就是一种神圣,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一种愉悦,一种欣喜,虽然他感觉到那种冰冷的距离。他为这种距离找到一种理由,他特别信服的理由——自己的确很卑微。她在他眼里就是一种得不到的存在,甚至他为这种存在给自己找到了努力奋斗的理由。
她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公关部经理。他甚至没有记住那家公司的名字,因为眼前的她依然风姿绰约,他看得出了神。聊了一会儿,陈美菊问他可认识一个人,华万强。
“认识。”他疑惑陈美菊怎么认识他。
陈美菊说他是她公司的十大股东之一,听说他在亳州,在你的手下接了一段工程。他是我老板……遇到难处,还得请你高抬贵手哦。
江枫迟疑了一下说:“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公关部经理?你把我当成‘关了。”他把刚才翻片的事又翻回来,然后耸耸肩努力证明他不是“关”。
她声明她不是华万强的说客,就是随口一说。
华万强真是无孔不入哇!嗅觉跟狗一样,啥都知道。他后悔赴约,他那一刻是希望找到在学校里的单纯,结果显然让他失望了。她在他心中一下子比以前矮多了,轻视一经产生便挥之不去。
远在亳州的华万强听着陈美菊的电话。
他得意地骂江枫是头闷骚驴。
六
芍花盛开的五月是亳州一年中最美的时节,300万亩芍花次第开放,会是怎样的一种美景?那是亳州“中华药都”的形象代言。清朝诗人刘开曾在亳州留下“小黄城外芍药花,十里五里生朝霞。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的诗句。时光流逝,而美景是如此一致,但先辈们一定没有今天的人们幸福!芍花编了一个洁白的花环戴在头上,她又给江枫编了一个三色的花环,江枫接过来戴在头上。芍花说:“芍药从种到收需要五年的时间,第三年才开花,年数越长,花儿开得越好。”
五年。他们从相爱到现在恰好五年了。江枫情不自禁地说:“芍花,它们用五年走完一生,不如我们用五年留下纪念吧!”愉悦的美景让人陶醉迷离,他吻着她,芬芳四溢,他们淹没在芍花的海洋里,感觉就像置身于一幅巨大的画卷,太震撼了。他们掐了一地的芍花铺在地上,江枫吻着芍花,然后慢慢褪去她的衣服——让这幅300万亩宽阔的画卷内涵丰富起来。江枫感慨:“在这花海里,我们俩充其量就是两只小蜜蜂。”
“那你现在干吗呢?”
“我是‘蜂采蜜呀!”他们疯狂地爱了一次。
一番云雨过后,他们赤裸着身子躺在芍花的铺被上……
“芍花,在这千万朵芍花里,只有你是不可复制,独一无二的!我一眼就认出你来。”
芍花说:“枫,我要是真变成了一朵芍花,撒在这漫天遍野里,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能。”
“这么肯定?”
“当然。”
“为什么?”
“你肯定是最晚开放的那朵,在我还没有找到你时,你怎么可能把最美丽的芬芳呈现出来呢?”
“臭美吧你。”她刮他的鼻子。
“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一望无际的芍花开得正艳,微风过处,花朵在阳光的照射下摇曳,由远及近地形成一股股花浪。那些笔直的枝干托起层层叠叠的花瓣,流着清香。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飞着,在花蕊间盘旋、留恋……江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太享受了。
江枫觉得这是他人生的芍花季——里面有他与芍花的幸福。
工程快要结束的时候,芍花的父亲让江枫买一套房子,说不然你们结婚了住哪?可是他买不起房子,便没说话,因为实在无话可说。芍花的父母也没说话,后来他不知道怎么走的。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头戴花环的美丽女子,身穿七色的连衣裙,周身飞舞着洁白的芍花花瓣,在这300万亩芍花的海洋里与他翩翩起舞,然后撒满一地芬芳的花瓣,呈现出她光洁的身子。芍花,他欢呼着飞奔过去。芍花却突然转身,变成美丽的芍花仙子飞走了……
礼拜天,赵云龙邀江枫一起逛商场。他本来不想去,赵云龙一定要他去。赵云龙买一块名表,问他要不要买一块。江枫说他不喜欢戴表。然后赵云龙又看珠宝柜台,说想送给芍花一枚钻戒。
“你凭什么送她?”
“你又送不起,还不让别人送,芍花真倒霉。说实话我也蛮喜欢她的。”
“你凭什么喜欢她?”
“我凭什么不能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只是没有像你一样,事情还没有把握的时候就显摆出来了。我都有房子了,你有吗?”
