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只银色的蜜蜂

沈习武

小星三个月大时，和小星妈一起被小星爸抛弃了。小星妈抱着小星走投无路时，养父收留了小星母子。小星三岁时，患了重病——全身瘫痪，小星妈又悄悄离开家。为了治好小星的病，年轻的养父辞去了工作，背着小星到处求医问药。当小星能踉跄地走路，有些变形的双手勉强能够握住筷子时，养父却被查出患有绝症，日子已经不多了。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得几乎不能走路的养父，小星心急如焚，巴望着养父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一天傍晚，小星从村头经过时，看到一个背着药篓的穿着灰色道袍的女孩。这个女孩到了村头的千年老槐树前，竟然踩着树干一直走到老槐树高高的枝杈上，突然不见了。这个女孩，小星以前从未见过。这棵有千年树龄的老槐树，圆柱形的主干有一间房子粗，从地面到枝杈位置有五十米高，据说在高高的枝杈上有一个树洞。

这个女孩是谁？她是怎么做到踩着树干向上走的？她到了树洞后又去了哪里？小星非常吃惊，站在树下大喊起来：“喂，树洞里有人吗？”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小星又把耳朵贴在树干上，想听听树干里面有没有动静，可是小星什么也没有听到。

小星很想弄个究竟，第二天傍晚到老槐树下等，可是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第三天，小星又去等，还是没有等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十二天傍晚，小星终于等到那个女孩。当女孩背着盛草药的篓子朝老槐树走来时，小星急忙迎了上去，“你好，你是住在老槐树里的吗？”

女孩朝小星笑了一下，“是的，你看到啦？”

“树干那么陡，你是怎样走上去的呢？”看着粗柱子一样立在地上的树干，小星很好奇。

“把鞋子脱下。”女孩对小星说。

小星疑惑地脱下鞋，露出光脚板。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用兽皮做成的薄薄的画着各种怪异图案的袜子说：“穿上。”

小星穿好袜子，穿上鞋，顿时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传遍全身，身体在刹那间充满了力量。女孩抓住小星的手说：“跟我来。”小星竟然跟着女孩沿着树干从地面一直走到树杈的洞口，尽管树干高高挺立着，可是小星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稳当。

有一架梯子从洞口伸向树干内部，下方有火焰发出的亮光。女孩抓住梯子慢慢向下走，小星学着女孩的样子一步一步向下走。女孩到了下方，小星也从梯子上下来。下面很宽敞，一个火盆正在燃烧着，刚才的亮光就是火盆里的火苗发出来的。一股黑雾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隔开一般，把火盆周围的世界吞没了。

“你——是医生吗？”看着女孩装草药的篓子，小星心里隐隐感到兴奋。

“不是，我师父是医生。我现在还只能学着采些草药。”

“你师父医术高明吗？”

“那当然！如果是我师父都治不好的病，别人就别想治好。”女孩很为师父骄傲。

“我爸爸得了绝症，你师父也能治好吗？”

“这要问我师父了，我可不知道。”

“你师父在哪里？你能带我去找她吗？”一线光芒射进小星心中，小星突然看到了希望。

“不行！我不能带你去找她。谁要想找到她，必须穿过这片黑雾独自去找她。这是师父立下的规矩。”

“这片黑雾？”小星上半身探进黑雾中，发现黑雾简直比墨汁还要黑，还要浓，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而且雾里一点亮光都没有，也不知道需要走多远才能穿过。

“提醒你一下，你要是在这片黑雾里迷了路，就永远出不来了。”等小星身体收回来，女孩关心地说。

“谢谢你。”小星感激万分。

“再见，我要回去了。”女孩走进黑雾中，身体立刻被黑雾吞没了。

小星沿着梯子爬上来，又沿着树干走到地上。

第二天，小星带着线团和手电筒迫不及待地来到树洞内。小星把线团一端固定在火盆旁的地上，打着手电筒，边走边放线朝着黑雾中走去。雾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借着手电筒发出的微弱亮光，小星不停地向前走。地面很平坦，可是周围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小星尽管很害怕，可是一想到女孩的师父，还是壮起胆子不停向前。线团很快放完了，还没有走出黑雾，小星只好顺着线走了回来。

