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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美街记(外一题)

时间:2024-05-04

黑枣

角美街记(外一题)

黑枣

当年我从九十九间的家里出发,穿越泗洲洋,踏上那条两边种满马尾松的狭窄的沙土路,行经角美街,最后抵达角美中学。行程大概有五六公里。这样的路,我整整走了四年。直到高二,我才骑着一部我父亲自己组装的自行车上学。

角美街是一个笼统的叫法。我们通常所说的角美街,也就是角美镇区。直到现在,我们还那样叫。把文圃大道、仁和路、24米街、侨兴街、同安街、糖街、布街、农贸市场等新老街区,串在一起,统称为:角美街。比如说你在眠床街的沙茶面馆吃面,人家打你手机,问你在哪。你一定会说:我在街上。再比如说,你刚好要去中汇购物广场买东西,人家问你去哪,你还是会说:我上街去。

那时候的角美街很小,也很旧。有一座百货大楼,四层高,卖百货,也卖图书。我一个表姨在那上班,我经常去那里借书回来看。记得有一回,表姨送我一套《古希腊神话故事》,两本,精装本。那些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轰”地打开一个农村孩子闭塞的想象……多年后,我走上诗歌写作的道路,应该和这套书有很大的关系。

当年我从百货大楼经过,再经过纪念碑不远,有一个牛市,很多从农村上来买卖牲畜的人,聚集于此,十分热闹。旁边有一口池塘,池塘边种满马尾松。在其中的一棵马尾松下,摆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子。

再过去是一座酿油厂,然后是粮站。有一回交统购粮时,我和父亲一起拉着木板车,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间。我突然很担心会被同学撞见,那种紧张、羞愧、懊丧的心情,直到今天,我还记忆犹新。不同的是,当年的那种难为情,今天实实在在叫我惭愧不已……

刚上初中那时,经常打着赤脚上学。夏天的时候,火辣辣的日头穿过马尾松细密的针叶,曝晒着一条道路。赤脚踩着硕大的马齿沙,既烫且疼。有时感觉自己像只警觉的小麻雀似的,跳着,窜着。

我们总是三五个人结伴而行,到最后却剩下我自己踽踽而行。他们中有的会骑着自行车上学,有的寄宿,有的干脆辍学了。有伴的时候,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偶尔提及某个漂亮的女同学,脚步似乎变得轻盈盈的喜悦。

那时候我们背着清一色的布挎包,里面除了书本,还有一个铝制饭盒。当时的生活水平决定了我们的铝制饭盒里只有一把淘好的米,刚够一个人的午饭。一进学校,我们会马上冲向食堂,取出饭盒,打开,在水龙头下接上足够的水,然后放进学校食堂那个要四个人抬起的大木笼屉里,被慢慢地蒸熟。

在那个相对饥饿的年代,一个个挨得紧紧的铝制饭盒,常常在课间操时,挤满我空落落的大脑……

后来,我学会了逃学。

我喜欢在课堂上偷偷地看书,都是那时能够拿到的侦破小说或者传奇演义。这样,我就会和同桌的同学悄悄地讨论书里头的一些情节。因为其他老师基本上都是男的,只有教英语的老师是个女老师。因此,我在英语课上看课外书和说悄悄话的机会就多了。

女英语老师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她索性一发现我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就把我叫到教室外面去罚站。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就是,最后,只要是英语课,我就自动离课。不知怎的,那时我们的英语课一般都安排在上午第四节课,也就是最后一节课。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第四节课都是在角美街上度过的。

顺便交代一句,那个英语老师似乎是个料事如神的慧眼伯乐。早在那个时候,我没有崭露丝毫的写作才华甚至倾向的时候,有一天早读课上,她竟然把我叫到身边,说:你干脆别上学了,专门去写作算了。

我说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第四节课都是在角美街上渡过的。当时,我已经不去学校食堂吃饭了。我的那个在百货大楼上班的表姨,帮我在供销社食堂买了饭菜票,我得以混迹在一帮供销社职工里头,吃香的,喝辣的。

供销社食堂对面骑楼下有一个租小人书的摊子。除了国产的小人书,那里更多的是港版的《杨家将》《万花楼》和《三侠五义》等等,32开本,从右往左读的。看完一本是两毛钱。说起来惭愧,我的文学知识,或者说是历史知识基本上都是在那里普及的。

那条街叫共和街。以前有一座电影院,电影院正对着文化站。于我,于众多的角美人民,这条街算得上是当时的文化中心啊!

