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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山花烂漫时

时间:2024-05-04

□赵良进

安然突然邀约姚路到云贵高原走走。

去那么远, 又没节假日, 双休日去也来不及吧, 再说现在手头工作也很多。 姚路心里想着, 刚想推辞, 脑子里又冒出另一个念头: 安然突然邀约, 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

没什么事吧, 怎么突然想到那边去? 姚路问。

没什么大事, 想去感受一下独特的少数民族风情, 顺便看看那边留守儿童情况。 安然说得风淡云轻。

哦, 这样啊! 姚路来了兴致。 自从进入报社工作后, 他关注到广大媒体从不同侧面报道偏远落后山区留守儿童的一些境况, 也想为山区的孩子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 拖着拖着就没了下文。

路途远行李多, 愿不愿意做一回免费的苦力? 安然笑问。

愿意的愿意的, 就是我没时间。 姚路有点沮丧。

双休日, 再请两天假, 星期五晚上晚班机走。 安然似乎早有准备。

由于飞机晚点, 起飞时已是夜里十二时许。 上了飞机, 安然没聊几句就进入了梦乡。姚路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 让空姐拿来一块小毛毯给她盖上。 或许有稍许感觉到, 安然挪了挪身子, 头一歪靠在了姚路肩上。 姚路不敢有什么动作, 保持姿势静静坐着, 偶尔透过玻璃小窗看一眼舱外的夜空。 万米高的夜空一片朦胧, 机翼上的灯光间歇性地在其中闪烁, 一眼看去, 竟有几许神秘莫测。

经过一夜一天的颠簸, 从飞机换到汽车再换到小三轮, 俩人终于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 在村里一户农民家中,姚路进门后下意识地瞄了一圈, 发现屋里除了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像样的电器了, 泥巴和砖块垒起的灶头算是厨房, 几件灰的黑的旧衣服一溜挂在一条麻绳上, 两张门板和一摞砖块搭在一起就是一张床, 除了几把破旧的木椅和一个低矮的双门柜, 屋里看不到其他家具。 这些就是一个家的全部。

在此之前, 姚路一直以为, 相比自己所在的安海这种沿海开放城市而言, 有的内陆地区虽然经济没那么发达, 但也应该不至于条件太差, 却没想到还有比自己老家那个小山村落后的地区存在。 震惊之余, 他发现类似的情况在当地农户人家还不是个别现象。 更让他心酸的是, 这里的孩子们用的几乎都是破旧不堪的书包, 课桌椅子是每家每户自己用木头拼接的,身上连一件较新的外套也很少见, 鞋子更是千奇百怪, 凉鞋、 解放鞋、 布鞋、 球鞋混杂在一起, 要么很老旧要么缝补过几回。 当孩子们从安然手里接过那些六七成新的鞋子衣服, 那份欣喜以及旁边观望等待着的孩子那种极度渴望的眼神同时出现在面前, 姚路突然无声地哭了。

懂事后, 姚路绝少哭过。 他觉得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是太没出息的事, 而现在, 他拼命控制也控制不住。

姚路抬头看天。 这时, 一个约摸九岁的小女孩过来扯了扯他衣袖, 问, 叔叔, 你怎么啦, 你在哭吗?

哦……不是, 刚才眼里吹进了一点东西,有点不舒服。 来, 你帮叔叔吹一下。 姚路蹲下来。

好的。 小女孩立即伸手扒开姚路眼睛, 小心地一口口吹气。

安然在忙着分发物品, 似乎没有看见这边的动静。

姚路终于明白, 出发前为什么安然坚持和他一人一个大行李箱外还要再背一个超大的双肩包, 只是为了多放一点募集过来的鞋袜衣帽、 橡皮尺笔、 益智玩具和篮球足球之类的东西。

晚上, 俩人借宿在村妇女主任家中。 妇女主任非常热情, 特意到门口接人, 一见他们就大声说 “稀客稀客”, 一边抢过了安然手里的行李箱。

不稀不稀, 给你添麻烦了。 安然发自内心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 来, 你们快坐, 累死了吧。 妇女主任快人快语, 一边把行李箱往里屋搬, 这间屋大一点, 你们住。

