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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浦石灯阅春秋

时间:2024-05-04

徐菘霙

我是一盏灯,一盏半浦渡口的灯,一盏引航的灯。

姚江千载

水草丰茂,水质清冽,江水滔滔,东流而去,这里是姚江。我本是姚江边的一块顽石,飞翔于江畔溪流边的鹳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里,曾经兴旺一个叫句章的城市,句章人勤劳智慧,他们可以把土块变成“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罄、薄如纸”的青瓷,然后用一艘艘大木船载着这些青瓷,以及丝绸、书籍和粮油等物品,从城山渡出发,顺着姚江,浩浩荡荡,往来贸易。

姚江千载,河道更易。句章人陆陆续续往更东边的明州府迁居,曾经的繁荣慢慢归于平静,直到有一天……

“这里往东不远就是小西坝,过了小西坝是刹子港、慈江,可到慈城、余姚、绍兴;而另一头则是大西坝,可以直接由西塘河进入明州府,真是一个做道头的好地方。”

这个口中念念有词的人叫郑毓,之后,他就在这里安居下来。郑家人引姚江水入渠,将荒芜水泽变为百亩良田,又依水道而居,繁衍生息。

姚江,是郑家人与外界交流最主要的交通要道。就在我的身边,他们造起了一个新的渡口,并命名为鹳浦渡。

他们发现了姚江边的我,并锻造了我。我变身成了一根古朴典雅的石柱,柱上还安上了飞檐石龛,龛内装点菜油,可以燃起烛火。

郑家人管我叫“灯”,驻守鹳浦渡口边的石灯。

就这样,郑家子孙永远地改变了我和我身后的这片土地。

书香世家

“杰阁登临晚,寒村古渡头。暗潮生极涌,落日送孤舟。”岁月静好,微风不燥,郑家子孙郑彦邦,正坐在我身旁的渡亭里饮觞赋诗。这样风雅的场景我早已见惯。

江南人都好读书,郑家人尤甚。除了鹳鸟的叫声、姚江的水声、木船的摇橹声、风吹草木的摇曳声,这几百年来,我听到最多的便是郑家人的朗朗读书声。

郑家人读书、抄书、刻书,更喜藏书。他们在村里建起了一座二老阁,专供世代藏书之用。

彼时,宁波府兴起了一支浙东学派,郑家子弟多有参与其中,而他们的授业老师是当时的大儒黄宗羲。

某日,我目送着郑家子弟郑性星夜赶往余姚,等他回来之时,船上装满了一口口大箱子。

第二日晴,郑性打开所有箱子,尽是书。

村中人扶老携幼,抬出桌案,携带卷席,将一撂撂书搬出箱子,打开,平摊于桌案卷席之上。

晒书。蝴蝶装的,旋风装的,经史子集,地方志,竟有3万余册。微风翻动书页,田陌垄间,墨香满溢。

“还好还好,梨洲先生的余姚老宅不幸失火,这些抢救出来的残余书籍,算是后继有人了。”郑性脸上充满欣慰。

書籍晒毕,悉数存入二老阁,连同世代所藏之书,阁中书籍已有5万余册,比起宁波府范氏天一阁,毫不逊色。

那真是一段“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时光,渡口变得忙碌,左近慕名而来的贤人学者,一船又一船。他们虔诚求学,总是鸡鸣前到来,月升后离去,我石龛里的菜油总是添了又添。

郑家人书香传家,科举致仕,鹳浦郑氏也逐渐成了姚江边的一支望族。

义渡众生

渡口的名字从鹳浦到灌浦、官浦,现在这里叫半浦渡。

家族兴衰,起起落落。

兴盛时,郑家人也不忘将我和渡口改善一番,但时运不济时,我和渡口也只能接受废弛的命运。

“你我今日中举返乡,不如为家乡做一件好事,我看这世代陪伴我们的渡口都已经荒废了,不如就将它修缮一下,重新启用吧。”

“主意甚好,只是这渡口一直是义渡,渡客往来,不取分文,当年族中先人郑君选、郑名臣兴造渡船,也是卖田出资,这修缮的经费我们该如何筹集?”

“既然一直是义渡,那就继续保持。我们分头行动,我去问问村中族人和当地府衙,你去问问其他举人朋友。”

“好,说干就干。”

问询、筹款、雇工、改造。

在举人郑芬、郑一夔的努力下,渡口迎来了3艘全新的渡船,南北两岸的埠头进行了重筑。船夫也可以安心摆渡,因为船夫的房屋就安在了渡口边。雇工分撑,昼夜轮流,义渡逐渐恢复。

可惜,渡口的这次焕然一新,只是旧时代的回光返照。姚江之外,是更广阔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变。

革命岁月

新时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年轻一代的变化开始的。

村中的青年人换上了新装,剪掉了头发,就连他们读书的内容,都和村里的前辈不一样了。

“你看这学校的甬道,进来一个‘半’字,出门一个‘未’字,从半浦面向未来,不正是教育的灵魂吗?”