打小我就认为,角美街是别人的。是那些穿笔直的蓝裤子和雪白的白衬衫,上衣口袋别着一把钢笔,“吃头路”(有工作的)人的;是那些烫头发,涂雪花膏,能歌善舞,“水人水命”(长得漂亮又命好)的街上“查某”;是那些学校每周末广播通知拿口粮本去登记,书读得再烂也可以考技工学校的街上“囝仔”……

我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住到角美街上来。沧海桑田,城镇规划把村庄与街道的距离一再取直,拉近。宽阔的泗洲洋没有了,一条仁和西路使得我返回东山村的路程只剩下五分钟不到。我曾经站在我的书店对面,一座叫“汇景祥居”的24层高楼上,一眼就找着我结婚生子,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二层小楼,以及紧挨着一起的破败不堪的九十九间。

时间是一条更为宽大的街道啊!有时候,从街头走到街尾,就是一生。角美街也是如此,那些看似平铺直叙的一纵,一横,必将耗尽我一生的迷惘与热爱……

当年我住在村里的时候,向往着街市。现在我常常坐在书店发呆,像一位钓鱼翁一般,把过往的一切垂钓。只有走出来的路,无从买回程的车票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早晚是要融汇在一块的。村庄不见了,街道不见了,人像一尾一尾的鱼儿似的,游来游去……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的,相忘于江湖?是的,我们终将在偌大的江湖中,练习相互忘却……

2001年我到角美街上开店,就住在店里。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不能再跟我们挤睡在一张床上。我老婆就去书店后面的一栋水管所的老宿舍楼,问有没有出租的房子。刚好,有一户人家搬了出去。但是,人家不想出租,要卖。开价五万。七十平米,一厅两房,一厨一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买了房子要过户,他还帮我出一半费用。年底,商品房开始涨价。和祥花园的房子卖到每平米一千二百块。翌年,霞兴小区就涨到一千九。

就是这样,光阴随着房价的上涨,愈来愈来得有紧迫感。攒钱赶不上花钱快。等到了拥有电梯的天翔世家开盘,房价已经是起步三千二百块。现在,新开发的楼盘:龙泉华庭,均价突破五千。

角美街像一团越揉越有味的发面,想吃馒头的想把它蒸成馒头,想吃蛋糕的想把它烤做蛋糕。普通老百姓却没有多大的梦想,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闲暇时沿街而走,一路能够遇见少年时的玩伴,打声招呼,就是人生的幸福啊!

巴掌大的地方,打个喷嚏都能够此起彼伏的。我一直以为:当官也罢,挣钱也罢,仅仅风光一时。只有做人,才是一辈子的事情。

曾经有个小吏,官不大,但位置重要。找的人多,他一概照单全收。终于有一天,他不无担心地喟叹:到我退休时,估计没人来找我喝茶啊!话才说完不久,他被双规了。整条街上传递着他的丑闻,估计他再也享受不到那种沿街有人招呼喝茶的悠闲了。

还有个人,当官时我找过他办事情,端着架子,冷言冷语地极尽敷衍。终于他退下来了,没事就上街闲逛。记得有一回,交警设卡整治无证驾驶摩托车。他竟然气喘吁吁地跑来店里,跟我说:你有驾照吗?出去时要小心啊!我已经忘掉了他权倾一时的得意,只认得眼前这个良善的慈祥老者。

房价再高,东西再怎么涨,老百姓要的是踏实的日子。这么多年来,我胸无大志,只求把这俗世的种种债务还了。有书看,有茶喝,有一帮不计前嫌的朋友笑傲江湖……

在我的诗歌里,我屡屡写到角美,并且褒大于贬,溢美之辞多过诅咒的话语。我没有理由不爱着这个不起眼的小镇,爱着这个日新月异的发展中的小城市。我生于此,长于此。我还必将老死于此。

我多次于黄昏的时候,骑车漫游夜幕渐渐笼罩的角美街。有时淋着细密的春雨,有时绕开弥漫的暑气,有时迎着瑟瑟的秋风,有时顶着深冬的严寒……每一次,我都会怀着一种掘宝人的期望和好奇心。

臭豆腐的浓烈撕开街灯轻柔的面纱,把一座日趋肮脏的蘑菇亭暴露给散步的人们。日复一日,仍然有人在那里小便,流浪者袒胸露乳横卧在地,醉酒的汉子“哇哇”呕吐……

沿侨兴街两侧摆开的大排档、烧烤摊,浓烟滚滚,酸辣交加,把无边的夜晚硬生生地掰成三层:上面是灰茫茫的夜空,中间是吆喝与酒气,地下狼藉着白色糨糊般的腐烂的纸巾……庸俗的繁华,像一个涂脂抹粉的娼妓一样,虽极力搔首弄姿,却难掩其令人憎恨的恶俗。

