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运行最慢的时候

时间：2024-05-04

毛晗

月中旬，中考结束了。

考完英语的那个下午，季殊走出考场，一股热浪翻涌而来。也许是在教室的电风扇下待了太久，她已经忘了这六月大把大把阳光撒下来的感觉了，她甚至想到操场上跑几圈，然后躺在塑胶跑道上，听着自己的心跳，抬头看安静的蓝天，任风吹干她脸上的汗渍。

每个从考场里走出来的学生，都神采奕奕，步履轻快，像一只只重获新生的蜜蜂，喧闹着从蜂箱中飞出来。季殊在偌大的大厅里停住了脚步，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排列整齐的桌椅，以及干净的黑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假期伊始，必定是不平静的。

季殊被好友核桃拉去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聚会，顶着30℃的高温东窜西跑。季殊想核桃要是中考体育有这样的激情，满分一定不在话下。可怜的是季殊面对一群陌生人，只能觅一个小角落，喝着冰凉的可乐，看着核桃扎在人群里乱嗨，兴奋地跑到她面前说：“看，刚才那个跟我唱歌的是谁谁谁。”

而季殊面对诸如此类的邀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只是个蹭饭的。

认识季殊的人，对她的印象大多就是文静谦和。尽管季殊长相不差，又颇具才情，但她太过安静的性格让她经常拘束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像在美食节上狂吃四個汉堡，坐跳楼机前抱着柱子嗷嗷乱叫的形象，或许只有核桃才看得到。

季殊就像太阳系外的一颗小行星，孤独地在光芒的边缘转圈。

晚上季殊回到家里，登上了好久没玩的QQ，刷着空间动态。她往下翻阅着，目光停在一个名叫“blue是蓝”的人发表的图片上。

画面上是一个山洞的洞口，洞口垂着密密交叉的枝蔓，阳光从缝隙里跳进来，照出金色的水影。有种陶渊明笔下到达世外桃源的“豁然开朗”之感。

拍得真好，季殊默默赞叹，脑中忽地闪过一幅画面，随后评论道：像夏宫。

夏宫，那个《笑猫日记》里绿岛上的秘密山洞。

没过几秒，手机上传来消息，像是迫不及待要交流想法，那个“blue是蓝”说道：嗯，是很像。后面还带了一个圆圆的老鼠头。

季殊没有给好友做备注的习惯，看着这个陌生的ID，心里却有了答案。她翻开以前与“blue是蓝”的聊天记录，只有给他发送的一句话——一路顺风。

消息发送在半年前，那个有些伤感的送别会上，那时候路扬全家要搬去另一座城市，用核桃的话说，是“有点远”的另一端，于是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给路扬饯行。当时路扬和季殊算不上熟，季殊是跟着核桃去的。她在聚会上也没怎么发言，只在过后在QQ上敲下了这几个字。他可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季殊想。

再回头看那篇说说，有这么多妹子的评论也就不足为奇了，看脸的时代啊。

当初季殊注意路扬，也是因为一张照片。

初一的时候季殊是校报通讯员，就是那种帮老师选选稿件，排排版之类的活。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回来筛选照片的时候，除了要放上学校老师拍摄的照片，还要选一部分学生作品。大概是为了交任务，很多班只是随便拍拍，随便上传，有一些甚至模糊不清。季殊无聊地滑着鼠标，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到了来自同班的路扬同学的照片。

照片是抓拍的一行白鹭着水的情景，那时候大队伍在松月湖边吃午饭，季殊也是听到有人说：“看！有白鹭！”才回头发现湖面上立了几只白鹭，然而已经有人细心地捕捉了这个瞬间，照片拍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眼前一亮。

当季殊怀着“伯乐寻得千里马”的心情交照片的时候，审核的老师却拒绝了她。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哎呀你看这个照片很漂亮是不是，但谁知道它是不是春游拍的呢！而且你看哈，它里面没有老师没有学生，怎么体现我们这次春游师生同乐的主题呢？所以我看还是……”

季殊没有当面反驳，但还是觉得万分可惜。可能是出于“本是同班生”的想法，或者是对于照片的喜爱，她并不想放弃。

怎么办呢？

后来季殊听了核桃的建议，自己写了一篇记春游的文章，为了凸显自己没有私心，她特意找了语文老师修改了三次才算完，还特地把湖中白鹭放在一个大段里重点描写，确定这篇文章足够优秀后，然后把路扬的照片插进去作为配图，这才心安理得地刊登出去。

校报发下来的那天，季殊的眼神死死地锁住路扬，他的目光停在了那篇文章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突然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季殊，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路扬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季殊连忙转过头去，心脏扑通乱跳。