江枫拽住他的衣领,让他说清楚,太伤人了。赵云龙竟然气得甩下他走了,这是什么世道。他又想起芍花父亲要房子的话,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真是个穷小子。就那么一瞬间,他对她的爱变得怯懦了。当他再约芍花,芍花说没空。他的心突然凉了,回到项目办,倒头躺在床上,开始了胡思乱想,每每想起赵云龙要给她买戒指,说芍花真倒霉的话。他简直要发疯了。
他的座右铭是:只要我肯,我就能行。他利用所有空闲的时间去学习,读一些好书开阔自己,学一种新知识,掌握一项新技能。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错了。当大家都在玩“掼蛋”、“斗地主”的时候,他发现他是多么的鹤立鸡群,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让他越来越远离人群,越来越孤独。人是群居的动物,孤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给芍花打电话,芍花的语气不冷不热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给她打电话,她竟然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赵云龙监理当得好,两面玲珑,既为甲方出谋划策,也服务于施工单位,为施工单位美言,俨然双面间谍。他是监理工程师,却当监理员使用,现在华万强又聘请他担任隐形项目经理。他每天工作时间都在施工现场,给人留下兢兢业业、吃苦耐劳、一丝不苟的感觉。他和华万强约好的看得见的工程不“赚钱”,不打路面的主意,那是他们立足“江湖”的形象,那是他们以后吃饭的资本。江枫再也抓不到他们的半点把柄,赵云龙制造的动静处处让人联想江枫拿了施工方的钱,或者嫌现在拿少了,或者分赃不均。让他一说话,就给人感觉他好像居心不良,处处和赵云龙过不去一样。
他放不下这么多年的友谊,想找赵云龙好好谈谈。他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雨过天晴后的芍花,更加娇艳欲滴。等他们转回来的时候,江枫开始将话题切入到工程上来。他对赵云龙说:“你换个角度想,过度放松,施工出了质量问题,你下课;拿了施工单位东西,施工单位认为你放松不够,他们嫌你吃多了不办事,找业主,你的领导扛不下来你也下课。”
“你凭什么说我拿了。我还要说你拿了施工方的东西呢?每次工地例会上,你们业主都会和我们监理,还有施工方说,要多沟通。早期磨合的时候,出现矛盾你们说缺乏沟通。现在沟通多了吧,你们又疑神疑鬼有猫腻。其实吧,不管你拿没拿,施工方背后说的都是那种话。要是有人说你拿了华老板两万块钱呢?你心里会怎么想?”他这句话说的,江枫心里咯噔一声。“大家都是为项目服务的,没必要搞得太对立,只要对项目有利,关系融洽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沟通万岁。”
“我没拿过。除了过节费、验收误餐费。”江枫赶紧辩解。
“你都说你没拿了,除了过节费、验收误餐费,该拿的我拿了。其他的我也没拿呀。”
他依然耐着性子说:“云龙,我可是把你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才那么信任你的。监理是建筑工地上的‘纪检委。”
“那不过是你说的罢了,真正优质的工程应该是施工单位做出来的,光靠监理是不可能监出好工程的。所以施工单位责无旁贷。”
“我们出钱请监理就是让你们去管施工单位的,要是我们自己管施工单位了,那要你们监理做什么?你得有立场,工程出了问题你会下课的。”
“我有立场,我是讲立场的,我的立场是谁需要我,需要说什么以及在什么时间说,我就说话。我们出来混,不都是为了挣俩钱吗?”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
“我只为留下一条路,或者是一座桥……一种劳动的光荣。”
“没你高尚,我就想做个大俗人。”赵云龙叹口气,思考了片刻,继续说,“别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你敢说姜黄芽没拿好处?可大家都在笑话你。我要是想让他完蛋,分分秒秒的事。这个狗日哩,现在不敢拿捏我了吧。你看不见吗?姜黄芽每次挑起事端,又去平息事端。为什么?因为折腾就来钱。他很卑鄙,敲诈完了华老板,还想从我身上捞些好处,所以才和我闹得很僵,但是大家不还都敬着他吗?可你呢?”
