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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组诗)

时间:2024-05-04

伤水

鮟 鱇

无论如何鮟鱇都是一种鱼

暗居深水,不知有电、无论网络

无法逃脱的是暗涌的渔网

集体被捕获,在渔港摊开一堆紫褐的难堪

鮟鱇是怎样一种鱼呢

皮皱口阔,獠牙狰狞,俗称海蛤蟆

我在昨天的码头,重温鮟鱇

十三年前的交易就像我曾经的断简残章

半浮半沉在经历的中央

那时大阪是块冻的,离岸价是可以谈判的

成本取决于海路情况,所以始终是波动的

难以预测才使我派上用场

囤积的把戏是我爱玩的花样

我喜欢日本商人短矬的个子,醉酒后的暴跳

我一直没有瞧见他们胯间的战刀

从没听见他们对鮟鱇喊:ge—gi—

竹椅上剖鱼女工面目模糊

鮟鱇被残忍地三去着:去内脏、去头、去尾

十三年了,海风吹拂不出她们的生动

贸易飘逸着单一的咸腥

鮟鱇的真实被剔除了,商品需要虚假的鲜嫩

丑陋,是活着的特别形态

没人会说:爱上鮟鱇

鮟鱇们却自有爱情的浪漫

黑暗的水域,雌鮟鱇背鳍在熠熠发光

变幻出炫目的红白蓝,招唤雄性伙伴

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前行

跟随雌鮟鱇潜游吧,同样丑陋的人类们

鮟鱇才是真正的情种

黑暗,黑暗中的灯,——这暗示永远新鲜

鮟鱇啊,人类一次次地残忍

腹内未曾消化鱼虾和波浪

曾经的暴君,正在海边旁观

没有一位靓女在织网,没有一声螺号

把渔村吹向远古

海湾偌大的落日,天天被晒成鱼鲞

背鳍发光的鮟鱇

纷纷黯淡在无聊的海岸。我昨天

有个愿望是归还

一种放生式的自我补偿

苏 眉

苏眉不是我妹妹,苏眉是一种姓苏的鱼

五百年前同宗

如何其为鱼而我为人

美丽的苏眉们,流水中集体翔舞

那千里飘零的样子

清风一样悠扬和自由

苏眉生活在我们向往的制度里

在水里生,在水里死

美丽却有毒,这是很老的典故

我热爱苏眉的毒,就热爱她美丽的裸露

那天生的毒,收敛、蕴含,很有

一种涵养和风度

不攻击,也不戕害

就像人世间原本没有敌对

美丽的毒,不威胁,也不捍卫

请相信苏眉,相信天然的物类

只可欣赏,不可把玩

苏眉自有传统的傲骨

美属于全人类,岂能窃为己有

死去的苏眉,以毒为惩

无意的伤害也是伤害

苏眉从不冤屈谁

仿佛一种理想的法规

鱼固有一死

刻心铭骨的苏眉

自在、纯粹、刚正

不选择,不逃逸

让我觉得许多存在都不再是人生

马面鱼

我肯定是其中一员

流浪汉?打工族?反正是無产阶级

我们天生团结

麇集、迁徙、群居

但团结不一定有力量

只因为我们团结不为斗争

不为独立,不为话语权

人类的事,鬼搞得清

我们是众生,众生是底层,底层是基础

基础无言,更无辜

众生平庸,相貌丑陋,丑陋得可以忽略

更可以忽略的是未来

我们未曾有过

活着,然后被打捞,被死亡,如此简单

阳光的涟漪里,我们尸体整齐

问题是,蜕皮乃是自觉

而为什么我们获得被剥皮的命运

为什么我们死有余辜?