后来季殊才开始默默关注路扬。或许真正吸引她的不是帅气的外貌，也不是因为他能拍出一手好照片。而是季殊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更喜欢一个人的世界。他总是默默地自己待在一边，安静地看书或者是练篮球，即使很低调，也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跟季殊不一样的是，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不像小白兔一样的季殊，总是躲躲闪闪的，逃避外界的干扰。

季殊很喜欢的诗人汪国真有这么一句话：你是孤独的，孤独方可傲天下。

她好像只满足前半句，而路扬，像是那只鹰。

印象很深的还有那年的春季运动会，学校举行了篮球比赛。季殊的班级一路以黑马姿态闯进决赛，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跑去篮球场了，只有季殊被拎去主席台上念广播稿。主席台离篮球场很远，季殊坐在树荫底下，只能看到几个小白影晃来晃去，时不时传来爆发的欢呼声，季殊更没了力气，懒洋洋地念着稿子，手托着腮，双眼空洞地盯着那一小块方地。

所以当路扬走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注意。

“啊！亲爱的篮球队员……”当她念到这一句的时候，突然发现主席台下站了一个人，正巧就是穿了3号球衣的路扬，季殊当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停顿了一下，路扬示意她：“继续啊，大喇叭还开着呢。”季殊只好硬着头皮念完了稿子，什么你矫健的身影、帅气的投篮、如火的眼神……全都对着路扬倒了出来。endprint

念完后路扬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然后走过去指指主席台上那箱免费的矿泉水，说：“我没带号码布，能领吗？”

季殊很想生气地说：“不能！你以为你可以走后门吗！”却还是很听话地双手奉上，要是核桃在这儿，一定会鄙夷地给她一个眼神。

“你怎么没比赛？”不是说路扬是前锋吗？

“我看他们打得挺轻松的，好像不需要我。”路扬耸了耸肩，一脸可以拯救世界的表情。

行，你是主力，你厉害。

路扬接过矿泉水，站到跑道边上，扭开，仰头喝下。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打在他身上一圈光影，微风掀起少年纯白球衣的一角，抚过柔软的发梢。季殊竟有些看呆了。

后来季殊每次回忆起自己的初中时光，那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丽风景。

H中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年毕业的学生都要举行一次图书售卖活动。

学校不統一拍毕业照，许多毕业班就趁这个机会凑在一起合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传到了季殊这一级。

这天下午，季殊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临河公园了，核桃和老唐已经到了。草坪上很多人在放风筝，核桃他们把地点选在了喷泉边，晚上很多人都聚集在那儿。季殊把书放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坪上。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是太阳公公却没有下班的迹象，草地上铺了一层暖暖的余晖。核桃和老唐不知道在说什么，老唐突然大笑一声，然后核桃就举起拳头向他挥去，两个人很快离开了季殊的视线。季殊笑着看着他们打闹，然后，她看到另一个穿着黑色班服的人走了过来。

“嗨。”路扬朝她打招呼。

季殊当时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到了外星人。

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路扬是回来看爷爷奶奶的，听说有个活动，就过来了。他没带书，但很贴心地拿了一捆塑料袋，作为一个女生，季殊真是自愧不如。

这时候一个阿姨领着一个小妹妹走了过来，远方的核桃和老唐闻到了金钱的铜臭味，马上飞奔回来，那个阿姨瞄了一眼高大的老唐，低下头对小妹妹说：“琪琪你看，以后要好好学习像这几个大学生哥哥姐姐一样哦。”

“阿姨，我们是高中生……”老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季殊他们哈哈地笑了起来。

晚上八点，喷泉的音乐响起来，公园里的霓虹灯亮了，人渐渐聚集起来。书摊前异常热闹，核桃和老唐在前面拼着口才，季殊坐在一旁数钱。等到结束的时候，季殊留下来收拾书籍。路扬指指书堆里的那几本《笑猫日记》，对季殊说：“这是你的吧？能借我看看吗？”

季殊想起那日空间里的对话，又想起那天的告别，他知道说一路顺风的人是她吗？季殊点点头，应允了。

路扬好像想说什么，突然，后面的湖水扬起一道水幕，淡蓝色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掩盖住了他的声音。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五彩斑斓的烟火，照亮了喷泉边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日子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去了。

季殊的暑假迎来了尾声，在过去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告别了像路扬一样到外地上学的核桃。分别的时候，两个女孩在火车站聊了很久，她们说好没有哭。但是季殊偷偷地背过身去，抹了好几次眼泪。老唐没有考上高中，选择去艺校学音乐。季殊突然发现身边的朋友竟没几个可以说话的，除了那个“blue是蓝”。

路扬大概是从核桃那儿听说了季殊中考成绩不理想的事，好几天晚上发题目给她“求教”，季殊就录下语音给他解答，她知道路扬在帮她树立信心，心里充满了感激。军训前的一个晚上，路扬发了一张照片给她，是一只黄色花纹的小猫。

“像不像虎皮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