“是的,姜还是老的辣。可我压根就不想做块姜的,我就是一颗石头,‘铺路石而已。我没有必要去羡慕谁。”
赵云龙摇摇头说:“我这几天莫名的心慌难受,我得走了,不扯了,光想着看书和看现场没有用,背后还有人情呢,那是看不见的。”这话意味深长,留下江枫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江枫看着赵云龙远去的背影,思绪万千。现在的他已不是刚进场那会儿的他了,时间变了,人也变了,有一种伤突然痛彻心扉。作为老同学,江枫轻信了友谊,对他无所不谈,推心置腹,把自己暴露得一览无余。很多东西本来无所谓秘密,但在需要的时候,它就成了有力的武器,现在看来,这样的后果太可怕了。事实也是,江枫为赵云龙争取来的办公和生活条件上的待遇,都不如华万强几张人民币来得爽快。赵云龙则把他从华万强那里为江枫“争取”来的好处看作是向他报恩,看来人的境界真是千差万别的。
赵云龙自然有他的想法,他觉得下课了正好,自己做老板。他有自己的目标,他的“五年计划”是挣够一笔钱,成立自己的监理公司。他深谙此行,监理公司其实就是“空麻袋背米”或者说“空手套白狼”。因为监理业务主要靠人的服务来实现,公司只要配有一定数量的监理工程师,购买一些计量用具,就可以出去揽活了。工地上所需的办公室、空调、桌椅等,都由甲方提供。
赵云龙不管那么多,他对华万强说,他爸病了需要钱,华老板又给他一万块。
江枫无意间在华万强那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刚开始时赵云龙会把下一步需要做的事项列出来交给他,让他通过各种会议安排出去,以增加他的威信,他那时很感激他。想不到同样的字条,他也给了华万强一张。再想想赵云龙的那句“你放心好了,我会像盯贼一样盯住他们”,他感觉滑稽可笑,施工方本来就是偷工减料的主,让一个贼去盯一伙贼,开玩笑。结果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江枫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自己原来就是个大傻逼,竟然一直都在替赵云龙背书。赵云龙在他眼里成了一块豆腐渣,江枫对他的讨厌,表现得一览无余。
七
“芍花的父亲约我去他家吃饭,我该带点什么呢?江枫你以前去过她们家,对老爷子多少有点了解,知道他有什么癖好没?”赵云龙一边梳头,一边得意地打电话问江枫。
“什么?”
赵云龙继续炫耀:“我又不是土豪,总不能拎一捆钱去吧!做他家姑爷,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说什么?”
“你激动啥?约你了吗?要不咱一起。”
愤怒。怒不可遏。怒发冲冠。
江枫挂掉赵云龙的电话,打电话给芍花让她过来。
芍花说:“现在不行,下午吧。”
“下午不行,就现在。”
“我说现在不行,下午。”说完她把电话挂了。她竟然挂掉他电话。难道真像赵云龙说的,他们在约会?
下午,他要跟芍花摊牌,给这五年的交往一个结果。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江枫打电话,问他:“听出来我是谁吗?”
“唐树。”江枫不假思索地说。
“还能听出我的声音来呀!呵呵,够意思。看来,你还没把我列入淘汰的旧朋友。”
他急中生智,把想让他们还钱的想法说出来:“你想得美,为了那一万块钱,我也不能把你淘汰掉。”
“你不是说,都是朋友!不要还了吗?”
还朋友?一个人一辈子能有一两个知心朋友就非常不错了,他一直以为——这辈子的朋友就是他们了,原来苛求太高。“你们口口声声说朋友,朋友能玩失联几个月?只有他妈我蒙在鼓里,还骂我叛徒,这就是朋友?现在可以说为什么走了吧?”江枫气不打一处来。
“我走,是因为我志在远方。我和方强开了公司,钱我们已经帮你入股了,你就等着分红吧!”他从电话里都能听出唐树的信心,自己就这点不如他。原来他们走的时候,之所以向江枫借钱,是要验证他到底收人家的钱没?结果他竟然爽快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万块钱,所以他们说他完了。
“真够朋友。”
“的确。还有,你必须突击和芍花结婚……”这又玩的哪一出?突击修路可以,只要一厢情愿就可以了。突击结婚办不到,那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最后,他还劝他们赶紧结婚算了。从他的欲言又止里,江枫心神不安。刚才,赵云龙说芍花父亲约他吃饭。妈的……他头要爆炸了。
他等不到下午了,从项目办直奔芍花的住处。芍花竟然在,但她却表现出少有的冷漠。问他什么事,要死要活的。说着她就去洗手间了,她手机放在床头。
江枫对天发誓,他本无意要看芍花手机的,但当他拿起手机,某种东西驱使他一定要去看。芍花的手机微信上记录了她和唐树的对话,他全看了,很暧昧。微信上唐树要芍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芍花真的就没告诉他。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他又想起唐树最后对他说的话——算了……这两个字太耐人寻味了。算了……什么意思?
芍花出来看见他正翻她手机,质问他:“你看什么?没经过我的允许,你怎么能翻我的手机?”