小星回到家里，准备了更多的线团再次走进黑雾。可是这次，电池的电能耗尽了，小星还是没有走出黑雾。小星只好再次顺着放出的线摸索着走了回来。

第三天，小星准备了更多的线团、充足的电池，又一次走进黑雾中。当小星用掉九个线团、换了三次电池时，雾变得更浓了。雾气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手电光都遮住了。小星的眼睛靠近手电筒，几乎都看不到亮光了。小星索性收起手电筒，用脚试探着，茫然地向前走。黑暗中野兽的吼叫声不时传来，一些怪异的响声近在身旁，小星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可是一想到患了绝症的爸爸，小星又有了勇气。小星仔细听着周围动静，脚不停地试探着慢慢向前走。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小星心头一喜——女孩的脚步声！“是你吗？”小星激动地问。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脚步声响在前方。小星胆子大起来，迈开脚循着脚步声向前走。周围一片漆黑，小星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只是紧紧跟着脚步声不断向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猛然一亮，小星从黑雾中走了出来。出现在小星面前的是一排红墙黄瓦的老房子，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奶奶，正拿着一把古剑在房前的青砖地面上比划着，见过的那个女孩守在一旁。黑雾在小星身后，依然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隔开一般。

小星站在一旁等待着，等老奶奶收了剑，才急忙迎上去，“奶奶好！”

“你好！”老奶奶微微一笑，看着小星。

“奶奶，我爸爸得了绝症，医生说过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医术高明，请你一定救救他！我爸爸为了治好我的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不能没有他！请你一定治好我爸爸的病，等我长大了，让他过上好日子……”千言万语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小星不停地诉说着。

老奶奶平静地看着小星，等小星说完了才郑重地说：“要想治好你爸爸的病，只有一个办法——你必须变成一只蜘蛛。”

“变成蜘蛛？”小星愣住了。

“是的，你只要变成蜘蛛，把蜘蛛腿上的毛放在你爸爸身上，他的病就会好！”

小星呆呆地看着老奶奶，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我还能变回来吗？”

“能！只要你捉到一只银色的身上连一个杂色斑点都没有的蜜蜂，我就能让你变回来。”老奶奶冷静地说。

“我变成蜘蛛，也要吃蚊子和苍蝇吗？”

“不。你可以吃花蜜，可以吃水果，可以吃你平常吃的各种食物。”

“奶奶，让我变成蜘蛛吧！”小星急促地说。

“你想好了？”

“嗯。”小星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奶奶解下拴在腰带上的一个小葫芦，倒了一粒药丸给小星，“吃下去，你就会变成一只蜘蛛。”

“谢谢奶奶！”小星道了谢，转身向黑雾走去，很快就穿过了黑雾。

小星回到家里，给爸爸喂了饭，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这才悄悄服下了药丸。很快小星变成了一只蜘蛛，一只比鸽子蛋稍大的黑蜘蛛。等爸爸睡着了，小星轻轻爬到爸爸身旁，腿互相摩擦着，腿上的毛不断掉在爸爸身上。当腿上的毛全部掉光后，小星爬到院内的枣树上。

透过窗子，小星看到爸爸醒来，看到爸爸有些惊异地下了床，看到爸爸欣喜地走出家门，看到爸爸焦急地寻找自己……小星爬到枣树的最高处，织了一张网。

小星躲在网的一角，等待着。

一只苍蝇撞在网上，翅膀被网粘住了。小星爬了过去，小心解开缠在苍蝇翅膀上的丝，苍蝇飞走了。一只蛾子飞过来撞在网上，翅膀被粘住了。小星爬过去，解开缠在蛾子翅膀上的丝，蛾子飞走了。一只甲虫飞过来撞在网上，不停地挣扎着。小星爬过去，扯掉缠在甲虫身上的丝，甲虫飞走了……网被风吹坏了，被雨淋坏了，被飞鸟撞坏了，小星重新织了一张又一张网，守在网的一角等待着。

