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

于七七

一

“邵阳，介绍一下自己吧！”班主任老袁站到讲台一侧，将中间位置留给新来的转学生。那个少年有一对耸立的剑眉，一双明亮的凤眼，微笑的薄唇中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整个人干净清爽，像夏日午后的一阵清风。

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耀眼，徐木木盯着讲台上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一瞬间有点恍惚，觉得这个男生的气场像极了一个人。

“你是……徐木木？”少年的目光直直盯过来，眉毛惊讶地微微抬起。

没想到邵阳张嘴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班里的同学惊讶之余，不禁浮想联翩。尤其是男生们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哇哦”。

徐木木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点点头。四周射来的审视视线，让她觉得脸上突然烧起来。

“哦，既然是熟人，你就坐到徐木木右边的空座上吧。”老袁用目光镇压了班里的起哄声，顺手一指，“正好徐木木是班长，你有问题多问她。”

邵阳匆匆说完“我叫邵阳，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后，就不顾班里同学们的异样目光，大步潇洒地走到了座位上，坐了下来，与徐木木只隔了一个过道。

“还记得我吗？”邵阳小声问徐木木，“花田幼儿园，我和你有过一个约定，你还记得吗？”

“轰”的一下，徐木木觉得脑中像是被洪流席卷，闪过了无数片段，居然真的是他！那个和她有过约定的小男孩……

徐木木的爸爸是个桥梁设计师，作为祖国的一块砖，向来是哪里需要搬哪里的。而妈妈作为爸爸的助手，只得追随他前行。也因此，徐木木从小就过上了“游牧民族”般的迁徙生活。幼儿园中班时，她转到了花田幼儿园，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她非常崇拜的小哥哥。那时，班里有个又黑又胖的男孩叫小虎，每天穿得邋邋遢遢的，经常欺负她。还好小哥哥总能及时赶到，保护她，还给她甜甜的糖果吃。

徐木木的爸爸很快完成了工程，要带她去往下一个地方。临走前，小哥哥对她说：“木木，长大后，我要娶你！记住我们的约定哦！”

想到这里，徐木木的脸“腾”地红了，别说小时候了，现在她也还不明白什么情啊爱啊，更别提结婚这种遥不可及的事情了。这个约定，不过是小时候的一个玩笑罢了。而且当时用的都是老师取的昵称，她连小哥哥的真名都不知道，要不是刚刚邵阳问她，她是断然不敢认小哥哥的。可是明明白白地拒绝，终究有些伤人吧？徐木木思虑再三，假装什么都没想起来地摇了摇头。

邵阳看着她，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半晌，他眼里重新含满光芒，坚定地笑了笑，说：“太久了，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但我一定会履行我们的约定的。”

一句话说得徐木木脸又红了起来。她尴尬笑笑，示意邵阳，老袁开始讲课了，便坐直看向了黑板，心里却翻江倒海。

二

晚上刚回到家，徐木木就迫不及待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一本压箱底的日记本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正狠狠咬着一个少年的手腕，小哥哥低着头好像在焦急劝她松口，而被咬住的圆墩墩的小虎一脸惊慌失措。

徐木木微微翘起嘴角，思绪飘远了——

常年迁徙，加上爸爸妈妈总是特别忙碌，徐木木的童年过得挺孤单的。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和同学们的短暂缘分，每次离别都会让她痛苦，痛苦久了，她索性不再与任何人亲近。因此到花田小镇的第三天，她依然没有和同学说一句话。每到课间，她都手捧着一本封皮已经有些褪色的《小红帽》，独自一个人坐在门外。那本书是爸爸当上桥梁工程师以前，和她一起长大的小闺蜜送给她的。徐木木跟着父母辗辗转转，最终和小闺蜜断了联系。这本书，成了她俩友谊的最后一丝关联，因此她十分珍视。

教室里傳来同学们打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还传出“她就是个怪人”“天天抱本书，想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吗”的声音。

很多时候，徐木木会觉得自己就是小红帽，带着满心的欢喜，却被大灰狼“嗷呜”一口吞进肚里，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小红帽在大灰狼肚子里时，一定很害怕吧。”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木木仰起头，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小男孩出现在她面前，清晨的阳光照得他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色光芒。