“要是经过你的允许,我还能看上?你和唐树怎么回事?”
“没怎么呀。”
“没怎么是怎么回事?你看你们聊的。啥呀?酸不酸哪?暧昧不?”
“我与他言语里酸一下,吊吊他胃口,不是想让他们还你钱吗?”
“我怕你被他钓走了。钱我可以不要了,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的。你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到底谁是鱼?是我吧。”
那一次他与芍花发生严重的矛盾。芍花也翻脸了:“你有什么本事……一分钱也捞不到。我没变,是你变了。是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穷鬼,还想泡女人。”
“终于说真话了。我……不是我捞不到,是人家一次次给我送,我一次次拒绝,搞得人家灰头土脸的没面子。我为什么拒绝呢?因为我爱你,我要和你安安稳稳地生活。”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大上好不好?算我瞎了眼。”
“好吧,我可以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还是别吧,那就是一团肉,放几天也会变馊变臭的,证明不了什么。”他没想到芍花会说那么多尖刻的话,他非常受伤。
“是我瞎了眼。”江枫甩门而去。
所谓的爱是多么讽刺,时间旁观了这一切。
工程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赵云龙特别同情江枫,他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却四面树敌。
华老板约赵云龙出来商量一件事,说派车去接他了。地点在“皇宴”,那是全市最高档的餐饮场所。下了车,赵云龙故意掏出一支烟,慢吞吞地点了起来,故意和华万强拉开一段距离,然后低头进入。进了包厢,赵云龙还是有点不安,又问了一句,没有我认识的人吧?
“没有。”
听了华万强的话,他才不那么紧张了,让服务员倒水。这是一场鸿门宴,华万强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隐约透露他开发的那个房产项目遇到一点小麻烦。赵云龙在那么欢乐的氛围里,没在意,觥筹交错中,他听到也是说的最多的就是合作愉快!
第二天,华老板正式通知赵云龙给他的那套内部价的房子,不能算数了。他是十个股东之一,一个人说的不算,免责条款里有这一条。
赵云龙的40万块钱被套进去了,他气急攻心,一下子晕倒了,送到医院抢救,结果检查发现他得了恶性肿瘤,而且是晚期。想他对华老板撒的谎,竟一语成谶。赵云龙想过路建好的种种情形,只是没想到,路建好了,自己却查出病来,华万强给他的楼也泡汤了。几天不见,他特别消瘦。
他这次真有病了,开口向华老板借钱。华老板说,兄弟呀!你干监理的时候,眼睛盯得跟老鹰一样,可把我害惨了,搞得我现在连喝碗稀饭都困难,哪还有钱借给你呀!银行里有,你找他们想借多少都可以呀!华老板挂掉电话就把赵云龙拉入黑名单。
他向江枫借钱,江枫把手里的三万块钱全给了他,说你也知道我没挣到什么钱。他伸出无力的手,握住江枫的手说:“人总是互相利用的多,真心相助的少。即使是真心的,也是希望在一定的时候获得回报。我都快死了,你还这么帮我,我对不起你呀。”
今天这个样子的赵云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滥施”信任成就了赵云龙的贪心,他心里有很重的负罪感,内心也备受煎熬。回到工地,眼前的芍花美景依然热烈地呈现,而物是人非,一点幸福感都没了。
赵云龙临死时,嘱咐家人借江枫的五万块钱一定要还上。明明借他三万块,怎么就成五万块了呢?
八
一个变更的桥梁项目没有通过验收,业主要按合同进行追责的时候,华老板拿出他复印的监理日志推卸责任。原来赵云龙把他的想法说给江枫听,由江枫在现场说出来,变成施工时的指导性谈话,然后他在监理日志上记录下来。江枫现在回想起来,赵云龙让他承认监理活动是智力劳动成果……果然是智力劳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智力,他每一次动脑筋,不知道脑细胞要累死掉多少个。
华万强说那是他们为了赶进度采用的一种新工艺,是经过监理和业主代表签字认可的。他拿出江枫的签字,一招置他于死地。江枫百口难辩。
姜黄芽推得一干二净,并且用事实佐证了江枫的固执己见,说他对江枫下放三控权毫不知情……他们之间是同学又是老乡……说不清道不明的。还说因为工程质量上的事,他与赵云龙之间多次发生不愉快,每次江枫都袒护赵云龙,死无对证,他说什么大家都信了。
他过于轻信赵云龙,把友情看得太重,很受伤,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在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里,芍花给他打来电话,为了那个曾经的工程结束后的约定。
芍花都已经谢了,在那条他和赵云龙无数次走过的小路上,芍花对他说:“你爱我,我父亲也爱我。你如果因为买房而恨我父亲,你让我还怎么爱你呢?他不过就是想考验你一下。”听了她的话,江枫特别激动。
“你父亲约赵云龙吃饭,把你许配给他,也是考验我?是因为他死了你才回头找我的吧?”