姚路卸到一半的双肩包停在了半空, 看看妇女主任, 又看看安然。

安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脸, 刚想说点什么, 妇女主任估计误会了姚路意思, 难为情地笑了笑, 说, 我们这里条件不好, 多担待啊。

蛮好的, 蛮好的。 见安然尬在原地, 姚路主动接过话, 一边把包往屋里搬。

那你们先喘口气, 我去弄饭。

好的, 谢谢主任……姚路话音未落, 妇女主任人已在屋外。

转回身, 姚路这才仔细打量屋里, 两张床, 一个矮柜, 两个木桶, 屋角几个坛坛罐罐, 东西不多, 但看得出来特意整理过。

床是有两张, 但是我和安然一个房间……姚路暗自思忖。

是不是觉得条件太艰苦了。 安然说着打开行李箱拿东西。

没有没有, 我没那么娇气。 姚路看了看安然, 还是问了一句, 安然, 晚上我们……

晚上你那床, 我这床。 安然背朝姚路抬了抬头, 继续忙自己的。

哦, 那……那我去帮主任做饭。 姚路边说边往外屋走。

吃完饭, 已是晚上八点多, 妇女主任一家洗漱好早早睡下了。 姚路没有睡意, 趁安然洗漱, 一个人来到了屋外。

山里的夜很简单, 四下漆黑一片, 寂寥无声。 姚路坐在屋檐下, 心静如水。

安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姚路边上。 俩人静静地看着一片漆黑。

安然, 你来过这里吧。 姚路轻声问。

嗯。

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做这样的事。

这个地方, 这样的事。 安然重复了一句。

这里很艰苦, 你学习、 工作、 生活在安海, 各方面没有可比性, 两地又相隔千里, 是两条平行线两端的两个点, 原本没什么交集。或者可以这么说, 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姚路一口气说了一堆话。

应该说, 是同一个世界, 只是不同的境况。

你要不带我来, 我都不知道还有比安海困难这么多的地方。

这么说那你是不是又要谢谢我。 安然笑。

是的是的, 我先记着账, 回去了慢慢谢。姚路也笑。

前往下一个高山小学时, 姚路一直没有说话。 安然想了想, 还是问了一句, 你还好吧。

嗯。 姚路点点头。

俩人都不再说话, 静静地赶路。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 但路况的恶劣还是出乎姚路意料。 由于下雨, 泥巴加沙石的乡道多了很多水坑。 俩人好不容易租来的小面包底盘经常磕到石块, 东摇西晃一路磕磕绊绊, 后来干脆陷入一个大水坑, 一启动轮胎就打滑,几个回合下来干脆罢工了。 司机下车查看, 却发现驾驶室这边车门被石头硌住了, 最后只好请附近村民拿来铁锹帮忙, 一伙人又是铲石块, 又是垫车轮, 折腾了近半个小时, 才把车子弄出水坑。

到了山底下, 司机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后来听安然说起学校的孩子们恐怕要等急了, 得知俩人是上学校看望孩子们的志愿者时, 司机当即改口, 保证一定送他们上山。 最后一段路路况实在太差, 面包车根本开不过去, 司机将面包车停在路边后, 背起一个行李箱自发给他们当起了向导。

阴魂不散而又密密麻麻的雨水, 高一脚低一脚容易打滑的泥坑, 这些对司机和姚路来说并不是多大的事, 一人一个行李箱如履平地。安然两眼盯着脚下, 趔趄着努力跟住俩人的脚步, 身上很快沾满了雨水和泥巴, 有两次差点就要摔倒, 姚路眼明手快, 一把抓住了。 第二次后, 担心安然再出意外, 他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 一直紧紧拽着她。

将近一个小时后, 三人翻山越岭终于平安到达高山小学。

要付车费时, 安然红着脸看了姚路一眼,轻轻晃了晃手, 姚路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 连忙松开, 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空空的。