逢雨必堵的街心花坛,隔三岔五就住进一个疯子,那些疯疯癫癫的天体践行者将此当作自由的乐土。

时有飞车抢劫和诈骗财物的事情发生。操着不同方言的外省人在街头巷尾对着一把手机狂嚎,我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从里面揪出一位远方的亲人。

满载黄土的工程车呼啸着穿过红绿灯,旁若无人地向前闯去。我知道,那种身价不菲的庞然大物背后都有一位黑白通吃的后台老板,他们可以不守秩序,无视规则地横冲直撞。

发廊街曾经名噪一时,艳舞团依旧长盛不衰。

这是一个两难的时代,我十分怀念那个宁静素朴的小镇,也无限憧憬未来柳暗花明的角美。因此,现在这种泥沙俱下的过程便显得必要和理直气壮。

现在,你对一个年轻人讲大管鼻,讲猪仔寮和番仔楼,就好像问他情书怎么写似的。那些行将失传的地名像某种手艺一样,不管它曾经多么辉煌耀目,只能在岁月的惊涛骇浪底下慢慢地沉没、沉没……

我担心,有一天,角美街也会变成一个美丽忧伤的回忆。

多年前,当我坐在宽阔的电影院里,一口一口地吸着一种叫“沉香”的低档香烟,无视身边成双成对看电影的人,无视眼前跌宕起伏的电影剧情,无视那一点一滴缓缓流淌的夜晚……我一个人,我自己一个人,多么像一个慢性自杀者。

有些东西就是被用来虚度的。有些事物就是被用来轻慢的。

我是如此地喜欢喝茶。我喜欢看着绿茶被盛在高高的玻璃杯里,在开水里舒展芽瓣的模样像许多的飞天翩翩起舞;我喜欢闻见红茶的暖香,环绕晶莹的茶具,一丝一丝地钻入我的呼吸里头;更多的时候,我喜欢怀着一种祥和的心情,烧一壶开水,洗净杯具。再烧一壶开水,一遍洗尘,二遍去涩……七泡有余香。是啊!唯有此茶,配得上这般慈悲的名字:观音。

只有内心的小镇,配得上这般恬淡的生活。

我不爱小镇的名字:角美

我一说起它,就被那一对钻入时间罅隙里的

牛角捅伤

而所谓的美,却一直未曾出现……

我不爱我栖居了这么多年的小镇

可是不爱,我又能爱谁?爱什么?爱哪里?

我再无他求,只祈盼若干年后,尚有清濯的模样与心性,每次端起茶杯就能分辨出茶叶与语词的馨香。纵使梦想远走高飞,纵使月落乌啼霜满天……

开学记

每一年的学校开学,也就是年初的元宵过后和9月1日,我的书店都会迎来一次生意的高峰期。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像抽风似的,让人手忙脚乱,几近崩溃。一百多平方的店铺里满满的都是人,熙熙攘攘,像菜市场一样。持续时间一般在三到五个小时,一拨走了,再涌起一拨。

每逢这个时候,我都是早早备好货物。教辅类一般以《字词句段篇章》和《小学教材全解》为主,文具则比较杂,除了常用的生字小楷数学等小本子,就是书包、铅笔盒以及各式硬、软抄本,各式自动铅笔、中性水笔,等等。最重要的是要调齐人马,正常店里员工三个,加上我两个妹妹。碰到上中学的儿子还没去学校,也赶鸭子上架地帮着卖东西。有一年,把我婶婶都请来帮忙扯袋子装东西。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今年暑假,原本淡季。我们不敢马虎,三个店员,安排妥当。我老婆不止一次向她们打预防针:开学初如何如何忙,如何如何乱。好让她们有心理准备,她们不以为然。9月1日刚过,跑了一个。9月2日,又跑了一个。

现在员工的素质问题好像越来越多,我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从2001年开店一直到现在,店里来来去去的员工没一百,也超九十了吧。一批三个人,旧传新,承前启后。好的员工,跟我们像朋友,像家人。有时候想想,开店做生意,客人也好,员工也好,讲究个缘分。有缘有情,无缘相厌。