芍花摇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爱你的。”她想拥抱他。江枫后退一步,把他的激动表达出来:“是哪样?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离开自己的父母,被朋友骂成叛徒,都是因为你。就这还不够吗?还需要再考验?祝贺你们,你成功了。”
芍花哭了。她打开手机,找到一张微信图片。那是他和陈美菊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行文字:芍花,好羡慕你呀。江枫还那么帅。你哪天不要了,我收了。
江枫目瞪口呆。
芍花缓缓地说:“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父亲是约过赵云龙出去吃饭,我是后来知道的。他看了你和陈美菊的照片。她比我漂亮。我父亲请赵云龙是想打听你的情况,为什么他那么有钱而你没有?你的钱花哪去了?他不放心你了。我们分手吧!”
江枫急了,追着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匆匆地把那天的事说完。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只需记得:把欠我爸的两万块钱,还他。”
“什么两万块钱?”
“你说把华万强给你的钱弄丢了,我帮你还他了,那是我父亲的钱。不爱你,我们怎么会一声不吭就替你还上了呢?”芍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芍花知道华万强送他的两万块钱丢了,与他一样倍受煎熬,觉得要为他做点事,就把钱打给华万强了,因为爱他就没有说。
“什么?他还过了呀!”
华万强后来对他要挟得紧,他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站不住脚,就把两万块钱打到华万强卡上了。听芍花一说,才知道还重了。赚钱不容易,得要回来。那是父母把买地的钱给了他,一亩半地被征走,盖了一个北城世纪城,赔偿了五万多,他借给唐树和方强每人一万块,还华老板两万,剩下的,他准备给芍花买个贵重点儿的礼物。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没在芍花身上花什么钱。
当初,华万强的重点目标是攻下江枫,请他吃饭、唱歌。江枫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圈子,就把他们当成他的朋友。后来,他和赵云龙想把江枫“欢乐”成他们的朋友,也就是“放倒”他。当他们发现“放不倒”他后,就把他当成敌人,真的决心把他放倒。那次本来华老板是安排陈美菊和他上床的,偷录设备都准备好了。陈美菊最后没有实施而已。原来,曾经的每一步都暗藏惊心动魄,现在想想,如果自己不足够坚强……太可怕了。
他想好了,如果华万强不承认,他就报案。大半夜的,他给华万强打电话要钱。
华万强正做着梦,梦里他开发的楼盘正像雨后春笋一样长势疯狂,那“土方”变成的钱就像落叶一样,悠悠然飘了下来,他忙着接钱,不亦乐乎!“材料”变成的钱像天女散花一样,落得满地都是,他争着去抢,累得够呛!“变更”项目变成的钱像雪片一样,漫天都是,无穷无尽,他扑上去搂,简直不要命了。然后电话响了,他像梦魇了一样,呼地坐起来,深更半夜的,大叫,钱钱钱!都是我的钱。
一场好梦被江枫打搅了,他恨得要死!原来华万强用的那个卡给了陈美菊。他老婆躺在身边,他不好说什么,虽然气得要命,还是满口答应了。
芍花给了江枫一次机会。
江枫回了一趟老家,把他和芍花的婚事对父母说了。在家的那些日子,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鬓角冒出白发,诧异不已。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气色很差,从医院检查回来,面对结果他默默不语,准备独自承受。他给芍花打电话,告诉她他回去了,以及车子预计到达亳州的时间。芍花在路上等了很久。她远远地向他挥手,江枫没有了以往的喜悦和兴奋。
工程结束了,别人都赚得金银满钵。江枫什么都没有,却有病了。他意外查出患上了恶性肿瘤,竟然和赵云龙得的是一样的病,老天爷不开眼哪!
他今天约芍花出来是和她分手的。不,是永别。
地里大片的芍花开始结出果实,药农为了地下“白芍”的丰收,掐掉了地上芍花天然的果实。他为芍花而来,上天却执意要把属于他的时间掐走,连同对芍花的爱!他不再理睬芍花,芍花却自言自语地和他说起话来——她是那样美!
江枫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那是卞芍花用五月芍花的花蕊精心缝制送给他的,他说这个离草的香囊还给你吧——芍花本来就是离草,他转身走了。他想还是让他一个人安静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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