姚路心里也空空的。

对安然, 姚路可以肯定是喜欢的, 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 和她在一起时, 是特舒服、 特自在又特真实的一种感觉, 是不想分开的那种不舍得。 但, 似乎又谈不上爱——或者说是不敢爱。 潜意识里, 他始终认为泥腿子出生的他和大城市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安然不是一个社会的人, 安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高雅从容, 让他觉得只有仰视的份,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尽量和安然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俩人的坚持下, 司机还是只收下了起先说好的一半费用, 说是油料费, 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下了一天的雨突然停了, 高山小学校门口鞭炮声声, 像过节一样热闹。

孩子们在校门口两侧列队迎接, 边鼓掌边用稚嫩的声音喊着 “欢迎”。 因为刚下过雨又临近傍晚, 山里天气凉意阵阵, 孩子们的衣服又脏又旧还很单簿, 个头瘦小, 一些孩子穿了一件棉衣不像棉衣、 外套不像外套的上衣, 有几个小孩子脚上穿的是已经看不清颜色的鞋子。

学校里很少看到像样的教学设备, 教室里摆放着残缺不一的桌椅, 有两个教室的黑板边角已经残缺不齐了, 不大的操场一角摆着一个用水泥板和砖块砌成的 “乒乓球台” 和一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 除此再也没有其他设施了。

姚路和安然后来才知道, 为了迎接他俩的到来, 学校师生在前一天就将校门口那段一百来米原本坑坑洼洼的小路用石头铺了一层, 又把校舍里里外外用清水冲洗了一遍, 孩子们还特意带来了煮鸡蛋、 炒豆子、 腊肉块等自家的好东西招待他们。

第二天, 安然照例用随身带来的一打图片给孩子们讲述自己工作生活的安海和外面的世界。 姚路发现安然虽然是一名电视台记者, 却有当老师的天生潜质, 几句夹带自己儿时趣事的开场白就让原本拘谨的孩子们兴趣盎然。 不时有孩子举手提问, 在最后 “说出我的梦想”这一环节时已经是争先恐后的局面。 下课铃声响起时, 意犹未尽的他带头鼓掌。

中午分发物品时, 听说姚路以前当过武警, 孩子们来了兴致, 围着他央求表演 “功夫”, 姚路实在不忍心拒绝, 平生第一次在众人注视下单独打了一套军体拳、 做了几个倒功, 孩子们激动得手舞足蹈, 安然也看得目不转睛。 表演完, 在孩子们的再次要求下, 姚路又当场教起了军体拳。

安然在一边不停地给孩子们拍照。

拍集体照时, 姚路和安然一人站一边, 俩人的意思统一明了: 孩子们是主角, 应该把最好的位置给他们。 但是孩子们不同意了, 一起上手把俩人往正中间推, 然后簇拥着拍下了一张喜笑颜开的大合照。

离开高山小学时, 校长告之寄来的图书画册刚刚收到了, 她替孩子们谢谢俩人所做的一切。 姚路这才知道出发前安然还做了其他 “功课”, 内心深处又被强烈地震撼了一回。 上车后, 他不时看一眼安然, 几次后被她发觉了,问, 我脸上长花了吗?

不是不是, 你长得花一样。 姚路一放松嘴皮子油光了一些。

赏花可是要收费的, 姚路同志。 安然心里也开了花。

收费可以, 赏花先行。 姚路说着往安然这边凑过去盯着她看。

安然给盯得面色潮红, 一动也不敢动。

姚路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只好僵硬着一点一点往回撤, 窘态十足。

安然扭头偷乐。

回到社里, 姚路找分管副社长深聊了一次。 姚路说, 这两年在媒体圈里浸润起伏, 自以为算得上见多识广, 但这次的云南之行, 我又窥见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不是因为一路上亲眼所见, 我都不敢相信, 在遥远的某个地方,还有这样一群人, 尤其是那些孩子, 过着跟我们迥然不同的生活。 我们给他们带去的东西,只是在安海的孩子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文具或者根本瞧不上眼的玩具, 很多孩子拿到后却不知道如何打开, 那些毫不起眼的饼干糖果, 大部分孩子都没怎么吃过, 但是他们却笑得像花儿一样,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 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 不要说孩子, 就是我这样的成年人要完全承受也非易事, 但是那里的人们依然努力地生活, 特别是那些孩子, 他们很顽强、 很纯朴、 很阳光, 每个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梦想, 脸上也时时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 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看到过的最发自内心的笑。