一提到雇与被雇者的关系,很多人马上倾向于被雇者。好像被雇者一方大都处在下方,属于弱势群体。我无意在此探讨这两者之间的利益关系或者其他,更不想对双方发表任何涉嫌瓜田李下的言论。我开的小书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多的时候,我雇了四个年轻女店员和一个做饭的中年妇女。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有一点可以自豪的是,我一直没有把这些女店员当作“做工的工人”,我把她们当成妹妹,当成朋友,当成晚辈。我们一样都在这个世界上讨饭吃,都要有一颗对事情负责任的心。

话题似乎扯远了,回到开学这件事来。对许多家庭来说,孩子注册上学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头顶大事,浓重至极,马虎不得。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间特别忙,特别乱,跟这个有很大关系。一个孩子上学,至少得有一个家长陪护。开学这天,一般是父母亲一块领着孩子去学校。父母亲没空的,由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去。都有空的,好吧!一家子全上阵了,浩浩荡荡地先去学校,等老师布置完上学事项后,再浩浩荡荡地转道书店,准备学习用品。

买东西,那是好事啊!我却要如此的如临大敌,不由你不信,我真的被这场“甜蜜的灾难”折腾得身心交瘁。多赚钱不差,可有点赚得到吃不到的感觉。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首先是人多,挤乱。一个孩子至少跟随一个大人,那么,假如进来五十个孩子,店里就有一百人之多。孩子兴奋,大人着急,声音嘈杂,乱成一锅粥似的。

现在,独生子女多了,就一个孩子,个个心肝宝贝地宠着。再说了,义务教育,读书不用缴费。大人们给孩子买东西自然爽快了许多。问题是,兴高采烈挑了一大堆东西,一算账,怎么这么多钱?大人们心疼了。孩子又坚持要。一来二去,哭声闹声呵斥声打骂声,锅碗瓢盆一齐响……

在我居住的小镇,尽管刚刚被命名为“台商投资区”,行政级别与身价地位似乎提了一个档次。但基本上还是一个农村集镇,无非就是少了一批土地,多了几座厂房;少了许多农民,多了几个暴发户。绝大部分的人们对教育的重视依然停留在非常片面的认识上,甚至偏激地认为读书没啥用,书读得再多还不是为了出来做工。

他们普遍认为除了语文数学课本外,其他的书都是闲书。很多人,吃的,穿的,玩的,一点都不含糊。可对学习用品,却从骨子里瞧不上,认为都是一些很低廉无用的东西。我长期站在柜台前收银,目睹了很多衣着光鲜的客人,开着好车过来,拿了几支笔几本本子,付钱时咄咄逼人道:怎么这么贵?买这么多没少算点吗?在我解释说小本生意,利润极薄后,他手腕上牛绳一般粗的金链子晃啊晃的,从真皮的钱夹里掏出一叠钱,挑着挑着,挑出几张破旧的小票扔给我。

请注意,我说的是“扔”。一点不夸张,开店十多年了,我盯着这个动作十多年了。惊讶,生气,愤怒,转而释然。非常多的人,明明我就站在柜台前,与之面对面不过咫尺,他却偏偏把纸币,用扔或几近扔的动作,抛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我必须探身过去,方能将其拿回来。

非我矫情,也不是吹毛求疵。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我寻求对人的一种尊重。不一定大恩惠,也不需要舍身相报,常常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罢了。

开学之忙乱,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是:老师布置的东西你非买不可,而且一定得买对。

比方说,同样是辅导用书,买《字词句段篇章》,你绝对不能买《一点通》,更不用说不同出版社的教材全解或者完全解读。前面说的两本书是一个出版社的,里面的内容其实也一模一样,所差的就是《一点通》书后面多了几页数学课后习题的答案。但是就是不行,听说是为了方便布置作业。

再比方说,一种笔记本有好几个厂家,一般学校发的都是市教育局印刷厂的,有其注册商标,封皮草绿色。因为是义务教育,学校发的几本当然不够用。一帮孩子冲进来,不说笔记本,都嚷嚷道:绿皮的,绿皮的。买错了,当然又不行。据说是为了作业收上来齐整统一。

五花八门,让人应接不暇。我进了这个,万一不合老师意,就有滞销的危险。我不进那个,突然间蜂拥而至的学生千篇一律要此类物品,手忙脚乱,再叫货断断来不及,只好看着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的灶台。