说这话的是孙衡甫先生,西装革履,温文尔雅。他经商有成,资助乡里,对破旧的道路进行了改建,在他的筹备下,半浦村造起了一座两层楼的新式学堂——半浦小学。

但不是所有的新鲜事物都受到人们的欢迎。

那是段最黑暗的时光。

静,寂静,这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可怕的静。村里的人明明还在,可所有人家门窗紧闭,足不出户。姚江对岸时不时传来枪声和炮声,村里人只能这样躲避着,他们躲避着那随时会从村子头顶飞过的铁皮鸟,也躲避着一种叫鼠疫的疾病。

“四明山上已经建立起了抗日根据地,我们去那里集结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

那一夜,我目送着村中的一批年轻人从渡口出发,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但他们手里提着灯,手臂挽着红袖巾。我衷心祝福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人们脸上浮现往日笑容之时,村里多了一面高高竖起的旗帜,一面五星红旗。

新的繁荣

安定带来发展,发展迎来繁荣。半浦村拥有渡口交通之便,很快,这里就重新成了往来集市。

繁荣促进了人丁兴旺,来到半浦村定居的人渐多了。人口增加又推动了百业振兴,人们建起了鱼塘、果园,农业、渔业、种植业、手工业和商业一同发展。

这是崭新的繁荣。我看着半浦村里的人事物每天都在发生新的变化,好奇心得到了千年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我每天都在渡口期待,期待看到渡客又捎来些“新鲜玩意儿”。

缝纫机、自行车、电话、录像帶、电视、汽车、手机……他们说,这些叫科技。

他们换走了我石龛里的菜油,安上个玻璃罩子,还伸出一左一右两根黑线,他们管这叫电灯。电灯是个好东西,只要打开开关,我就能一直发光。

村里越来越热闹,我却觉得有些落寞。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的鹳鸟朋友了,是多久以前呢?也许是姚江水开始变得绿油油的时候,也许是科技越来越多的时候,也许是江那头的房屋越造越高的时候……

热闹过后,村子又开始逐渐回复平静。村里年轻人离开得越来越多,他们往更大的城市而去。

通往村外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姚江之上有了越来越多的桥梁,来到渡口的人越来越少……

有人选择离开,也有人选择留下。

村民严国华和徐国君承包了一条新的电动船,船上还有救生衣、警报器和灭火器,设备齐,摆渡安全有序。不过,这里不再是义渡,每人每次渡需收费两元。

渡口边还有一爿杂货小店,卖着1元钱的盐水棒冰。偶有村中孩童相约而来,前往对岸,玩耍一日,回来后,衔着棒冰,坐在板凳上,在渡口乘风凉。

看看新的渡船,再看看这些孩童,仿佛一切变了,但一切又都没有变。

淡看云烟

“如果这里能变成文物保护单位当然好啦,看这盏石灯,已经陪伴我们祖祖辈辈十几代人了。关于我们家族和我们村的历史文献我一直在坚持整理,已经花费了好几万了。但是先辈留下的文化遗产我一定要把它们找回来,我背过的家风家训足足有168条,如今还深深地烙印在心里呢,它们值得被流传下去。”

郑家永,他是至今还留在半浦村的为数不多的郑家人了,和他一起来参观渡口的是文物保护单位的考察人员。

不久之后,他们又来到了这里,拿着测绘工具把我、渡口和村里的老建筑量了个遍,记录下详细的数据。

又过了不久,他们拆走了我石龛里的电灯,把我饱经风霜已经倾斜的身体重新扶正,并在我的身边立了块石碑台,上面写着:姚江运河渡口群——半浦渡。

这是半浦村的另一次新生。

当地的管理者对村庄重新进行了规划设计,撤去了冗余的产业,粉刷了房屋,古建筑都被保护起来,还修复了姚江岸的生态环境,村庄变得干净整洁,连许久不见的鹳鸟朋友也飞回来了。

中书第、祠堂、老街……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到半浦村参观采风,望望古老的山墙、砖雕的门楣、花样各异的木格窗,抚摸柱子上桐油的痕迹,想象着书香郑家当年的气派。半浦小学已经变成了国学教育基地半樸园,每到暑假,会有许多孩子来到这儿诵读经典,学习慈孝家风,重温传统文化。

半浦石灯阅春秋。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渡口,陪伴和见证这个村庄的下一个百年,下一个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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