鳗 鲡

游离在咸淡之间 就如在利润和

市场份额之间徘徊

现金流是最后的固守之河

决定论总归失败 我们无法穷尽所有条件

鳗鲡流动 一身滑腻

溜光穿行过水藻和泡沫 机器和库存

水质干净 真正的市场是充分竞争的市场

鳗鲡 在海水里出生 在河流里长大

咸淡自知 通缩然后通胀

在欲望里生产 在货币上销售

利率和储备金 交叉成洄游的拐角

四处钻营的 是掐不死的资本

假如天地为网 网为养鳗场 或为烤鳗厂

尾部 你唯一的鳍 这金融的衍生物

如何能扩张成翅膀 如何脱离政府

从而不受调控或裁制

鳗鲡 无鳞是种美德 没有盔甲是种仁义

没有抵押的信用却是最大的风险

假如把你的肉亏光 没有鳞的你 就无处存放

尽管

人有人路 鳗有鳗道

我是说水,海水里,有成吨的危险

甚至数十吨的凶残

它伪装成水,上灰下白或上褐下灰

哪怕你摒住一身鲜血

它呆滞的眼睛

水一样围拢,水在水里围拢,水不可能察觉水

你来不及紧张

那一刻,它的上下颚

和海一样大

你只来得及认清它的几颗牙齿

能认几颗就几颗吧

据说一生更换上万颗

没有一颗不锋利

其实

只有冲浪者

这些挑战威胁的英雄

才有见识大鲨的机遇,与其

在水边碌碌地腐烂和终老,不如冒犯下残暴

一生平常,一死灿烂

梭子蟹

仗着脚多,它快速地爬过我的七个冬天

横行于:嵊泗、定海、石浦、鳌江、龙湾、坎门……

1988到1994年的冬天,上述海边,冷冻厂,急冻库

一个集团军一个集团军的冻梭子蟹被我收购

再贩卖到台湾和日本。出没在无数冷冻厂,摩挲过

无数冻梭子蟹。只要右手掂一掂

就能称出它的重量,只要瞄一眼螯关节

就知道它的新鲜度。它们被整齐地码在瓦楞纸箱里

三层或四层,当中用硬纸板隔开

腿脚一律被橡皮筋捆绑,冰凉干燥硌手

全无活命時的狡猾和霸道

对于当时的我,它们仅是一项交易的品名

它是一个引子,引发了多起惊心动魄

人的阴暗、信用的困难、价格波动的异常

甚至诱骗、强卖和软禁……

尊严从没亏损,我死死地冰冻住人格底线

梭子蟹是我23-30岁的人生,布满风暴

风暴中颠簸的舢板,海底潜伏的捕蟹笼

海面摇晃却坚挺的桅杆

我只能如此概括性比喻

提起尖锐的梭子蟹

我不忍揭开那灰绿色的蟹壳

一页页我用年轻的生命书写和阅读的

让我彻悟、惊悚,并有所背离的波涛

我不忍再反刍它的任何一只蟹脚

而它的鲜美一定偷偷滋补着我

一如我囫囵吞枣的众多典籍,也肯定有一些营养

沉淀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红头宫虾

一网可以兜捞无数的你

我网痛了大海。你生疏的名字就躺在你普通的身边

大海明显欠缺了

每一朵巨浪都是一个开花的伤口

许久以后我才明白我是你的同类

脸色微红,肉质清白

生存在自以为的自由里

全身躬曲,而心无遮拦,连壳都是透明的

随着巨大的洄流而洄流

偶为躲避鲨鲸而逃亡,不意料渔网

突然撒下

别夹走我,别剥我壳

死了也能感觉痛楚。士可灭不可辱。

尽管事实是:没有是与非,都得第二次死亡

我不是一个天生敬畏的人

我开始孝顺,开始膜拜,当然只对大海

带鱼

终于轮到我了

不是因为我排在最末

而是我人微言轻

海里尘埃落定

我还落不定

我所有的努力

只想为自己打个死结

充分利用我苗条的身材

和飘逸的游姿

谦卑地和周遭交际

假装失聪

不停地变换工作

尽量面善,把自己涂得苍白

夜晚,看着自己的血液

还是那么艳丽

肉身那么有弹性

就相信明天

能为自己结成一个死结

终于轮到我了

终于死结被

结成了

在永不退场的死亡里

在被一截截地腰斩前

外力完成了自身

鳓鱼

没有牙齿

却整身布满骨刺——

鲜美中埋伏了尖锐

欠缺某项,总多出另一项

——这结论谬误百出

我缺视觉,却没有增强听力

当我幻听又重影

鳓鱼的经验主义完全失效

最可咀嚼的,也不是

鳓鱼的小鲜肉

我炫耀它那油香的鳞片

让鳓鱼轻松地

打出品牌

而我具备什么

我细刺密布,却粗糙坚固

无鳞无甲又满口黑牙

一张嘴,全是熏天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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