“还好小红帽有祖母陪着她，不然她该多孤单啊。”少年扬起了一个笑脸，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很可爱，“老师说，我比你大几个月，你可以叫我哥哥。”

徐木木觉得他用并不尖锐的目光一下看透了自己，将一束阳光带进了她的心里。她点点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砰，砰！”忽然由远而近响起了一阵鞭炮的声音，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生跑了过来。他对着徐木木诡异一笑，顺手扔来了一个小东西。

“啊！”徐木木最害怕鞭炮了，她尖叫着跑到一边。随即“砰”的一声，一个划炮在她不远处爆炸了。

“小虎，你干什么啊！”小哥哥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徐木木拉到了身后。

“没干吗啊。”小虎拖着长音，眼睛却死死盯着徐木木，“木头人，你干吗天天傻呆呆坐在那！不无聊吗？”见徐木木不说话，小虎又举起一个划炮，有些戏谑地问：“你怕这个？”

徐木木抖得更厉害了。

小哥哥狠狠瞪着小虎，扬言要去老师那告发他。小虎这才悻悻离去。

没想到，一天放学后，徐木木正拿着书往外走。小虎不知攥了什么在手心里，又坏笑着冲她飞奔而来。

徐木木想到可能是划炮，手不禁一抖，将书丢在了地上。她顾不上捡，飞速逃跑了。小虎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后面紧紧追着她。

无路可逃的徐木木，一头扎进了防护林里。等反应过来时，身后早已没了小虎的影子，也不见了繁华的小镇。她一个人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里摸索前行，四周静悄悄的，可怕极了。

忽然传来了一阵“嗖嗖嗖”的声音，前方的低矮树丛里晃出了一条黑色的大狗。徐木木忽然想起，白天小哥哥曾说过，守林人养了一只大黑背，很凶，让她不要随便往树林那边去。

徐木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被树枝绊倒在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大狗，徐木木绝望地喊了起来：“救、救命啊！”

就在大狗即将扑来的刹那，“砰”，什么东西砸了过去，发出一声巨响。大狗吓得掉头就跑。徐木木也吓了一跳，慌忙四处张望，却什么人都没看到。她赶忙向林子外跑去。

幸运的是，徐木木兜兜转转总算平安回了镇子。刚走到主街，小哥哥就迎了上来，问：“木木，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小虎追赶，我找你半天了，没伤到哪儿吧……”他担忧的眼神在月光下，泛着光芒。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徐木木心里一暖，先前的恐惧消散了，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了哥哥，你看到我的书了吗？”

“书？”小哥哥愣了一下，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没、没看到。”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徐木木在操场的一角找到了那本《小红帽》的残骸。似乎被水浸泡过，书页上满是斑斑驳驳的黄色水渍，彩色的油墨被冲开，一片花花绿绿，再也分不清细节了。徐木木抚摸着坑坑洼洼的封面，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哭花脸就不好看了。”小哥哥半蹲下来，轻声安抚徐木木。徐木木点点头，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边上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小虎。她一生气，突然奔过去，朝着小虎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咔嚓！”这个瞬间被赶来接徐木木放学的妈妈记录了下来。

想到这，徐木木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将照片郑重放回了日记本内。

三

之后几天，邵阳似乎一直在忙碌着什么，再也没和徐木木说一句话。徐木木很好奇，但他书桌上高高摞起的复习资料，挡住了徐木木的视线。

自习课上，徐木木忽然发现邵阳不知何时收了那一堆资料，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温和的阴影。徐木木突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徐木木想起，就在她离开花田小镇的前一晚，有人敲响了她的窗子。打开窗，徐木木发现窗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朴素的日记本，里面是用铅笔描绘的《小红帽》，和她之前被弄坏的那本一模一样。而那本书，早已被她心灰意冷地偷偷葬在了操场旁的树林里。

现在，那本书失而复得了。虽然它从印刷版变成了手绘版，虽然它的画面和文字都差强人意，但徐木木觉得它比之前那本还要珍贵。这么有心的人，除了小哥哥还能有谁呢？想到他偷偷将书从“坟墓”里偷出来，又在橙黄的灯光下认真辨认里面的每一幅图画、每一个文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描绘下来，还她一个梦，徐木木的心里暖暖的。