饿了，小星就啃几口枣子;渴了，小星就喝露水。

天气渐渐变凉了，撞在网上的飞虫越来越少。没事的时候，小星把一颗颗被风吹干了的枣子搬到小树洞里，留着做冬天的食物。

天越来越冷，枣树的叶子落光了。再也没有飞虫撞在网上，小星不再守在网的一角，躲进了小树洞里。

下起了雪，小星像冬眠的青蛙一样蜷着身体一动不动，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啃几口干枣子充饥。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春天来了，天气变暖了，枣树上长出了密密的叶子。小星从树洞里爬出来，又在树枝间织了一张网，等待着。可是这一年，尽管有好多只蜜蜂撞到网上，却没有一只是银色的。这些蜜蜂，全被小星放走了。冬天又到了，小星再一次躲进树洞里。

到了春天，小星再一次不断在枣树上织出网，可是依然没有捉到银色的蜜蜂。

冬天来了又走了，又一个春天到了。小星又一次从树洞里爬了出来，爬到以前结网的地方重新织了一张网，像以前一样躲在网的一角等待着。

一天傍晚，当小星躲在网的一角发呆时，网动了一下。小星朝网中心爬去，想看一下又是哪一只冒失的飞虫撞在网上。几年来，有无数只飞虫撞在网上，却没有一只是银色的蜜蜂，小星对捉到银色蜜蜂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可是，当小星到达网中间时，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撞在网上的是一只银色的蜜蜂！开始，小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用前腿擦了擦眼睛。没错，是银色的蜜蜂，而且是一只身上连一个杂色斑点都没有的银色的蜜蜂！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别的飞虫撞在网上都紧张得拼命挣扎，而这只银色的蜜蜂撞在网上，只是轻轻扯了扯蛛丝，就一动不动了。小星顾不上这些，匆忙冲上去，从身上抽出丝把银色蜜蜂缠得结结实实。小星兴奋得有些发狂，顾不上休息，扛着被捆住的银色蜜蜂有些神魂颠倒地朝着千年槐树的树洞爬去。

历经千辛万苦，小星终于爬到老奶奶面前。小星顾不上喘口气，把银色蜜蜂往地上一放，心急火燎地爬到老奶奶手上。老奶奶蹲下身子，小心地把小星捏到地上，然后轻轻捏起银色蜜蜂，扯下银色蜜蜂身上的蜘蛛丝。

银色蜜蜂一动不动。

老奶奶一手轻轻捏着蜜蜂，一手用刷子小心地把蜜蜂身上的细毛刷到小星身上。顿时，小星变了回来。几年过去了，小星走路变得稳稳当当，双手变得灵活有力。

“谢谢奶奶！”小星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拥抱了老奶奶一下，然后告别了老奶奶，朝着树洞方向乐颠颠地奔去。

穿过黑雾，沿着梯子出了树洞，沿着树干走到地上，小星狂奔起来。

“爸爸，我回来了！”小星闯进院子，推开家门。可是家里静悄悄的，爸爸不在家。

小星到村子里，到田里，到集镇上……寻找着，可是依然没有找到爸爸。小星又找到了老奶奶，忐忑地问：“奶奶，你知道我爸爸去哪了吗？我变成人了，可是他又不见了！”

“他在这儿！”老奶奶伸出一根手指，手指上趴着的正是那只银色蜜蜂，“为了让你变回来，你爸爸变成了银色的身上连一个杂色斑点都没有的蜜蜂。”

“不！奶奶，请你再把我变成蜘蛛吧！我不能让爸爸为了我变成蜜蜂！”小星大叫着，眼泪像一粒粒晶莹的珠子，啪嗒啪嗒不停向下掉。

“你爸爸找到我时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你健康地成长。不管他是人还是一只蜜蜂，只要能看着你健康快乐地活着，他就知足了。”老奶奶轻轻把小星揽在怀里，“他想永远变成一只蜜蜂，再不愿变回来了。”

“爸爸——”声泪俱下的小星伸出手，银色的蜜蜂飞到了她的手指上。

小星做了一个小蜂箱放在桌子上。白天，当小星出去时，爸爸就飞在小星身旁。晚上，当小星睡觉时，爸爸就钻进了蜂箱里。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