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卓 玛
知道程派青衣,是多年前在央视看到李世济的访谈,老太太颦笑举止、眉眼之间,十足的舞台感觉。也许是入戏太深,竟像是幽居深闺、不食人间烟火的古代佳人,慢声细语的,尤其那眼神,你很难想象,一个老太太也可以有腼腆娇媚的眼神。在妙曼的姿态中,也许让现代人看到了扭捏。
而我看到的是痴迷,只因太过投入,灵魂已融在戏中,亦真亦幻,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戏了。
听李世济的戏,是文姬归汉的一段折子。胡人的衣帽,行头华丽,不用说那絮絮的低眉婉转,似诉心中无限事;更不用说那指如兰花、绵软如丝,唇齿轻启之间,才听得两句,就感觉一股子哀婉幽咽之气沁入心脾,荡气回肠。若断若续的行腔曲折幽深,动人魂魄,心里只觉得无限舒服无限地好……
后来知道李是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1955年在周恩来劝说下收的关门女弟子。而今,她的徒弟李海燕和刘桂娟都已经功成名就,在频频亮相于央视新年京剧晚会的程派五小名旦中占了两个席位。另外三位分别是赵荣琛的弟子张火丁,王吟秋弟子迟小秋、李佩红,师属均为程砚秋正宗一派嫡传。
五小名旦中迟小秋成名最早,一度被称为程派新秀中的领军人物。17岁拜王吟秋为师,19岁获戏曲梅花奖,从一个秋字中即可看到一种传承。我曾把她的春秋亭一段拿来和张火丁比较着听,我虽是个外行,亦觉得她的嗓音相对圆润缠绵。“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良辰吉日当欢笑”等句子,在细微处迟小秋处理得更好。相对说来,张火丁嗓音低沉,缺乏亮音,容易在后嗓上唱到底,在层次的叠进上还是迟小秋显得更有张力。有人评论她的扮相太霸,有点遗憾,她的确是不够柔美。
扮相最娇美的是刘桂娟。尽管唱腔差强人意,只得其师十之六七。却已经颇为自得,闲时竟以客串小品为乐,写旅美游记什么的,要充分显示多才多艺似的。却也犯了忌,要成大家,就必须有专注之心。
李佩红是刀马旦出身,有人嫌她太过喜性骄矜,身材亦略显粗壮。传说爱使手段频频出镜,果然如此。不久前在央视晚会上看到她和李海燕合作《锁麟囊》,李海燕只得唱前面两句,后面的大段被此人所包揽。除了一双眼睛妩媚顾盼,波光流转让我觉得受用之外,唱腔不及李海燕多了。
很长一段时间,李海燕排名居五小名旦之首,嗓音华丽最有程味。少女时期就被道中专家认为:这孩子的扮相最像程四爷,也就是程砚秋。按理说前途甚为光明才是,然而,随着2007年1月3日张火丁专场交响京剧晚会在人民大会堂上演,她的悄然让位已成事实。
有人猜测李海燕是因为拜师中种种不为人知的原由而得罪了赵荣琛,间接导致今日张火丁的走红。我以为,这都是借口,不足以成立。
张火丁的空前成功抛开其它因素,最主要的也许是“痴迷”和“执著”,甘愿把舞台当作生命,无法自拔地沉坠于一幕幕虚拟的离合悲欢。
去年冬天很偶然的一天,拧开戏曲频道,白燕升正做一档访谈节目。座中女子着一袭中式黑色上衣,肩上随意搭着一条秋香色的围巾。柳眉细眼,齐耳短发,清瘦古典,安静拘谨地坐在那里。我一下子就被吸引,这样沉郁清冷的味道正是张火丁。
张火丁给我的感觉仿佛是菊花普洱茶。菊花的清淡微凉和普洱的蕴藉沉郁,调和出极有风致的优雅之美。
我听到张火丁正在说:我觉得我不是晚会演员。每一次晚会或者每一次清唱我自己都特别不满意。演戏的时候,我希望循序渐进地投入进去,然后跟这个人物有一个融合,这需要一个过程。而清唱,我一直很紧张站在那儿,还没有紧张下来,就下台去了,每次唱的我自己并不满意。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围巾,神情里那一点点略显紧张的矜持让我立刻感觉到她的诚恳和认真。
接下来白燕升问:其实火丁不爱多说话,也不善于与人交往、交流。我很想问问火丁,平时感到过孤独吗?
