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邵 超
许多动物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我总这样认为。因为记忆里几件和动物有关的趣事,一直让我津津乐道,不能释怀。
我最爱提及的是鸽子。记得九岁那年,有人送给我家一对灰色的鸽子。我和哥哥连忙用木板钉个箱子,找来梯子,钉在房檐下,鸽子的新居便“宣告”落成。或许因为我们的热情好客,鸽子全然没有“乔迁”之后的忌生和胆怯,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家”。它俩有时拖着长长的鸽哨飞出飞进,有时咕咕地叫着温婉有韵,有时在院子里安闲地踱着步子,有时在房脊上婷婷玉立,着实给全家人带来了许多乐趣。
趁鸽子双双出去觅食的间隙,我和哥哥轻手轻脚地爬上去,观察鸽子“家”里的变化。有一天我俩发现了两个鸽蛋,欣喜若狂;又有一天,小鸽子孵了出来,愈加兴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初生形态的、娇弱的雏鸽:硕大的脑袋光溜溜的,又长又粗的喙,羽毛未全,稀绒一团。那种新生命对外界的陌生和新奇表现出的羞怯模样,反而更让我急切地期盼着它们的蜕变和成长。我们还发现,鸽子在孵蛋的时候分工是很明确的。雄鸽外出来来往往地觅食,回来犒劳雌鸽,雌鸽则呆在家里安心生育。小鸽子出生后,一只老鸽子在家里照料子女,另一只出去觅食。和人类一样,鸽子生儿育女后,便拥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忙碌之中也不乏其乐融融。
然而,有些无法预见的灾难时刻都会折断它们飞翔的翅膀。雄鸽在觅食的时候,被一颗气枪子弹射中。或许因为有家有儿女牵肠挂肚,鸽爸爸带伤往家的方向飞,在接近家的时候,终难支撑,一头跌落在地,遗憾地死去了。于是鸽妈妈开始了独自养活两个孩子的日子。每当倦鸟归巢时,在漫天暮色的映衬下,她的悲伤和孤清显得更沉重了。我和哥哥目睹着这一幕,心都有些碎了。终于有一天,鸽妈妈觅食回来,身后竟然尾随着一只漂亮的白鸽,红眼红爪,羽似飘雪。我和哥哥欢呼雀跃,再也不担心鸽妈妈的孤独和清苦了。鸽子一家又开始了温暖的生活,两只老鸽子形影不离,一起飞出去觅食,一起飞回来喂食。小鸽子一天长大,羽翼渐丰……有一天我们发现,两只老鸽子领着两只小鸽子穿过林梢,飞入云堆,云朵渐渐掩住它们的鸣声羽影,瞬间杳无所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尽管我们还为鸽子保留着那个“家”,但哥哥断言,鸽妈妈改嫁了,决不会再回这个曾给她们温暖又让她们伤心的家了。好像哪位大师说过:鸽子是快乐的,它们不贪不占,不赊不欠,即捡即失;只体会当下的快乐,放得下一切的包袱和牵挂,难怪它们可以轻快地远走高飞。
鸽子一家迁走之后,我却失落和牵挂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一想到鸽子幸福的一家,也许在它们向往已久的地方,获得了新的慰藉和快乐吧!那种失落和牵挂就随之释然了。我想,寻找和回归自然,本该是鸽子一生中不断重复的主题吧。
有关蚂蜂的一个故事,也让我感叹了许多年。大女儿五岁那年,妻子突然发现家中院子里的花椒树上有两只马蜂在筑巢,便大声喊道,快把马蜂轰走。我和女儿闻声跑来,马蜂窝只有拇指大小,两只马蜂振动着透明的薄翼,轻盈地在树杈间穿花拂叶,继续着安居工程。我有些想当然地对妻女说,让它们垒吧,马蜂是益虫,专吃蚊蝇和菜青虫。女儿更是爱心至上,吵闹着肯求妻子千万不要破坏小动物的家园,妻子无可奈何地应允了。随着马蜂窝一天天膨胀,马蜂队伍也在日益壮大,最后蜂居落成时碗口那么大的面积趴浮着黑乎乎的马蜂,看上去很瘆人。但平日它们在院子里飞出飞来,与家人互不惊扰,一切又显得那样平静和谐……
女儿自然成了马蜂的保护神。一天,一个朋友来家中做客。来客经过花椒树时,女儿提醒:“放轻脚步,别惊动了我们家的小小鸟。”我纠正道:“马蜂是昆虫,不是小鸟。”女儿辩解:“马蜂有翅膀,有尖尖的小嘴,他们就是鸟,就是我们家的小小鸟。”我和朋友无可奈何,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席间,略有醉意的朋友走出房间,抬腿便向树干踢了一脚,受了惊扰的马蜂们一下子炸了窝。顷刻,寂寂的宅院,喧腾如一只鸣响的闹钟。只见几只蜂王凶狠地向朋友扑来,朋友像子弹飞射一样冲出院子,酒也醒了一大半。从那以后,朋友一来我家,马蜂就会炸窝,就会有几只马蜂向他发起攻击。一次,朋友很失态地慌忙躲闪着马蜂说:“马蜂通人性哩。这些小东西不仅认人,而且还记仇呢。”引得一家人大笑,女儿笑得尤为畅快。或许从那时起女儿就已懂得,“小小鸟”们是在用以牙还牙的凌厉方式警告着人们不尊重弱小生命的代价。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用诸如此类的言论教化孩子: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构建生态文明,多一份爱心、少一份残忍,培养关爱生命的情操,摈弃猎杀生灵的陋习……而为什么许多成年人却不能自觉规范自己的行为?