很多时候, 我们在报纸上、 网络上看贫困地区的孩子照片一百遍, 也抵不上当面看他们一眼。 我希望能为他们做一些事。 姚路最后诚恳地说。

过了两天, 姚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写成的纪实报道在报纸头版头条发表。报道的开头他这样写道: 在偏远的山区, 有这样一群孩子, 他们迫切需要你我的关注和帮助。

这篇纪实被各路媒体转发后, 很快就在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和安海广大爱心企业、 热心市民中间架起了一座座 “爱心桥”, 捐赠的物资和资金源源不断送进山区。

安然把洗好的大合照给姚路送过来, 顺便给他透露了一个讯息: 她有一个学长是一个志愿组织的牵头人, 作为安海本地人, 这个学长工作之余的绝大多数时间就是做志愿服务, 一天到晚到处跑, 参加过众多的公益活动, 包括给残疾人运动会做引导员、 为身患重病者举行爱心义卖会、 在寒冬为排队买票的旅客送姜茶、 为上了年纪的农民工订购火车票、 定期上门陪护儿童福利院的孩子们……做得最多的,还是各种助学活动。 她第一次动身前往云贵高原, 也是学长带的队。

安然建议, 以这位学长为宣传点, 做一个长期的、 持续性的报道。

这个建议太好了, 必须采纳! 姚路当时就激动了, 一把抓住安然手说谢谢, 安然笑着说既然态度这么端正, 谢就算了。 俩人拉着手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 突然一同意识到这样有点过于亲热了, 于是一个松手一个收手, 气氛有点微妙。

这么好的素材, 你自己怎么不做啊。 姚路主动找话。

想让你欠我人情呗。 安然笑着, 我找过他, 他没同意, 理由也很简单, 他只想安静地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不想在媒体上抛头露面。

你找他他不同意, 那我找他……姚路看着安然。

以你的才气和魅力, 我觉得你可以的。 安然笑得更甜了。

谢谢领导赏识, 我一定不辱使命。 姚路也笑。

为了说服这位学长接受采访, 进而帮助更多贫困地区的孩子, 姚路登门求见之前专门费心思做了大量的功课。 经过努力, 他了解到,刚毕业参加工作那会儿, 这个学长曾以借款的形式向父亲要了一笔钱, 一口气资助了10 名家庭困难的高中生一年的读书及生活费用。 这在当时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校方一定要给他办个捐赠仪式, 并邀请了媒体过去采访。 由于采访记者对仪式现场抓拍的图片不是很满意, 仪式结束后又重新进行了摆拍, 拍了好多次才收工, 之后用摆拍的图片进行了报道, 结果却招来了众多非议。 有的说他这个富二代用老爹的钱给自己扬名不要脸, 资助几个困难学生还搞仪式; 有的说捐了几个小钱就满世界宣扬得瑟, 搞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你脸上是贴金了, 可人家学生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施舍还要拗造型会带来多大的心理伤害你就没想过吗; 有一个据说是学生家长的说自家小孩回来讲拍那个照片都拍了快有一节课, 还一直让他们笑,拍完照钱却收回去了, 真的是稀奇事。 弄到最后, 学长捐了钱却成了一个一无是处人人鄙视的家伙, 对此他没有辩解, 也没有停止做志愿者, 只不过不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志愿者这个活不好干, 有的时候还吃力不讨好, 听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做,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坐下来后, 姚路开口就问。

也没什么原因, 只是想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学长平静地说。

那你愿不愿意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得到帮助?

