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原昭
临水楼台,咽云箫鼓。暮气沉沉的隋炀帝被部下勒死江都,朝气腾腾的陇西李氏走进了长安。新朝初定,万象更新,在李渊父子的努力之下,唐朝如下山猛虎,在关中发出了怒吼。这个流淌着部分胡人血脉的政权,继承了北朝以来的尚武传统,也传承着先秦以来中原的优秀文化,文武兼备,呈现出一派大国气象。
大国开疆,内修文德,外徕远人,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身在其中,上到皇室,下至庶人,继承北朝尚武遗风,鞍马疾行成为风尚,读书人也不例外。与畏马如虎的南朝儒士相比,长安城里的读书人以驰骋为乐,闲暇还喜欢兼习刀剑,很多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投笔从戎、走马边关从而建功立业就成为很多读书人的梦想,而唐代独特的“入幕制度”也为他们提供了契机,于是一批批文人开始走向边塞,也写下了不少传诵千古的佳作。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杨炯这首诗道出了初唐书生从军的抱负,而与他一并列入“初唐四杰”的骆宾王则以自己的经历践行了文人的边疆之梦。
骆宾王7岁就写成了闻名遐迩的咏鹅诗,才华横溢,从小就有“神童”之誉,却不料人生、仕途均颇为坎坷。早年间骆宾王的父亲死在山东博昌县令任上,他的童年就在贫困落拓中度过。成人后,骆宾王进入道王李元庆府内做府属,他既没有家世背景,脾气还比较执拗,不善于推销自己,并以这样“炫才”为耻,因此坐了6年冷板凳。后来又在齐鲁闲居12年,年近半百,他才有机会入朝担任官位卑微的奉礼郎、东台详正学士。“穷经不沾用,弹铗欲谁申?”如果人生的曲线照这样走下去的话,骆宾王这个小小的京官,最终也只能“徒歌易水客,空老渭川人”。
然而670年,他的人生曲线发生了变化,因上司被派往西北和吐蕃作战,骆宾王受牵连从军。这一被迫之举却在无意中触发了他建功立业的壮志,“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使得这位年过半百的“准老头”忽然焕发了青春,他立誓“为国坚诚款,捐躯忘贱贫”,并决心以陈平、窦宪为榜样,“勒功思比宪,决策暗欺陈”,并放言“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
在从军西北的日子里,从龟兹、吉木萨尔到巴里坤,从宁夏、内蒙古到山西都曾留下过骆宾王的足迹,他还曾经作为李义的幕宾起草檄文,协助西南边塞平叛。在龟兹,他“壮志凌苍兕,精诚贯白虹”;在巴里坤,他以班超为榜样,“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并告诫自己“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在宁夏中卫,他再次以班超自况,“投笔怀班业,临戎想顾勋”,认为“还应雪汉耻,持此报明君”。
然而,军营的生活毕竟艰苦,再加上从南到北飘无定所,对于年过半百的骆宾王来说非常辛苦,所以在“青春”过后,思乡的情愫也开始增长。当他翻越天山时,看到“云疑上苑叶,雪似御沟花”,流云和积雪让他联想到了京城的风物;当他望着边城落日西下的时候,又会联想到“紫塞流沙北,黄图灞水东”,心中难免有“一朝辞俎豆,万里逐沙蓬”的伤感;当静夜寂寞袭来,他心中的班超、窦宪等英雄形象又会被苏武、崔骃替换,“苏武封犹薄,崔骃宦不工”,不免担忧自己的命运,“惟馀北叟意,欲寄南飞鸿”。
就在这两种情绪的交织中,678年,骆宾王结束了自己的边塞生活,担任武功主簿,后升任侍御史。虽然未能亲自“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虽然也没有实现“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的豪言,但是他发唐代边塞诗之先声,为后来者奠基。
与骆宾王起到同样作用的是陈子昂。与骆宾王早年郁郁不得志不同,陈子昂24岁就中了进士,受到武则天的赏识,先后担任麟台正字、右拾遗的职位,所以他“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拥护武则天,同时也常有一些刺耳的谏议,因此也享受过贬斥降职的“待遇”。陈子昂曾先后两次“出差”塞外,一次是随乔知之前往张掖、居延平叛,一次随武攸宜到北京、河北一带讨伐契丹,其间也曾到山西、内蒙古、宁夏等处,两次间隔10年,在外待的时间总共约一年半,但“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他对西北、东北边防都曾有独到见解,也为他创作边塞诗提供了素材。
陈子昂的边塞诗感情极端“分裂”,高亢时勉励与突厥作战的魏大将军“勿使燕然上,唯留汉将功”,勉励跟随武三思征讨契丹的崔融“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深沉时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甚至面对战场发出“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的悲叹。建功的渴望和征战的残酷形成矛盾的心理、情感的反差,这二元的纠结如同传染病一般,成了后来边塞诗人们的共同特征。此外,对边疆经营出色的汉代也开始成为诗人们映照现实的意象,班超、霍去病、卫青、李广、窦宪……这些英雄形象一次次出现在唐代边塞诗中,呼唤出诗人们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骆宾王和陈子昂是那个时代诗坛的弄潮儿,他们改变了六朝以来绮靡纤弱的文风,并打开了边塞诗的大门,将曾经在南朝文人想象中出现的边塞风云落实为亲历之后的深沉思考,鼓舞着更多的文人投身那里。骆宾王性格孤直,所以他的边塞诗里更多的是内心独白,甚至有几分自怜,而陈子昂交游广泛,与人赠答之际也常常将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考放入诗中。虽然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不同,但他们的所书所写都刺破了边塞的雾霾,边塞诗新时代的大幕正徐徐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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