忽然邵阳的手指动了动，徐木木从回忆中惊醒，赶忙收回目光。都怪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自己最近心神不宁的。

再抬起眼时，徐木木看到邵阳斜前方的座位上，那个叫王浩的男生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像是已经观察了很久的样子。

自己在偷看邵阳这件事，不会被他发现了吧？徐木木低下头，懊恼地想，万一引来风言风语怎么办？

事实上，这天徐木木确实引发了一则风言风语，然而和邵阳无关。

午休的时候，王浩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砰！”他有力的拳头狠狠砸在木门上。

班里的同学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不满地看向肇事者。王浩却丝毫没有愧疚。

“徐木木，你什么意思！”王浩的嗓音十分嘹亮，在教室里回荡着。

教室里“唰”一下安静下来。徐木木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向王浩，轻声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王浩走进来，向徐木木一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向老袁告密，说我自习课看小说了？”

“没有啊。”徐木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王浩的嗓音越发震耳，“自习课时你就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的小说就不见了。刚才去背书，我看到我的书就放在老袁的桌上！除了班长大人你，谁还这么闲？我就看点文学书也不行吗？”

“没准只是一样的书吧！”围观的同学纷纷议论，“徐木木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啊！”

“我那本不一样，封底上有作者签绘呢！”王浩叹口气，眼睛有些湿润了，“这本书是我最喜欢的作者写的，她的故事很有文采又特别正能量，但她出名没多久就意外身故了。留存下来的签名书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本书上有她的签绘！说是千金难求也不过分……我偶然在书店发现了这本书，央求了好多次，老板才卖给我的。可现在……”

“求求你了，帮我向老袁说说好话，让他把书还给我吧！班长大人，我一定再也不在课上看课外书了。小说、漫画什么都不看了！”王浩的话有理有据，刚柔并济，围观的同学们纷纷倒戈到了王浩这边。

徐木木的脑袋却在听到“漫画”二字时，“轰”一下炸锅了。她想起自己确实举报了王浩看课外书，但不是今天，而是在两天前的自习课上。那天，王浩一邊偷看漫画书，一边咯咯笑，引得周围同学愤然。作为班长，徐木木只好走过去劝阻他。他点头说好，却在徐木木转身离开后，又沉入了漫画的世界。徐木木一气之下，提笔在考勤单上记下了他看课外书这件事，并交了上去，希望老袁能勒令王浩不要打扰同学，也监督他少看点漫画。没想到，这张单子老袁今天才想起来看，还意外没收了王浩辛苦得来的小说。

一时间徐木木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得呆呆地站在那儿。这时，邵阳从外面走了进来。

“邵阳，自习课上，徐木木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来着？”王浩赶紧拉住邵阳问。

邵阳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怎么了？”

就在王浩义正言辞地向大家再次阐述自己的悲惨经历时，徐木木的脑袋里只一遍遍回放着邵阳刚才的反应。他点头？他居然点头！自习课上他明明在睡觉，怎么能随便污蔑自己呢！徐木木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童年那个温柔的小哥哥形象瞬间支离破碎，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满面。如果说刚才王浩质问她时，她只是觉得有些无措。那么现在，她感到的是深深的孤单和绝望。她相信的、曾经依靠的人，不仅没有帮她，还冤枉了她。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和自己划清界限，为了维护形象，为了快速融入班集体吗？

那天后来的时光，徐木木一概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怎么上完下午的课，又是怎么回家，怎么应付了父母的盘问，怎么浑浑噩噩坠入梦乡的。

四

第二天下了早读，徐木木才惶恐又慌乱地来到教室门口。她很怕，怕王浩的追问，怕同学们的指责，也怕见到邵阳，加剧内心的痛。昨天夜里，在巨大的恐惧笼罩下，她有些发烧。早上妈妈带她去医院检查，确认没事后，才将她送到了学校。

“对不起！”推开门，徐木木被吓了一跳。王浩似乎一直在门口等她，红着脸很是窘迫，“我不该随意怀疑你的！”