学长看了姚路一眼, 没说话。

我想你是愿意的。 姚路认真地看着学长,说, 我和你一样, 有这样的愿景, 也为此在努力, 不过与你的坚持相比, 还有不小的差距。不怕你笑话, 刚进报社时我还差点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冲动辞职, 进入报社这么久也是在安然的带领下才开始真正关注那些留守儿童, 好就好在经此一事我学到了一些东西。 我个人认为, 我们每个人的为人处事, 旁众总会有不同的看法, 这是客观现实, 无需太多理会, 而且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笑脸相比, 有些流言蜚语实在算不上什么, 最多当个下酒菜。 不是我当面吹捧你, 你的行为很高尚, 你做了很了不起的事, 做了许多人想也没想或者想做却做不了或者没做的事, 却不为人知, 这与你向善向好的初衷是相背的。 以一己之力带动更多的人, 这是志愿者的基本精神, 单凭一个人, 能帮的人毕竟有限, 能帮的时间也有限, 我们的社会需要你这样的人, 需要你站出来, 大大方方地带动人们向善向好, 这样, 我们的社会才会越来越有温度, 你看一个雷锋, 影响了多少代人。

我又不是雷锋, 对吧。 学长似乎依然很平静。

谁也做不了雷锋,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姚路也平静地说。

原来我的确有受到一些流言蜚语的影响,现在, 我只是觉得社会面太浮躁, 有些人做了一点点好事有些还是份内事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一样, 到处招摇, 都是为了宣传而做事, 为了名利而做事; 而个别媒体的加入助长了这一风气, 有些媒体的宣传太形式、 太功利化, 比方你们报社曾经刊发的一个慰问残疾人的图片新闻, 标题叫 “幸福时光”。 学长说着看了姚路一眼, 那个残疾人我认识, 他说每次都是助残日这天哗啦啦来一群人, 然后啪啪啪一阵猛拍, 有时还要反复摆样子, 拍完留下几块钱一点油米一哄而散, 平时却连人影也见不到一个, 真有个困难问题反而没办法解决, 让他觉得一点尊严也没有。 老实说, 我也觉得那不是“幸福时光”, 那应该是尴尬的、 无奈的时光,或者说是令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的、 难堪的时光。 有一句话说得好, 真正的善良, 是行善而不扯起善良的旗帜, 是积德不需要人见, 善意匡如清流。

是风光霁月, 暗室不欺。 姚路接了一句。

学长看了看姚路, 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积德无需人见, 行善自有天知, 这是大众对行善的一种期望, 一个念想, 也是最高褒奖。 我来采访你、 宣传你, 是因为你刚才所说的社会面太浮躁, 想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改变这种风气, 让更多的人发自内心地行善, 让媒体更多助力润物细无声的善意, 大家一起 “善行无辙迹”。 我认为这是两码事。 姚路语气平缓。

房间里静谧如初, 俩人都没有说话。 偶尔, 喝一口茶。

分把钟过后, 学长抬头认真地看着姚路,说, 我接受采访。

你确定?

我确定。

俩人相对一笑。 学长起身, 请姚路进里屋去。

学长一边开门, 一边说有些资料, 是这些年做志愿者积累下来的, 可能对采访有用。 学长说得很随意, 姚路也没多想, 只是下意识地想过去看一看。 结果当学长把那一箱箱资料搬出来时, 姚路直接震惊了, 那些数不胜数的图片和附带的文字, 还有一些简朴的小物件以年度划分, 整齐地码在箱子里, 如同一段尘封已久的岁月般让人无从察觉, 或者说让人无端地遗忘了, 就那么默默地躺在箱子里。 姚路连椅子也来不及拿一把, 直接蹲下去一箱箱地翻看。

箱内的资料里面, 低矮简陋的校舍、 冻疮连着冻疮的小手、 打了无数个补丁的外套、 一碗米饭盖着几勺腌菜的中餐、 孩子们天真简单的愿望梦想、 村民们质朴的心声话语、 学长和同行复杂纷繁的感慨及情绪, 还有那些或笑、或哭、 或坚定、 或紧张、 或无助的眼神, 让姚路再怎么调节也无法平静下来。

谢谢你。 离开时, 姚路紧紧地抱了一把学长。

回到社里, 姚路连夜动手拟好了一份宣传计划, 第二天上班后马上向社领导汇报, 社领导当即同意以连载的形式大篇幅发起这次专题报道。 姚路想了想, 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安然,安然认真考虑后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借势造势, 由社里出面联合电视台制作两期专题节目在黄金时段播出。