每一个新学期,我都得忍受如此的煎熬。

有一家大书店,他们经常去各个学校发放各种教辅的样本。听说,他们的老板跟校长们熟。批发商的政策通常是一种教辅只给一家,因此,老师们看了他们的样本而定的教辅,我就没有。所幸的是,很多老师挺仗义的,专程跑来我的店里看我的样本。所以,我倒也能分上一羹半瓢的。

某重点小学的校长,没当校长之前我曾经跟他吃过几次饭,也算熟人。有一次,他学校的老师跟我讲:校长开教师大会时,指名不能到你书店订教辅。开始我不信,陆续又来几个老师也如此说道。愤慨之余,也释然了。做官一时,做人一世。没多久,校长被撤了,我的小本生意却还能细水长流地做着。

气人的还有,有些老师整班的教辅找别人订,自己家办的补习班三本五本的教辅才来跟我讨价还价。而且一概高姿态得要死,进门指点江山,责怪我怎么书这么少。见我低声下气地解释,说教材经常更新,多了怕积压,积压就只能卖废纸,卖废纸就赔钱了……她才挑个几本,说:我到XX书店他们才打五折,你怎么算?便宜的话,下次我就让学生到你这订。晕。

其实指定不指定都好,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做生意,我的心态还好。无非是找个事情,挣点小钱,把小日子过好。刚开始因为儿子就近上小学,图个方便。再就是自己喜欢,以为可以躲在柜台后面看书、写字。

很多朋友羡慕我,以为我有一份多么安静的生活与心情。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亲临现场,目睹这萧萧尘世里面,一种不可避免的纷扰。所有风花雪月的事情,一旦被生计逼上锱铢必较的窘途,只能卸尽铅华,换一件庸俗的外衣站上风浪口。

前面说过,今年开学,店里只剩下一个员工。我老婆每天匆匆忙忙跑学校,再匆匆忙忙往家赶。生意当然一点都不能拉下,该卖的得卖,该赚的钱还得赚。硕果仅存的这个员工只能让她上白班了。早上8点她来上班之前,我和老婆俩人已经买了一二百块了。中午她去吃饭,我们一边吃着盒饭一边起身卖东西。下午6点30分她下班,我们还得坚持奋战到9点。打烊后,卷帘门一拉,一人一根拖把洗地板。一百多平米的店铺,怎么都得洗个半小时多一些。

有天晚上,我边洗地边跟老婆开玩笑:咱们这样开店,不单单脑力活,还是体力活啊!我说的体力活不仅指洗地板。很多人看到的开店做生意,好像就是坐在收银台那边收钱。还有就是我小外甥女说的:舅舅整天就是跟人家泡茶而已。

很多家长很无知,孩子要买的东西他说不上,孩子自己又说不清楚。拿给他吧,隔天他提回来要退要换的,理由充分得很:你们拿给我的。很多家长很无奈,买了吧,怕老师说不行;不买吧,孩子坚持要。很多家长很无趣,“啪”地把一堆书甩在柜台上:书套!书套!既不管人家柜台前忙得不可开交,又好像书套会像阿里巴巴的山洞门一样一叫即开……

就是这样,你不可能舒舒服服地站在那等人家交钱给你。你得一趟一趟地跑上跑下,服侍完这个上帝再服侍那个天主。我曾经戏作一副对联:开店有如画地为牢,挣钱就是虎口拔牙。横批是:苦乐年华。

开学了,孩子们上课去了。我一边起身卖东西,一边坐到电脑前断断续续地敲下这些文字。对面一家叫“富城国际”的楼盘销售中心刚刚把蒙在招牌上的红绸布揭去,隐约可以看到它的广告词有“读中心小学,上重点中学”这样的字眼。围绕着所谓的中心小学和中学新校区,已经有四五个楼盘卖火了,短短两年时间,房价飙升了两千多块。

每个开学初,遍地可见俯拾皆是的各种托管班、培训班的宣传单,像这个世界分发给普通百姓的火红请柬,邀约你一道去欣赏这种独特的风景。教育是一块硕大无比的美味的蛋糕,谁都想去分享一口。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教育是一种态度,一种责任,一种积沙成塔般的坚持。

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浮夸与躁动,是多么地急功近利和不负责任。我们生活在其中,不可避免地被它所怂恿,或者左右。我们都曾经盲从,我们都曾经怨言四起,我们疲惫不堪,像一群被大风追赶的蚂蚁一样,脚步踉跄,只为了早一点到达栖身的那个树洞。

一代人的命运或许已成定局,下一代人才刚刚拔脚赶路。有开学,就有毕业。付出总有回报。做学业也罢,做生意也罢。做人,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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