“对不起！”班里的同学也陆续和徐木木道了歉。

在徐木木迷茫的目光里，王浩告诉她，他的书找到了，是被他不小心夹在作业本里了。还好邵阳早上去办公室时发现了，不然就真要被没收了！

“没错没错，我早上去老袁那来着，王浩之前说的那本书，还在桌上呢！”另一个同学补充道。

“真是太巧了。”王浩说。

徐木木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难道老袁真的没有没收王浩的书，而且他也恰好喜欢这个作者，喜欢这本书，还有这本书的签绘版？这也太巧了，巧得让人无法相信。

迷迷糊糊去交作业时，徐木木果然在老袁桌上看到了那本小说。才出办公室，徐木木就被人大力拉到一边。

“对不起！”邵阳微微咬着唇，眼里波光流动，“昨天我不该撒谎。”

徐木木心里一痛，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把拉了回去，“看在我将功补过的分上，你能原谅我吗？”

原来，昨天中午，邵阳是去小商店买吃的了。他恰好听到老袁对另一位老师说：“现在的孩子啊，上课都敢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真是得管管了！好学生不带好头，可怎么行！”邵阳脑海里蓦然出现徐木木盯着自己的专注神色。那时他只是假寐，享受着安静和注视。而老袁的话，让他有些心慌。

因此被王浩追问时，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他不想徐木木被安上奇怪的罪名。得知全部事情后，邵阳暗暗后悔，几次想和徐木木说话，却都被她无视了。

“所以，后来我连夜赔给王浩一本书！”邵阳可怜巴巴地说。

“那本书不是很少见吗？你哪来的？”徐木木听了邵阳的解释，心里的委屈终于消散了大半。

“准确来说，那个书不少见，少见的只是上面的签绘而已！”邵阳吐吐舌头，咧嘴一笑。

“你该不会……”徐木木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在心里默念：“那个签绘该不会是你伪造的吧？”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邵阳笑着点了点头。

“你也太厉害了！”徐木木发出由衷地赞叹，随即又迷茫起来，“可你是怎么知道签绘的样子的？而且，书有时候会有破损吧，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啊！”

“因为，我拿到了老袁搜走的那本书啊！”邵阳得意洋洋道。

“啊？你是怎么拿……”没等徐木木问完，邵阳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个秘密。”

五

邵阳的秘密在第二节课后被揭开了。

“徐木木！”老袁突然出现在班级门口，“明天要进行年级板报评比，今天晚上辛苦点，把板报画了啊！”

徐木木冲老袁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时间这么紧，自己真的能出好这期评比用的板报吗？

“对了，这期你和邵阳一起出吧，用他设计的主题就成了！”老袁补充道。

徐木木惊讶地看看老袁，又看看邵阳。后者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有了邵阳的帮助，板报的进度加快了很多。邵阳的画，比年幼时成熟了很多，远山巍峨高耸，花鸟精致灵活。路灯刚刚依次亮起的时候，板报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昨天晚上，你以出板报的名义借走了那本书？”徐木木忍不住问邵阳。

“准确来说，是老袁主动借我的。”邵阳笑得有点坏，“毕竟，他正为板报的事情头大，而我刚好擅长这个，又缺少一本‘成长主题的参考书。”

“谢谢你啊，邵阳。”徐木木发自肺腑地感激他，“为了表示感谢，中间的大标题你来写吧！”说完有点激动。小哥哥的画技提升了这么多，当年就很工整规矩的字，现在不知要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啊？”邵阳明显有点惊讶，连忙推辞，“不了不了，我的字很难看。”见徐木木不满地噘起了嘴巴，他挠挠头，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写就是了，不好看的话，你就自己来啊。”

说着，邵阳拿起笔，大大咧咧地写上了“晨光熹微”四个大字。字体大大小小，字形歪歪斜斜，简直像一队蜘蛛爬过。小哥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啊！徐木木在内心咆哮。

看着徐木木一脸纠结的样子，邵阳红着脸将那一行字擦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木木尴尬笑着，说：“看来，这些年，你把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了啊……”

“說到画画……”邵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红得像个苹果，“那个，虽然有些唐突，我能现在兑现承诺吗？这几天我已经努力准备好了……”

啊？徐木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哥哥要干吗？不会是告白吧？可是，自己对小哥哥只是崇拜而已，确实不是那种感情呀。

但邵阳似乎没有看出徐木木的防备，他回过身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突然猛地一转身，在徐木木的尖叫声中，递出了一摞东西。最上面似乎是个日记本，和先前那本画着手绘版《小红帽》的日记本很像，日记本下是各种版本的《小红帽》，甚至连英文版和注音版都有。