张火丁:有时候也有。
白燕升:为什么呢?
张火丁迟疑了一会说:就是朋友不是很多,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她的孤独在当今蜂浪蝶舞、一片喧嚣的演艺圈中给人清冷冷的感觉,高处不胜寒。
访谈中间连线了马兰。马兰在电话中的评价非常到位,用了一些词很显然带着余秋雨的味道。比如说张火丁塑造的形象不是一个春光灿烂的,热情洋溢的女性形象;而是有一点哭诉的,特别冷的,诗意的,成熟的那种美。马兰当时用了一个词,我记忆犹新:老树寒枝。我觉得特别确切。马兰还说:张火丁在声腔上有一种迂回的弹性、控制力,表达的感觉非常独特,非常自如,是一个很用心的演员;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是戏曲演员队伍当中非常难得的一个人。艺术家其实就应该跟世俗生活保存一定的距离等等。又说希望她能够寂寞地纯粹地单纯地享受这种感觉。
我听了马兰洋洋洒洒很精到的一席话,虽然用了过多的“非常”字眼,依然感觉是余秋雨打好的草稿。
她在公众面前给了张火丁一个极高极准确的定位。唯一没有重复说的是张火丁的继承创新发展精神,新编了《白蛇传》、《江姐》等剧目获得好评。
后来我查资料,知道了她从9岁开始连考六年戏校屡屡挫败。对京剧痴心不改,孩提时代过早来临的挫折感成就了她沉默坚韧的性格。成名之后演出《江姐》时因咳嗽失声而给观众哽咽道歉坚持重唱一遍的敬业,新年时在人民大会堂演出开始时连说三次谢谢的忐忑,她的忧郁气质,她的入戏和执著,是她脱颖而出的关键所在。
客观地说,以她的年龄和艺术成就,作为目前唯一进人民大会堂演出的梨园弟子,相当于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唱民歌的宋祖英。盛名之下,其实难负,真的就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吗?不要说当今京剧旦角梅派一统天下的局势已经动摇,即使程派杀出一条血路来,梅葆玖、李世济这些被称为掌门人的老一辈艺术家都还安在,这桂冠加之何速?
迟小秋在深圳演出时曾对特区报的记者说:创新的步子不能迈太大。并不能简单地说她是有所针对的,但发出种种质疑的人为数不少。疑惑的是,到目前为止,戏曲频道一直没有播出1月3日演出的盛况,怕引发一场哗然?个中原由颇让人纳罕。
说心里话,张火丁寡言平静孤高的独特风格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吸引。一副含笑的冷面孔,连同右眉下的一颗痣,似乎比她的唱腔更能吸引人。一笑万古春,一颦万古愁,仿佛沾了一点仙气的角儿。
这也许是程派骨子里一脉相传的气质。早就有人用“薄云遮月,雾锁荷塘”,来形容程派以气催声、缠绵悠远的唱腔特点。用霜天白菊来形容程先生的清冷之美,因程砚秋又名程菊侬,号御霜。我以为这用在号称程门冷艳的张火丁那里,同样恰当妥帖。
在网上搜索到张火丁的《春闺梦》,“可怜负弩充前阵”一段仔细听下来,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一波三折,幽怨委婉,深邃顿挫,声情并茂,听的时候竟有了恍惚的泪意。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了如今……”那哀怨是从融融春光下的一树海棠花中飘落下来,“字字绕指柔”被声声慢地放大,闭上眼睛,缓缓享受这份东方式的凄美柔情。当年翁偶虹为程先生量身定做的戏,连唱词都这么美妙绝伦,不由地痴了。
看到这一段的视频,程派水袖更是舞得如行云流水,天女散花般潋滟开来,疑惑只应天上有。
霜天白菊。菊的姿容看起来素淡,它的冷香是骨子里的华美艳丽,孤独清绝是它的真性情,在秋天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是它逃不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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