电视台对这次的专题节目非常重视, 在报社过来对接后马上召集相关业务部门开会商讨具体拍摄内容及细节要求, 之后又从全台抽调骨干力量专门负责这个节目的拍摄。 这次拍摄的两期节目播出后, 赢得了观众、 同行和上级“三方” 交口称赞, 有关 “留守儿童” 的相关话题影响也更加深远, 一些社会团体和公益组织还主动联系报社和电视台, 表示愿意出人出力长远支持关爱留守儿童活动。 受此影响, 留守儿童当地的一些企业和机构也纷纷加入活动中, 动员全社会力量共同建立一支相对稳定的关爱留守儿童志愿者队伍, 持续开展送安全、送温暖、 送欢乐等活动, 切实建立起关爱留守儿童长效机制。

随着暑假临近, 安海整座城市热浪滔天,连往日有些阴冷的海风也热气腾腾, 从四面八方前赴后继地扑过来, 让人远远看着身上也有一种着了火似的灼热感。

这些天姚路心里也跟着了火一样。 处在西部地区深山里的一所小学, 由于交通很不便,孩子们一直生活在闭塞的环境里, 很多孩子从没走出过那片大山, 甚至连县里也没去过。 姚路从安然学长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后, 萌生了要让孩子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愿。 这些日子他一边忙着留守儿童后续报道, 和学长一道在西部地区和安海之间奔走呼吁, 发起、 组织各类助学助困行动, 一边抽时间协调筹划带孩子们看世界的心愿活动, 常常一个人忙到半夜。

很快, 报社联合电视台报道了带孩子们来安海看看的计划, 在众多爱心人士的帮助下,40 名来自偏远山区的孩子终于来到了安海,孩子们第一次看了大海, 看了万吨巨轮, 看了博物馆和童话剧, 吃了冰淇淋、 披萨, 别提有多开心了。

短短7 天时间, 孩子们学会了素描、 跳啦啦舞, 不再随手扔垃圾, 早上起来主动刷牙,过马路时会自觉等红绿灯。 一个小女孩在作文里这样写道:

这次来安海这座大城市, 我看到了好多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回去后我要更加努力地读书, 学到更多有用的本领, 然后和我的朋友们一起把我的家乡建设得和安海一样美好。

我还有一个心愿, 到那时候, 我要把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接来家乡, 让他们看看我们家乡的变化。

姚路把小女孩这篇作文原文附在了他写的新闻稿件后面。

孩子们返回家乡前, 在安然学长的建议下, 姚路和安然联合全市媒体和几家公益组织在市中心的阳光广场组织了一次专们针对留守儿童的大型广场联谊会。 当晚, 热心的市民带着不同的礼物从四面八方自发赶来, 和孩子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欢乐的夜晚。

一个10 来岁的小男孩在联谊会结束前一直在主持节目的安然边上打转, 安然留意到他之后蹲下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男孩吞吞吐吐地告诉她, 他和那些同龄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放假后从老家来安海和在这里打工的爸爸妈妈团聚的, 在这里的一个多月, 有很多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帮助过他, 他想上台向帮助过自己的人说声谢谢。 安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在前一个表演节目结束后, 她马上把小男孩领到了台中央, 向全场的人隆重介绍了小男孩和他的心愿, 小男孩接过话筒后大声说谢谢城里的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爷爷奶奶,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快乐最好玩的一个暑假, 而且他还学会了游泳和写毛笔字, 明年放假后他还想再来安海。

广场上掌声雷动的时候, 姚路忽然有点小激动, 赶紧转身抬头。

头顶的夜空一片幽蓝, 有不多的星光闪烁着。 周围夜风习习, 欢声笑语。

人群散去, 姚路和安然坐在广场的花坛边。 一旁的景观灯发出耀眼的光线。

我很喜欢今晚的夜空, 和上次坐在山里的那夜一样, 干净、 纯粹。 安然突然感慨了一句。

我也一样。 姚路笑。

安然转头看了看姚路, 一脸生机盎然。 姚路没有察觉到, 恰巧也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彼此竟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那, 那什么时候一起再去一趟? 姚路深吸一口气, 尽量平静地问。

待到山花烂漫时。 安然红着脸轻轻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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