在徐木木迷茫的眼神里，邵阳打开了上面的日记本，满是歉意地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有本特别喜欢的《小红帽》，却被我弄坏了。我还自制了一本给你，可惜那会儿实在是水平有限，画得不成样子……”

徐木木突然有点迷茫，“弄坏我书的人不是小虎吗？”

“我就是小虎啊！”这次，反倒是邵阳有点迷茫了，“你想起我来了？”说着，他撩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有一排浅浅的牙印疤痕，“看看，你当年多‘伶牙俐齿！”

“噗——哈哈哈！”徐木木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小时候我居然有这么大力气，很痛吧？”看到小虎摇摇头，她才放心吐槽，“是小虎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是……哎？说来，当年放在我窗前的那本手绘版《小红帽》，原来是你画的啊！”

看着邵阳点点头，徐木木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动，同时又有点疑惑，“可是上面的字迹，分明是……”

“嗯，是我拜托阿豪写的。”邵阳有点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的字有点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收到他写的字，你会更开心吧……其实我那时，很想和你做朋友，可似乎总是将你惹哭……我本来想用划炮引起你的注意，没想到却吓坏了你。我特别后悔，就在石头上画了一个小红帽，想送给你当礼物。没想到，你一见我拔腿就跑，还跑进了防护林里，差点被大狗咬了。我一着急，就把石头丢出去砸狗了……”

徐木木觉得心里被重击了一下。一直以来她对小虎怀恨在心，却从没想到，不近人情的原来是自己。

说着说着，邵阳忍不住自嘲起来，“一直到你离开时，我好像才第一次和你好好说了句话。还记得吗，那天我许诺以后一定会还你一本完好无损的《小红帽》。”

徐木木仔细想了下，那天小虎好像是跑来和她道过别，至于说了什么，早被她抛在了脑后。因为那天，她满脑子都是小哥哥要娶她的话，整个人都沉浸在以后每天都可能会有糖果吃的美妙幻想中，完全没有顾及别人。

“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遇到你。于是，后来我每年都会收集一本不同版本的《小红帽》，打着赎罪的理由，让自己心里舒坦些。一转眼，已经十本了。”邵阳将书往前推了推，“还好咱俩缘分未尽，今天它们终于等来了主人。我一直都想和你說，对不起啊……”

“嗯，”徐木木低着头，灯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当初你可是害我伤心了很久呢……”

“对不起，对不起，你怎样惩罚我都好，都是我的错……”邵阳慌张起来。

“那作为惩罚，从今天起，你就来做我的好朋友吧，任我欺负指使的那种！”徐木木扬起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邵阳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她，片刻后，笑着敬礼道：“Yes，sir！”

六

半年后，徐木木趁着暑假和邵阳一起回到了花田镇。当年的小树林已经变成了大树林，邵阳家的院落也变成了二层小楼，邵阳的妈妈也有了几丝银发。

和邵阳一起到河边遛弯时，徐木木遇到了暑假归来的小哥哥阿豪。他依然是小时候的清爽模样，看到徐木木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

阿豪支开了邵阳，对徐木木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当年，是我弄坏了你的书。你和小虎跑不见后，我将书捡起来，想等你回来后还给你。可是路上，我忍不住打开看了看，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书被我不小心扔进了河里……我很害怕，害怕你对我失望，所以我隐瞒了这件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声道歉。对不起。”

原来如此，邵阳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是为了成全自己心里美好的小哥哥吗？徐木木想了想，没有应答，而是问阿豪：“你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吗？”

“约定？”阿豪思考许久，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许诺你什么东西了？说吧，我一定满足你。”

原来，小哥哥心里最最珍视的，是他自己的形象。那个所谓的约定，大约也只是他想在自己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童话般的句号而已。徐木木觉得心里一直揪着的一团什么，忽然被展开了。她咧嘴一笑，也摇摇头，说：“不，我们都已经完成了约定，和那段时光的约定。”

看着跑回来的邵阳，徐木木突然明白了，有些人的温柔是展现出来的，像阳光般耀眼;而有些人的温柔是藏在骨子里的，像地下涌动的温暖泉眼。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