在我的心目中,白头翁在鸟类中最具灵性。因为我亲历了有关白头翁的几件事。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家小院子里落下一只雏鸟,跌跌撞撞地在地上扑棱,疏羽下,波动着一股生命的战栗。几只老鸟在院子上空呼啸着盘旋,其中一只果敢地落在幼鸟身旁,翘尾、颔首、展翅,似乎怀着无限的怜惜,搭救陷入不幸的子女。可老鸟们几经努力,终救不走幼鸟。于是我抑制不住对幼鸟的关切之情,上前捉住它,放进一只空了多年的鸟笼,挂在院中。老鸟们拍翅惊飞,留下“小囚徒”暗自发怔。
我找来几个爱养鸟的邻居,终于有人辨认出,这是一只白头翁。白头翁和麻雀一样大小,羽毛大都呈暗黄色,头顶上的羽毛略显凸起,呈白色。白头翁气性很大,我和女儿逮来菜青虫和蚂蚱,掰开嘴喂,它却不吃,用冷漠拒绝我们一家人的爱心。饿了半天,我怕这倔犟的精灵死去,便索性打开笼门,让老鸟继续营救。然而,奇迹发生了,只见一只老鸟衔着一条虫子落在笼子上面,它们两喙相接,虫子刚好落进幼鸟那张饥饿的小嘴巴里。老鸟翅膀一展,划了一道斜线飞上房檐,活跃的姿态描绘出哺育的喜悦。接着另一只老鸟又飞下来,以同样的姿态、双倍的温情喂食小鸟。就这样过了几天,见没什么危险,老鸟们干脆钻进笼子里喂小鸟。一群鸟的“爱心接力”使院子里每天都洋溢着一片鸟语温馨……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小鸟在老鸟的引领下,跳出鸟笼,像一羽箭矢一般飞上房檐。阳光洒在它们光滑的羽毛上,小鸟低头注视着那个曾供它疗伤的笼子,小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一种感恩的光泽。随即它们展翅齐飞,顷刻无影。我凝望着鸟儿们适才掠过的天空,只见一片云朵柔婉美丽,犹如爱神的羽翼在自由的国度飞翔。从此我家的院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鸟笼一直挂在那里,很长时间,笼门一直敞开着。白头翁再也没有钻进去过,但它们每过几天都会回来围着鸟笼飞上几圈。也许鸟儿也会眷恋旧巢,也会怀旧,也会追忆刻骨铭心的往事吧。
通过这件事,我认识了白头翁。后来我调进政府机关工作,机关大院里,树木葱笼,树上有上千只白头翁聚集。它们早上“哗”地一下飞去,掠动着清晨的一潭寂静;傍晚再“轰”地一声飞回,沐浴着晚霞的桔红,成了院中的一大景观。新来的门卫小胖却不以为然,以早晚鸟多语杂、影响休息为名,找来一只气枪驱赶鸟群。谁料刚放一枪,白头翁嗖地俯冲而来,挟裹着风声阵阵,追赶奔跑的小胖。一连几天,白头翁只要一见小胖,便群起而攻之,吓得小胖躲在保卫室不敢露面。
一天,花工老王在一棵稠密的桂花树间发现了一个白头翁的巢,便找来梯子爬上去,见巢里有一只雏鸟,便掏出来带回家内准备喂养起来。不料这一幕被机警的老鸟发现了。于是老王成了白头翁新的攻击目标。成群结队的鸟儿聚在老王的窗前,唧唧喳喳吵个不停。有几只老鸟,甚至用爪子吊在窗檐下,往室内窥视……这情景让经过的人唏嘘不已。更让老王惊心动魄,吓出了一身凉汗,最后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小鸟送还窝中。于是,白头翁们转而舞姿婆娑,尽情欢唱。清脆的嗓音尽管不协调,可我觉得似在听一场前所未有的交响乐。从它们神采飞扬的姿态,能感受到它们胜利的喜悦。这几件事,让我对白头翁的性情有了更深的了解,还有什么比这群携手与共、捍卫家园的小勇士们更令我感慨佩服的呢?
就是这些零碎的有关动物的故事,时时让我怦然心动。特别是它们在谋求生存中的艰辛、拼搏和精彩一直让我感叹万分……我时常讲给孩子们听,有的都听了好多遍,也不见反感。终于有一天,上四年级的小女儿说,要是有一门动物语言课该有多好啊!如果听懂了那些动物们说话,我也就不用再听你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了。童言童真,我的心又是怦然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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